求道-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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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心中暗暗估算,以此处之广其中所存彩瓷次品只怕不在千件之下,不免暗生感叹,也多有观摩之意。老人似能看透初阳之心,笑着说道:“若是初阳不嫌其中杂乱,便可前去略略检视一二。”
“固所愿也,唯不敢轻易出言相扰尔。”初阳拱手为礼以谢其情。
老人命人将门锁窗枷一一去了,当先而入的小狐却霎时呆立门前,眼中满是惊艳之色。初阳英娘快步跟上,乍一入眼便也已呆滞:其中彩瓷分门别类而藏,大者有屏风、炕桌之属,小者如果盘菜碟之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其中有山高水远宁静淡泊之景,有一花独秀含笑怒放之色,俱是意境不俗。
初阳喃喃自语道:“这般精巧还道等而下之,老伯未免待己过苛。”老人却面有憾色地走近前来,将每件器物不足之处一一道出。即便是些微瑕疵,也难逃其眼。
“近来彩瓷声名远播,而我留此等物件于此每每查看便是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方能不负众人厚爱。”老人眼中满是怜惜之情,这满堂彩瓷便如他之儿女,经他一手塑造成形又以工笔添彩,即便有所差错也不能割舍。
其中所藏之物远远超出初阳所想,粗粗算来恐怕至少有三四千件,短短时间怎能尽数阅览?初阳等人只能稍作停留便恋恋不舍地离去。
接下来数十日老人整天忙于配制釉料、整治瓷胚、检视瓷窑诸事,丝毫不曾顾及自己年岁渐高身体渐衰之近况,其二子有意出手相帮也被老人全部轰开。初阳英娘更是无从插手,也不敢轻易插手,只能看着老人乐在其中好似重生。
终于万事俱备,只欠点火。老人将外人赶出,唯留初阳英娘与自家亲儿,却是要以控火之术引窑火之源而用之。只见老人口中念念有词,手执一茎枝叶,居然将窑火之源缓缓移出而成燎原之势。
初阳仔细探查那一茎枝叶可不正是炎灵果所生?亦不知火龙如何将其炼制成一法宝以为控火之用,更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此法宝居然能由凡夫驱使,怎不叫人叹服火龙一族于火之一道参悟之深?
橙色火焰炙热非常,众人急急而出以免灼伤,唯有小狐若无其事,反而传语初阳笑道:“姊姊,这火温也不甚高,远不及我飞炎之力,费这许多工夫还不如请我赠其一朵红莲之火,必能更胜一筹。”
见小狐得意洋洋,初阳只得恨恨地传语回道:“红莲之火一出,只怕瓷窑尽为酥粉,还谈何瓷器烧制?且安心等候,莫要胡乱出谋划策。”
一人一狐正在斗嘴,老人笑孜孜地过来道:“七日之后方得开窑,我须得日夜守候于此处以免途中再生变故,却不能再多加照顾你等,初阳英娘不如归家以待?”
初阳怎肯错过这等大好机会,忙不迭地推辞:“老伯自顾自忙去,只当我二人不在,难得有机会能亲睹青瓷烧制全程,怎可高卧家中?”英娘也点头称是。
老人见二人执意不肯归去,也只能寻一小间将其安置。
瓷窑一干人等时时关注窑内变化,初阳也将神识蔓延开来,细细观察这由泥胚化作瓷器的奇妙过程。瓷窑中,烈火熊熊将泥胚烧结,将其中杂物烧化,将釉料与泥胚一点一点融合为一体。而天然的开片又好似火焰信手涂画,为青瓷增色。入窑时节本是泥土一抔,出窑时分却已可与美玉比肩,其中奥妙自是火之用力。
烈火灼烧非是不苦楚,然历经磨难终成大器,便如这一窑美瓷。心中执念非是不累,然历经千万次锤炼自成大家,就如这汪家老者。
初阳不免更有延展:春华秋实人人嘉许,夏阳灼热人人远避,但是若无此季,果实何以累累?树木何以成才?又如超然之类学子,饱读诗史经书,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急于一展所长必有所失,若是因此而望其少年老成而一味畏畏缩缩又怎有神州澎湃向前之势?
唯有任其大展拳脚,任其百折不挠,任其热血沸腾,任其错中改全方能乱世求生,盛世求新。少年时欣欣向学有如春阳初发,青年时学有所成便是骄阳当空,木能生火,岂不在此?而火之熔炼又必能去芜存菁,将热血方刚之人锻化为神州锻化为神州坚实不倒的脊梁,火能生土,或又在此?
原来烈火之道于草木于人生皆是为成熟之道,四时季节缺其而不得圆满,人活一世缺其而不得精彩。既如此,何必再有彷徨之意,何必再有停步之想,自当奋勇向前竭力行事,若有不济亦可不留遗恨。
信念已定,紫府世界更得鼓舞之情,万物各自舒展,即便有所损伤有所枯萎,也不肯停下步伐,烈日又岂能奈我何?待得习以为常,绿树浓荫荷叶翩翩,悠长夏日便已真正来临。
☆、第98章清幽山
正当紫府世界万物繁茂生机极盛时;七日期满开窑吉时亦在眼前,而老人早已将窑火之源收归玉瓶中密密藏起。
瓷窑工头领头唱着开窑祭神辞,祈求所出瓷器件件精美;而从者面上俱是虔诚之色。众人反复吟唱;直至窑温恰恰好方才由工头高声叫道:“吉时已到,窑神护佑,开窑。”
初阳眼见老人小心翼翼犹豫不前的模样,想来他心中必然满是期待满是雀跃又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当第一件青瓷笔洗被人由窑中细心捧出之时,满场俱是欢呼之声;老人更是喜极而泣;涕泪不绝。
而后又有樽炉、净瓶等瓷件被一一取出;老人欲要上前又恐涕泪沾污青瓷多有不恭;故而转身又去换了一件短褐归来;这才开始细细审视每一件瓷器。由口至足,由内至外,老人不厌其烦地以眼以手一遍一遍去探查,众人也屏息以待不敢轻易出声。
十数件青瓷小器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方才验完,老人想必极是满意,不住地摩拭器具并喃喃自语道:“苍天不负有心人,苍天不负有心人。先祖终可安息九泉。”
初阳远远望去只见这十数件青瓷色泽饱满釉彩温润,较之彩瓷确是别有一番韵味,其中有如雨后初霁天色悠然者,有如远山青黛蛾眉宛然者,深深浅浅,见之忘俗。而器物周身那细微的开片又好似写意小画,神韵十足。
英娘不禁轻叹道:“若以青瓷媲美彩瓷,便如工笔较之写意,淡扫蛾眉相比华美盛装,孰高孰低端看各人喜好。”
初阳也点点头道:“汪老伯于瓷器一道深有感悟,想来必不会拘泥于青瓷执念。执念一破便可期待他年又有新瓷现世,并能更胜从前。如今旧年承诺已践,而我也深有体悟,实是不虚此行。不若趁众人沉浸喜悦之时离去,亦免因缘纠结不散。”
“如此也好,却不知你我又将行去何方?”英娘侧立一旁,轻声问道。
“此间执着于亲情者虽已安然,可那执念于比翼者犹未安息,自是要往清幽山中一行。”初阳俯身抱起小狐,不着痕迹地往外而去,不曾惊动一人。
于是一人一狐一鬼悄然远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待得老人猛然想起四处寻觅却不知踪迹何在?若不是窑火之源依旧紧贴胸口,若不是青瓷舒雅如旧梦复来,老人恍然间便要误认自己乃是南柯一游。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却不能宣告众人,只能缓缓归去。
清幽山,空翠四合,峰峦溪谷皆为密林所掩映,诸峰环抱幽洁称天下。人行其中,为林色所荫,肌肤尽皆染为碧色。若不至此,谁能解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深意?初阳一行沿着丹梯缓缓而上,似与一般香客游人无异。
立于天桥断处,可见对面有山峰飘渺若有若无,幽静空灵已极。世人传言若能虔诚一跃或可直登仙界,只是世人多是惜命又难舍心中种种挂牵,又有几人肯直面这深崖险谷?或便有好事之人终身一跃,又几曾见其托梦还乡,终成无稽之谈。
天长日久,天桥胜境人迹越发稀少。初阳行至此处不由感慨道:“世人皆艳羡神仙悠游,皆称许道法无边,只是虚实之间却终是抵不过舍得二字。”言毕她与英娘纵身而下,风声贯耳,云海绕身,俄顷间便已在清幽山山门之外。
山门外有一女驻守,只是其似乎多有忧愤,眉梢眼角俱是恨意,面容也冷如霜冻。见初阳英娘飘然而下正要开口斥责,不料细细打量后这女子反倒勉强笑道:“江师妹贵客远来,待我禀报师姐前来相迎。”
初阳也笑着上前行礼道:“韩师姐何必这么殷勤,自方寸山一别已有数年之久,却不知陆师姐柳师姐等可都安好?韩之霜师姐近况又是何如?”原来驻守山门之人正是采收清心果时有一面之缘的韩秋霜。
不提韩之霜还罢,一提此名韩秋霜忿恨之色更胜,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也荡然无存,低低地从牙缝中挤出十几个字道:“家姐当日已然身故,魂消魄散,再无挽回余地。”
“怎会如此?是我一时失言而致韩师姐心伤再起,这便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初阳也不知韩秋霜早已香消玉殒,愕然之下只能宽慰道:“逝者已去,韩师姐当节哀顺变以慰其灵。”
韩秋霜杏眼圆睁,有迁怒之色闪现,定定望着初阳不言也不语,但叫人心生不安。小狐被其神色所吓,毛发倒竖,若有迎敌之意。约莫半盏茶时分,韩秋霜方才恨恨地说道:“家姐往生,江师妹碎丹,俱是因梅之华贪欲无边。师伯偏心居然不肯追究其责,草草了事,又怎能叫人信服?”
“我只不过据理相争,便说我心有执念而将我送至山门驻守,美名其曰静心养气,这又如何能叫人心服?姊姊只怕身处九泉也不能瞑目。”韩秋霜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怨气扑面而来。
初阳哑口无言,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时,又有一女子御虹而来,未及落下便脆声叫道:“江师妹别来无恙?”
“有柳师姐惦念,初阳自当善加珍重,不然怎敢往群芳荟萃的清幽山中行走?”初阳有意将气氛转换得轻松一些,故而调笑道。
“初阳如此自谦,莫不是要我赞你艳冠群芳?“来者正是柳嬛风,昔日清幽山一众皆为初阳所救,今日相见自是格外亲昵。只是瞥见韩秋霜面上犹有恨意不退,柳嬛风眸子稍稍暗了一暗,却不曾出声。
“陆师妹严师妹听闻江师妹今日亲临,早已备下佳果陈酿待客。若是不好杯中之物,更有龙芽香茶可品,不如快些随我前去?”柳嬛风有意将初阳带离韩秋霜身边,急急催促其动身而去。
初阳见状只能笑答道:“恭敬不如从命,便请柳师姐指点路径直上清幽山。”
☆、第100章寒潭
座上皆是女儿家;因此大家也不拘礼也未论辈;彼此以师姐师妹相称;倒也颇显亲热。初阳本不胜酒力,故而并不愿多饮,奈何众人频频来劝却不过情面;也少少喝了几杯;脸色立现晕红;只得推辞道:“英娘善酒我远远不及,众位师姐且饶过我转与英娘开怀畅饮岂不是酣畅淋漓?”
严之风岂肯轻易将其放过;手执酒盏笑道:“初阳英娘俱是主客;岂能厚此薄彼?难得今日良友远来;共赏幽境,实可谓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并俱,怎能不频频举杯?”
“正是,正是。四美具,二难并,倾心相饮,此乐何极?初阳可不要扫兴。”陆飞羽也在一旁这般说合,脸上还带有一丝狡黠促狭。
初阳素来也算持重,醉酒之事从未曾有,此次倒有些作难。正当此时,只见小狐大喇喇地跳将出来道:“我家姊姊不善饮酒,诸位若有敬酒我尽数替她饮了。如此一来,各尽其兴岂不美哉?”
道门中人豢养灵物本非少见,但开窍之兽屈指可数,众人见小狐口作人语言辞工整,不免大感讶异。柳嬛风眉头一挑,假作不屑道:“小小狐儿,出言狂妄,莫要三杯下肚人事不知才好。”
小狐好酒,又不堪言词相激,当下夸口道:“清幽山诸位姊姊每人我先敬上一杯,然后来者不拒如何?”
初阳待要阻止,想想小狐酒量着实不坏,即便醉倒也应无大碍,故而安坐席间不动声色,只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与小狐轮番大战。
一时间小狐反倒成了众人焦点,气氛格外热烈,初阳英娘反能置身事外悠然品茗。终是一狐难敌众人,只不过三五巡小狐便已昏然不知事,沉沉醉卧席中。
众人尽兴退归原座,倒也再不提初阳饮酒之事,反而柳嬛风轻声问道:“江师妹此来清幽山不知所为何事?但凡我等能稍尽绵薄之力只管爽快开口,千万莫要暗自为难。”
“正巧我前一阵得了一枝千年灵芝,赠与江师妹养伤最好不过。”严之风也不甘其后,一表感激关切之情,“不知江师妹碎丹之事可有转圜余地。”
“多谢诸位师姐关爱,求道之人所为岂只在结丹一途,当是叩问万千道途。世间之人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死生之事尚不足虑,则区区碎丹之事又何必郁郁心中久久不去?初阳早已不再介怀。”
初阳放下手中茶盏,躬身一礼后又继续说道:“不过此来却又一事,须得列位相助一二。”
“到底是何等事体,初阳尽管道来,若有难处众人计议。”柳嬛风见初阳郑重其事,也收敛笑意,沉静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