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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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真大喜,下了骑,即在少年手中,接过皮筒,饮了马乳。少年也不回家,就将挤乳的皮筒,用草盖好,把帖木真骑的马放了。自己适有两马,一匹黑脊白腹的,牵给帖木真骑住,还有一匹黄马,作了自己坐骑,一先一后,揽辔长驱。途次由帖木真问他姓氏,他说我父名纳忽伯颜,我名博尔术,亦四杰之一,《秘史》作孛斡儿出。乃孛端察儿后人。帖木真道:“孛端察儿是我十世前远祖,我与你恰同出一源,今日又劳你助我,我很是感谢你!”博尔术道:“男子的艰难,都是一般,况你我本出同宗,理应为你效力!”以视同室操戈者相去何如?两人有说有话,倒也不嫌寂寞。
行了三日,方见有一个部落,外有圈子,羁着这八匹骏马。帖木真语博尔术道:“同伴,你这里立着,我去把那马牵来。”博尔术道:“我既与你作伴来了,如何叫我立着!我与你一同进去。”说着,即抢先赶入,把八匹马一齐放出,交给帖木真。帖木真让马先行,自与博尔术并辔南归。
甫启程,那边部众来追,博尔术道:“贼人到了,你快将弓箭给我,待我射退了他。”帖木真道:“你与我驱马先行,我与他厮杀一番!”曲写二人好胜心,然临敌争先,统是英雄的气概。博尔术应着,驱马先走。是时日影西沉,天色已暝,帖木真弯弓而待。见后面有一骑白马的人,执着套马竿,大呼休走!声尚未绝,那帖木真的箭干,早已搭在弓上,顺风而去,射倒那人。帖木真拨马奔回,会着博尔术,倍道前行。
又越三昼夜,方到博尔术家。博尔术父纳忽伯颜正在门外了望,见博尔术到来,垂着泪道:“我只生你一个人,为甚么见了好伴当,便随他同去,不来通报一声?”博尔术下马无言,帖木真忙滚鞍拜谒道:“郎君义士,怜我失马,所以不及禀明,同我追去。幸得马归来,我愿代他受罪!”纳忽伯颜扶着帖木真道:“你不要错怪,我因儿子失踪,着急了好几日,今见了面,由喜生怨,乃有此言,望你见谅!”帖木真道:“太谦了!我不敢当!”随顾着博尔术道:“不是你呵,这马如何可得?我两人可以分用,你要多少?”博尔术道:“我见你辛苦艰难,所以愿效臂助,难道是羡你的马么!我父亲只生了我,所有家财,尽够使用,我若再要你的马,不就如那贼子不成!”施恩不望报,固不愧为义士。帖木真不敢再言,便欲告辞,博尔术挽着了他,同赴原处,将原盖下的皮筒,取了回去。到家内宰一肥羔,烧熟了,用皮裹着,同皮筒内的马奶,一并送给帖木真,作为行粮。
看官,前叙锁儿罕送帖木真时,也是赠他马奶儿,肥羔儿,今番博尔术送行,又是如此,莫不是蒙人只有这等礼物么?小子尝阅《蒙鞑备录》,方知蒙地宜牧羊马,凡一牝马的乳,可饱三人,出行时止饮马乳,或宰羊为粮。本书据实叙录,因复有此复笔。看官休要嫌我陈腐哩。百忙中叙此闲文,这是作者自鸣。
闲文少表。且说帖木真接受厚赠,谢了又谢,即与他父子告辞,抽身欲行。纳忽伯颜语博尔术道:“你须送他一程。”帖木真忙称不敢,纳忽伯颜道:“你两人统是青年,此后须互为看顾,毋得相弃!”纳忽伯颜也是识人。帖木真道:“这个自然!”那时博尔术已代为牵马,向前徐行,帖木真也只好由他。遂别了纳忽伯颜,与博尔术徒步相随,彼此谈了一回家况,不觉已行过数里。帖木真方拦住博尔术,不令前进,两人临歧握手,各言珍重而别。惺惺惜惺惺。
博尔术去后,帖木真就从八马中选了一匹,跨上马鞍,跑回桑沽儿河边的家中。他母亲兄弟,正在悬念,见他得马归来,甚是忻慰。安逸了好几年,诃额仑语帖木真道:“你的年纪也渐大了,曾记你父在日,为了你的婚事,归途中毒,以致身亡,遗下我母子数人,几经艰险,受尽苦辛,目下还算无恙。想德薛禅亲家,也应惦念着你,你好去探望他呵。若他允成婚礼,倒也了结一桩事情;且家中多个妇女,也好替我作个帮手。”语未毕,那别勒古台在旁说道:“儿愿随阿哥同去。”异母兄弟,如此亲热,恰是难得。诃额仑道:“也好,你就同去罢。”
次日,帖木真弟兄,带了行粮,辞别萱帏,骑着马先后登途。经过青山绿水,也不暇游览,专望弘吉剌氏住处,顺道进发。约两三日,已到德薛禅家。德薛禅见女夫到来,很是喜悦,复与别勒古台相见。彼此寒暄已毕,随即筵宴。德薛禅向帖木真道:“我闻泰赤乌部,尝嫉妒你,我好生愁着,今得再会,真是天幸!”帖木真就将前时经过的艰苦,备述一遍。德薛禅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此后当发迹了。”别勒古台复将母意约略陈明。德薛禅道:“男女俱已长大了,今夕就好成婚哩。”北人心肠,恰是坦率。便命他妻室搠坛出见。帖木真弟兄又避席行礼。搠坛语帖木真道:“好几年不见,长成得这般身材,令我心慰!”复指别勒古台,与帖木真道:“这是你的弟兄么?也是一个少年英雄!”两人称谢。席散后即安排婚礼。到了晚间,布置已妥,德薛禅即命女儿孛儿帖换了装,登堂与帖木真行交拜礼。礼成,夫妇同入内帐,彼此相觑,一个是雄纠纠的好汉,气象不凡;一个是玉亭亭的丽姿,容止不俗。两下里统是欢洽,携手入帏,卿卿我我,大家都是过来人,不庸小子赘说了。
过了三朝,帖木真恐母亲悬念,便思归家。德薛禅道:“你既思亲欲归,我也不好强留。但我女既为你妇,亦须同去谒见你母,稍尽妇道,我明日送你就道好了。”帖木真道:“有弟兄同伴,路上可以无虞,不敢劳动尊驾!”搠坛道:“我也要送女儿去,乘便与亲家母相见。”帖木真劝他不住,只得由他。
翌晨,行李办齐,便即启程。德薛禅与帖木真兄弟骑马先行,搠坛母女,乘骡车后随。到了克鲁伦河,距帖木真家不远,德薛禅就此折回。搠坛直送至帖木真家,见了诃额仑,不免有一番周旋,又命女儿孛儿帖行谒姑礼。诃额仑见她戴着高帽,衣着红衣,楚楚丰姿,不亚当年自己,心中很是喜慰。那孛儿帖不慌不忙,先遵着蒙古俗例,手持羊尾油,对灶三叩头,就用油入灶燃着,叫作祭灶礼;然后拜见诃额仑,一跪一叩。诃额仑受了半礼。复见过合撤儿等,各送一衣为贽。就蒙古俗例作为点缀语,小说中固不可少。另有一件黑貂鼠袄,也是孛儿帖带来,帖木真见了,便去禀知诃额仑道:“这件袄子,是稀有的珍品。我父在日,曾帮助克烈《元史》作克埒。部恢复旧土,克烈部汪罕《元史》作汪汗。与我父很是莫逆,结了同盟。我目下尚在穷途,还须仗人扶持,我想把这袄献与汪罕去。”《本纪》汪罕之父忽儿扎卒。汪罕嗣位,多杀戮昆弟,其叔父菊儿逐之于哈剌温隘,汪罕仅以百骑走奔也速该。也速该率兵逐菊儿,夺还部众,归汪罕,汪罕德之,遂与同盟。诃额仑点头称善。
至搠坛归去后,帖木真复徙帐克鲁伦河,叫兄弟妻室,奉着诃额仑居住,自己偕别勒古台,携着黑貂鼠袄,竟往见汪罕。汪罕脱里,晤着他兄弟二人,颇表欢迎。帖木真将袄子呈上,并说道:“你老人家与我父亲从前很是投契,刻见你老人家与见我父亲一般!今来此无物孝敬,只有妻室带来袄子一件,乃是上见公姑的贽仪,特转奉与你老人家!”措词颇善。脱里大喜,收了袄子,并问他目前情状。待帖木真答述毕,便道:“你离散的百姓,我当与你收拾;逃亡的百姓,我当与你完聚;你不要耽忧,我总替你帮忙呢!”帖木真磕头称谢。一住数天,告辞而别,脱里也畀他赆仪,在途奔波了数日,方得回家休息。忽外边走进一老媪道:“帐外有呼喊声、蹴踏声,不知为着甚事?”帖木真惊起道:“莫非泰赤乌人又来了?如何是好!”正是:
一年被蛇咬,三年烂稻索;
厄运尚侵寻,剥极才遇复。
毕竟来者为谁,且着下回分解。
霸王创业,必有良辅随之,而微贱时所得之友,尤为足恃。盖彼此情性,相习已久,向无猜忌之嫌,遂得保全后日,如帖木真之与博尔术是也。但博尔术初遇帖木真,见其追马情急,即愿与偕行,此非有特别之远识,及独具之侠义,亦岂肯骤尔出此?至德薛禅之字女于先,嫁女于后,不以贫富贵贱之异辙,遂异初心,是皆所谓久要不忘者,谁谓胡儿无信义耶?读此回,殊令人低徊不置!
第五回 合浦还珠三军奏凯 穹庐返幕各族投诚
却说帖木真闻帐外有变,料是歹人到来,忙令母亲兄弟等,暂行趋避。仓猝不及备装,大家牵了马匹,跨鞍便逃。诃额仑也抱了女儿,上马急行。帖木真又命妻室孛儿帖,与进报的老妇同乘一车,拟奔上不儿罕山。谁知一出帐外,那边来的敌人,已似蜂攒蚁拥,辨不出有若干名。帖木真甚是惊慌,只护着老母弱妹,疾走登山,那妻室孛儿帖的车子,竟相离得很远了。仿佛似刘先主之走长坂坡。孛儿帖正在张皇,已被敌人追到,喝声道:“车中有甚么人?”那老妇战兢兢的答道:“车内除我一人外,只有羊毛。”一敌人道:“羊毛也罢。”又有一人道:“兄弟们何不下马一看!”那人遂下了骑,把车门拉开,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已抖做一团,不由得笑着道:“好一团柔软的羊毛!”说未毕,已将孛儿帖拖出,驼在背上,扬长去了。帖木真的祖父,专掳人妻,不料他子孙的妻室,亦遭人掳。
那时帖木真尚未知妻室被掳,只挈了母亲兄弟,藏在深林里面,只听山前山后,呼喊得声接连不断。等到天色将昏,方敢探头出望,才一了着,见敌人正在刺斜里趋过。还幸他已背着,不为所见,但闻得喧嚷声道:“夺我诃额仑的仇恨,至今未忘!可恨帖木真那厮,窜伏山中,无从搜获,现在只拿住他的妻,也算泄我的一半忿恨!”说讫,下山去了。只可怜这帖木真,如鸟失侣,似兽失群,还要藏头匿脑,一声儿不敢反唇。
是晚在丛林中歇了一宿。次日,方令别勒古台,在山前后探察。返报敌人已去,帖木真尚不敢出来。正是惊弓之鸟。接连住了三日,探得敌人果已去远,方才与母亲兄弟整辔下山。到了山麓,捶着胸哭告山神道:“我家神灵庇护,得延性命,久后当时常祭祀,报你山神大德!就是我的子子孙孙,也应一般祭祀。”说着,已屈膝跪拜,拜了九次,跪了九次,又将马奶子洒奠了。
看官,你道这敌人究是何人?听他的语意,便可晓得是蔑里吉部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本是蔑里吉人客赤列都妻,由也速该抢劫得来,此次特纠众报复,掳了孛儿帖去讫。
帖木真穷极无奈,只有去求克烈部长,救他妻室。当下与合撤儿、别勒古台两弟,倍道至克烈部,见了部长脱里,便哭拜道:“我的妻被蔑里吉人掳去了!”脱里道:“有这等事么?我助你去灭那仇人,夺还你妻。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兄弟,他在喀尔喀河上流,你去教他发兵二万,做你左臂;我这里也起二万军马,做你右臂,不怕蔑里吉不灭,你妻不还!”
帖木真叩谢而出。即语合撤儿道:“札木合也是我族的尊长,幼小时与我作伴过的;且他与汪罕邻好,此去乞救,想必肯来助我。”合撤儿道:“我愿去走一遭,哥哥不必去!”言毕,挺身欲走。好弟兄。帖木真又语别勒古台道:“看来这番动众,不灭蔑里吉不休,我的好伴当博尔术,你可替我邀来,做个帮手!”别勒古台应命,临行时,帖木真示他路径,当即去讫。
帖木真走回家内候着。不两日,别勒古台已与博尔术同来,帖木真正在接着;见合撤儿亦到,便向帖木真道:“札木合已允起兵,约汪罕兵及我等弟兄,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真道:“照这般说,须要去通报汪罕。”合撤儿道:“我已去过了。汪罕大兵,也即日就道哩。”帖木真大喜道:“这么快!我有这般好弟兄,总算是天赐我的!倘得你嫂子重还,我夫妇当向你磕头。”兄弟同心,不患不兴。合撤儿道:“哪有兄嫂拜弟叔的道理!这且休谈,我等快带了粮械,去会两部的大军。”
于是帖木真、合撤儿、别勒古台三人,整鞭前往,令博尔术为伴。到了不儿罕山下停了一宿。但见风飘飘的旗影,密层层的军队,自北而来,忙上前欢迎,乃是札木合兄弟,率着大军,兼程而至。两下相见,很是欢洽,只汪罕兵马,尚未见到。过了一日,仍是杳然。又过一日,还是杳然。帖木真非常焦急,直至第三日午间,方有别部兵到来。札木合恐是敌军,饬军士整槊立着。那边过来的军士,也举着军械,步步相逼,及相距咫尺,才都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