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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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的两手撑在帅案上,他还没有从这几天的坏心情里解脱出来,面对着这个突出其来的兵机,他要利用这短短的时间,把所有的布署与安排在脑子里再过一遍。
子安悄悄地走过来,“先生……”
话未出口,孔明忽然将羽扇一挥,“备车,随我去上方谷。”
帐口外的李霖与杜怀眼睁睁地看着丞相披着披风走出了大帐,登上了素辇,二人相视轻轻地叹了口气。
上方谷四围的山头,借着丛生的树木与乱草,密匝匝地埋伏着成千上万的汉军,手里擎着灌了硝石的弩箭,不差分毫地对准了谷中貌似粮仓,实为草垛的大圆包。数十个赤着背的小伙子,紧紧勒着手里胳膊粗的麻绳子,生怕稍一松力,那巨大的,浇了青油的滚木便这样溜下山去,那隐身在土坎后的军兵,仔细地将十余个火把在身前排列着,又将火石擦得铮亮,一切,就等着那隐身高阜处的丞相,将手中的羽扇挥起,这决定魏军主帅生死的时刻便要来临了。
山下的谷口中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司马懿将手一招,他的士卒立刻分成五方阵式,前排的弓箭手张开了硬弓,后面的铁盾队竖起了盾牌,再往后,那层层矛戟,寒光照眼,刀林斧海,刃涂冷霜。
“魏文长,你已被我团团围住,我的军马,也早已断了你回营之路,你若是知天命,识实务,闪开了道路,我在大魏天子驾前进言,不失封侯之位,你看如何?”
魏延横刀立马挡住了谷口,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和欢喜,但带在面上的,却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司马老儿,我堂堂大汉之臣,岂降叛逆之贼,快快下马受死吧。”说着,将大刀一举,烈焰驹四蹄腾空一声长嘶,好威武的魏文长。
司马懿一声冷笑,用马鞭向前一指,魏军如潮水般向着魏延涌来。
“弟兄们,上方谷是我大军屯粮之地,我在粮在,顶住魏军,丞相一定会来接应,杀!”随着魏延一声大喝,两军各拾兵器,冲杀上来。
汉兵的红衣铠与魏军的黑服甲混在一起,一如点点烈焰跳动在滚滚江流,不是水干,便是火灭。
魏文长的手下当真没有弱兵,一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而司马懿所部亦为劲旅,上阵时也似出水的蛟龙。
孔明屏着呼息,密切地注视着谷间的动向,眼看着,魏兵像是汹涌的海浪,一点点地漫进了谷中。耳听着,魏文长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大喊:“顶住,不要让魏兵进谷——”
汉军且战且退,魏兵越战越勇。那黑色的兵潮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完全灌进了谷口。
孔明忽地挺起了身子,向着旁边的王平将羽扇一摆。王平抿着唇,执起红旗向四面一摇。“哗”地一声,山头的汉军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只听崩天裂地一声巨响,无数带着火焰的滚木、火把,弩箭、点着的柴草团,带着风飞向了谷底。
一霎时,耳边只听到“嘭嘭”之声,那是谷底地“粮屯”被引着,大火被风一吹沾上了草木,上方谷,变成了只有地狱中才能得见的一片火海,迅速地吞噬着魏军那现在看来是如此纤弱的黑潮。
孔明注视着谷中的大火,听着魏兵不绝于耳的惨叫,热浪蒸腾上来,夹杂着烧焦的人肉味,让他有点晕眩。
太过惨烈吗?太过残忍吗?
孔明紧紧抿着唇,他仰起脸,上天,如此烧杀生灵之罪,都加给我一个人吧。等我把这一阵打完,等我取下了长安城,你如何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热浪一阵紧似一阵,汉军一个个群情振奋,议论着这谷中的大火。
孔明忽然回过头,“文长上来了没有?”
王平愣住了,吩咐亲兵,“去看看,文长将军上来了没有?”亲军飞快地跑走了,没一会,他一脸惊惧地跑回来,“启丞相,将军,不好了,文长将军没有上来。”
“什么?”
孔明与王平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孔明周身颤抖着,王平用力地扶住他的臂膊。小校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丞相,救救文长将军吧,不知是谁,把那条上山的小路用乱石封住了。”
一声巨响,是巨大的,带着火的滚木断裂开砸下去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片鬼嚎似的惨叫。
“传令……传令……”孔明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羽扇向山下指着,而接下去出口的,却不是命令,是鲜血。
那血扑在地上,一片惨红。王平和小校惊得大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叫着“丞相啊——丞相啊——”
“挖……挖开缺口……快……”断续的话又被下一口血拦住,跪在孔明面前的亲兵吓得哭叫起来,王平扶抱住孔明往后退去,而孔明却忽然来了力气,他挣脱了王平的手,“快去!”
“丞相——来不及了——!”
王平的话随着眼泪冲了出来,卡!又是一声巨响,孔明身子跟着一震,他又将头转向那片火海,热浪更猛了,风也更大了,除了烤人的热气,空气中弥漫起了一层闷郁的水气。
“卡!”
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山头所有的树枝,草叶全都摇摆了起来,仿佛远古的巫师在跳着一曲祈祷的舞。
下雨了,先是冰冷的雨点落在孔明的面上,之后,大大小小的雨点便无情地打下来,落在孔明的唇上,灌到他的颈子里,仿佛是在竭尽全力地嘲笑着他。
山头上的汉军一阵乱,廖化跑上来了,“丞相!下雨了,用弩机射吧!”
孔明抬起羽扇,眼睛仍投驻在谷底,雨越下越大,转眼间,方才那场漫天的大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没有烧死的黑色兵潮又复活了,没命地向着谷外潮涌。
“丞相!”
廖化大声叫着。
孔明闭起眼睛,雨水混着泪水痛快地从颊上一串串滑下来,从来没有过的冷,那雨水似乎带着冰,他黑蒙蒙的眼前,忽而闪过刘禅的影子,他在做什么?他和大臣的妻子调笑着,他向着刘琰举起了剑,他又仿佛看见,杨仪那恭敬的面庞,精研上方谷地形图时那专注的神情。
眼睛睁开了,空得像是两口枯井。
他看到了什么,对面的山头上,竟幻化出两个人影,一个修长的身姿,纶巾羽扇;一个长臂宽肩,金甲红袍,他们谈笑风生,指点着山下的火势,他们都在笑,他们在说,博望坡,那个年轻人自信满满地看着远处,“主公休急,早晚教这把火烧到长安去!”
孔明笑了,但笑得有些怕人。
“丞相,司马懿逃出谷去了”。军校急切地声音传过来。
“快去——快去看看文长。”木然地吩咐着,却觉得喉咙里甜腥难耐,不能当着他们吐血了,他用袖子掩着口,急急地转过身,含混地说了一句:“收兵吧。”
汉营之中,杨威公站在自己的帐子门前,仰天望着那铺天盖地,越下越大的雨,那冰冷的寒气从脚底丝丝地往上钻,又顺着脊梁爬上了后脖梗直接涌到脑袋里。
手死死地握住肋下的佩侠,眼睛在白茫茫的雨中寻找着什么。看见了,远处一个小黑点向着他飞快地游过来,渐来渐近,在雨中凝成了一个骑在马上的校尉,在帐前翻身下马,来不及抖抖蓑衣上的水滴,便气喘吁吁地走近杨仪,压低了声音,“杨长史,司马懿,跑了……”
杨仪拧着眉头,一眼不眨地盯住小校,看得出来,他紧张地连面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半晌,像是从脖颈中冒出了一句,“他呢?”
“他的军兵有伤亡,但是,他没死。”
忽然之间,他觉得脚软了,自己的整个儿身子在向地里没去。校尉连忙搀着他,“杨长史,长史。”
杨仪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案前的座位上。头垂着,拳头紧紧攥着,校尉从案上的壶里给他倒了清水,他用手挡开,忽又抬起头,紧张地问:“丞相知道了?”
校尉抿了抿唇,看得出来,陡然之间,他的眼睛红了,声音发涩,“丞相……吐血了。”
“吐血了?”杨仪本就白晰的面庞更加弥漫上一层青雾。目光垂下来,盯住案上的书简,嘴里喃喃着,“那么说,丞相的日子,不多了……”
“长史,”校尉迎住他的目光,半跪下来,“我们是不是太过份了,为了收拾魏文长,害得丞相……”
“你懂什么?!”杨仪的面上忽地狰狞起来,“丞相时日无多,魏文长就是季汉大老元臣,到那个时候,可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可是……可是现在……”校尉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句话问得杨仪目光又暗了下去,他伏在案子上,用双手蒙住脸,帐内一时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雨夹着冷风不时地吹进来,让这帐中更觉阴森。
良久,杨仪抬起头,校尉却看见,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呆看着校尉,忽然咧开嘴哭出了声,“我完了……全完了……本来想,魏文长骄狂蛮横,早晚是季汉的祸害,丞相要是有个山高水远,谁人能制服得了,唉!没想到,天要绝我……也罢!待丞相回来,我自缚到魏延营前请罪,要杀要剐随他处置!”
眼泪一串一串地挂下来,胸前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
校尉也小声抽泣起来,不知要如何劝他才好。杨仪哭了一会儿,用手抚抚校尉的肩膀,“五郎,这营中,只有你,是我的心腹人,你跟了我快二十年,看在我曾在死人堆里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我死后,千万要把我的尸首送回汉中去……”
“长史!”校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你说的是什么话,小的情愿一死,我去向丞相说,是我要害魏文长的,要杀就杀了小的吧。”
杨仪摇摇头,越发动情地拍着他厚实的肩背,“算了吧,你与魏延平素无隙,谁又肯信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长史,你忘了,那年魏延与长史在丞相帐前争执,他曾拔剑相向,是我在旁拦阻,被魏延命手下将我一顿毒打,就凭这,我会使丞相相信的。”
杨仪哭得更惨了,拼命摇着头,“我怎么能这么做!你是我的心腹爱将!”
校尉被他一说,越发吊志了热血性情,长跪案前,“长史,这条命是你给的,又蒙你提拔照应,成家立业,也算活得够本儿了,今天,就让我还长史这个情吧。”说罢,一个响头叩在当地。
杨仪快步走下了案前,双手扶了起来,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五郎啊!让我如何为报?!你放心,你的妻子儿女,我会尽心照应……”
五郎低下头,目光中有既有一种欣慰,也充满了对人世的留恋,“多谢长史,如此,我就去向丞相领罪!”说罢,猛一挺身站了起来。杨仪一把拉住,“五郎!”
他走近几步,注视着校尉的面庞,“去请罪,你一个士卒,怎么能轻易见到丞相……不如……”
五郎询问地望着他,“长史要我怎么做?”
“待魏延回营之时,出其不意,拦马行刺,若成功,为汉室除了一害,若不成,你可大呼‘逆贼!可恨老天爷的大雨没让你烧死,老子死不瞑目!’”如此必会使人相信。”
五郎凝望着杨仪兴奋的,仍含着泪的眼睛,好像是在大雪地里看到了一只饥饿的、狼一样的眼睛。一霎时,方才的热血豪气像是被冰雪销蚀了一般,荡然无存。
杨仪的目光犀利了起来,紧紧捏了五郎的手一下,“放心,你的妻儿,我会照顾好的。”这一句话听来,不像方才那样充满了感情,而是满含着要挟。
五郎浑身打颤,这一次,他跪倒行礼,眼泪不住地流下来,为了他远在汉中的妻子,不满周岁的儿子。
上方谷之役虽然跑了司马懿,但却烧死了不少魏军,又夺了渭南数座大营,姜维率众阻截魏军援救亦大获全胜。但是,得胜军马回营时,却全没了往日的喜庆。
丞相的素辇挡上了车帘,谁也看不见丞相倒底如何了,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丞相在上方谷见司马懿逃脱,当时复发了旧病。人人心里都沉甸甸地,都想揭开丞相的车帘看一看,丞相怎么样了。
留守的将领与官吏在大营口迎接,杨仪一眼便看见了骑在马上,面上带着烧伤的魏延,那双眼睛像是能杀死人的利刃,脸上的纹理越发地深了,没有一点点表情,只有眼睛,时不是地放出寒意。
“魏延狗贼!”士卒中忽然暴发出一声大喝,大家都猝不及防,五郎手握着短刀跳了出来,照定魏延便剁。魏延将马缰一勒,躲过了刀锋,顺手拔出了佩剑,抵住了五郎的咽喉,魏延手下的军兵一涌而出,将五郎紧紧缚住,“狗贼,上方谷不能报你羞辱之恨,老子死不瞑目!”
“石五!”杨仪一声大喝,“原来是你!你这个公报私仇的逆贼,你这不是要陷我于不义?”他血红着眼睛,顿足捶胸的大骂。魏延只是冷着脸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挂上了鄙视的笑容。“带回去,老子会让他说出真相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刀子一样看着杨仪。石五突然像是发了疯一般甩开了抓着他的人,咬紧了牙关,一头撞向了那生铁铸就的,一人多高的弩机。
杨仪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渐渐落下去。魏延竖起了双眉,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石五,哼哼地一阵冷笑,将缰绳一扯,“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