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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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湖心小亭的栏杆上,闭着眼,眼前尽是孙乾那忠厚、和善的面庞。那个在他极端困顿时,一次次让他渡过难关的人,如今也离他而去了。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往外浸着。刘备也不去擦,只管让它流。
“启奏大王。”
刘备闭着眼,一动不动。
“军师将军巡视东川已回,在宫外候见。”
眼睛使劲地闭紧了,猛地睁开,刷地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恨回廊九曲太长,怨深宫千重愈密。到了后来,竟似小跑一般了。
孔明在外殿等着刘备,羽扇轻摇着,昔日那个自信满满的、唇边永远漾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的年轻军师,如今更添了成熟、智慧的风度。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孔明从座位上起身,及至见到了刘备,他趋步迎了上去,恭敬地欲行大礼。
“大王……”。
刘备没有容他倒身下拜,双手将他的肩抱住,“孔明,你可回来了。”泪水打开了匣门,没有止意。“公佑……殁了。”
孔明的眼睛也红了。他搀着刘备,安抚着他。“大王节哀。”
刘备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拉着孔明的手,“你跟我来。”
两个人又顺着弯曲的回廊向着湖心小亭的方向走去,到了亭子里,刘备的情绪平稳多了。孔明扶着他坐下,自己退在一旁侍立着。刘备擦着眼睛,不满地望着他,用手示意着,让他坐下来。孔明又施了一礼:“臣谢坐。”方规规矩矩地坐了。
刘备吩咐侍者去拿果品,为孔明烹茶。孔明又起身欲谢,刘备有些着恼,侧着脸冷冷地望着他:“军师好像和我越来越生分了?”
孔明看了看刘备,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备又缓和了眼神,拉过孔明的手拍了拍:“别和我生分。你这样,让我不自在。”
孔明小声地说:“如今,您已是汉中王了。行止若无分寸,会让朝臣无状,无状则神散,神散则做事不专……”
“好了好了,我懂,我都懂。”刘备苦笑着。“可是这里有别人吗?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告诉你诸葛孔明,现在你必须给我随便点!”
孔明盯着他半晌,刘备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执拗的孩子,孔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遵命。”
说着,将身子向后一仰,双腿屈起,两手抱住了膝。然后又看看刘备,仿佛在问:“这总行了吧?”
刘备对他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脸上又见笑意,摇摇头:“孔明,你知道吗?你变了,我有时候都怕见你。”
“哈!这可不要乱说。大王……”
“你看,又来了吧,什么大王?我听着就跟叫土匪似的。”
“主公。”
“嗯。这个好。你看人家益德,见了我就是‘大哥’,痛快,我一听见这个,我心里就跟打开两扇门似的了。”
孔明摇摇头:“主公,亮有言在先,当着旁人,我可不能如此。”
刘备笑叹了一声:“唉,你说你,简宪和为人狂放不羁,当着我他都没有半分礼仪,你知道不知道,他硬是让你吓怕了呢。”
“亮这么可怕吗?”孔明笑问。
“那天我跟他议事,他半躺着跟我说话,我说他没规矩,他说他老了,坐不住了,这个家伙。后来,门口的侍卫忽然叫了一句‘军师到’,你猜怎么样?”
刘备说的兴致勃勃。孔明歪着头看着他。刘备将手一抱:“嘿!他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坐得比树都直。”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刘备笑过,眼里又浮上泪:“唉,宪和也去了一年多了。孝直那样一个坏脾气,说没也没了。子仲又病病歪歪。”
孔明将头枕在了膝上,还是歪着脸看着刘备。
“人生皆如此。主公,你太重感情了。不过,这是做你的臣子的最大的幸运。”
刘备笑了笑:“云长远在荆州,益德镇守巴西。子龙像个闷嘴的葫芦。谁能跟我说说体己话呀。你看我当了这个汉中王。孔明,我说这话,你别寒心,真不如我在新野的时候……快乐。”
孔明点点头:“我理解。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要创业,难免要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懂。所以,我身边只有你了,你不要和我生分。我现在唯一高兴的,就是云长还在,益德还在,子龙还在”。他又拍拍孔明的手:“你还在。”
正在说着,黄门侍者匆匆走进来:“启禀大王,荆州急件。”
君臣二人一起坐正了身子。
对于刘备来说,他的天在瞬间崩塌了。关羽的败亡,荆州的陷落,这一切来的是如此的突兀,让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可笑自己还在幻想着二弟进攻樊城,与成都的大军一起出击,向着隆中对里提出来的“出荆州之兵以向宛洛,率西川之士以出秦川”的宏图大业前进。那百姓们“箪食壶浆”的动人场面仿佛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可事实比海市蜃楼更让人绝望。
坏消息纷至沓来,曹丕竟然废汉自立了。四百年的大汉朝一掸指间成了汉室遗老梦中的繁华。
本来听闻关羽的噩耗,刘备便下了命令要马踏东吴。可是不料,年将花甲的他,受不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终于倒在了榻上。
侍臣悄无声息地守卫在一旁。苍老的刘备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描金帐顶。眼角的泪光似闪着骇人的红色。
孔明轻轻地走进来,用眼睛询问着刘备贴身的侍臣,侍臣微叹地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榻前的食案上,食器里满满的,分毫未动。
孔明同情地向着侍臣们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些忠心的侍卫衣不解带地侍奉主公也是十分疲劳了。他将羽扇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们下去歇息,侍臣们感激地向孔明微揖,轻轻地退了出去。
孔明悄悄地走向榻边,微屈了身子:“主公。”
如果不是刘备将目光移了过来,孔明真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偶人。
见了孔明,刘备总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见了亲人就没有必要忍着痛说笑,咬着牙喊好。他鼻子抽着,下嘴唇抖个不停,老树似的手紧抓住孔明的手,明晃晃的泪水又一次冲下了暗黄的面颊。孔明也似万箭攒心一般。他握着刘备的手,侧身坐在了榻上。
“孔明……我没用啊……我没用啊!我救不了二弟!!我救不了圣上。”刘备死死攥着孔明的手,说的咬牙切齿,说的泪水滂沱。
“主公。你难道不想为二君侯报仇?不想为大汉雪耻了吗?”孔明在刘备耳边大声地说,甚至有些怨怒。
“我想!!!”刘备摔开孔明的手。“我恨不得将碧眼儿食肉寝皮!!我想将曹丕点了天灯!!!”刘备的表情仿佛已将孙权嚼在了口齿间。
“我也想!主公,我比你更想。”
刘备的眼睛亮了,泪水在刹那间干了。“真的吗?孔明,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们都……你……竟然??”
“可是我比主公你理智。我知道,报仇要有兵士,要有粮草,要有谋臣,要有安定的后方,还要有个安康、冷静的主帅。”孔明直望住刘备的眼睛:“你说呢?主公?”
刘备也望着他,半晌,老泪又滑了下来,他用力地拍打着孔明的肩:“我就知道,鱼要做的事,水是会全力配合的”。孔明深深地点点头。
“所以主公,接下来,臣去调配兵马,集草屯粮,物色随征人选,好不好?”
刘备无比感激地握着孔明的手,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可是主公,你也不能坐等啊。”刘备在孔明脸上又捕捉到一丝恶做剧,这让他感到一阵温暖。
“你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马上办!!”
孔明笑了笑,俯身从食案上端起一碗肉粥,捧到刘备的跟前:“主公,我们等着有一个硬朗壮硕的主帅呀。”
刘备有些仇恨地看了看那个粥碗,又抬头看看孔明,孔明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二人僵持着。
孔明叹了一声,将碗又放下:“主公看来是说的响,还是心有畏惧,也是,江东势气正旺……”
刘备听到“江东”二字,他猛地将被子一掀,翻身下了地,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孔明忙扶住他。他竟有些粗鲁地推开了孔明,气哼哼地坐到食案边,仿佛那上面摆的是孙权的肉,是曹丕的血,他恨恨地撕咬着,一边用眼睛望着孔明。
孔明坐在榻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出了刘备的寝宫,孔明长出了一口气。董允跟了上来:“军师,大王可曾用膳了吗?”
孔明无奈地点点头:“唉,真是难死了。我说,如果不吃饭,就不能率兵报仇,主公才发狠似的吃了。”
董允惊讶地望着孔明:“难道军师也同意主公发兵东吴??军师,这可万万使不得。”
孔明用羽扇摆了摆:“唉,我何尝不知。先让主公进食,下面再说吧。”
“可是,主公若是病体康复之后呢?”
孔明转身,望着远处的落日:“唉,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吧。也许,让主公冷静一下,我等再一一陈说利害,主公……”说着这话,孔明自己都没有信心,他摇头一笑。
“军师,如今孙曹有交好之势,汉嗣已亡,主公又急欲起兵,此事真应从长计议。”
孔明停下脚步,想了想:“下面一步,我们要自己振作一下了。”
“如何振作?”
“让主公称帝,以续大统!!”说的果决无比。语毕,也不等董允回言,拂袖而去。
“朕本无才德,皆赖卿等用命,方有今日。”
登上九五的刘备身穿着皇帝的礼服,珍珠穿成的十二串琉冕将原本憔悴的面色映得有了些光亮。他的眼睛威严地扫了扫群臣,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略停了停。那里站着那个他特许不着朝服的丞相。也许他不想拉开和他的距离,也许是这清雅素淡的羽扇纶巾让他能追忆起往昔的乐事,在心头涌起微微的温馨。
目光在这里变得和缓了些。刘备调整了坐姿,使自己看上去更随意一些。
“然,虽有江山万里,弟兄之仇未报,生之何益?朕今欲起合川之兵,踏平江东,为弟雪恨,众卿以为如何?”
朝堂上死一般的沉寂。不少的文武偷偷地将目光瞄向丞相。却在孔明的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微微低着头,眼睛专注于白羽扇翎。近日操持刘备的登基大典、安抚燥动的群臣,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虽然脸上仍是从容的,但是眉宇间却分明让人感到一丝隐慝不住的疲惫。
“陛下不可。”
刘备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犟人,又来了。他向后微仰了仰身子:“子龙,你有何高见?”
“陛下不可轻社稷而重义气,想大汉之贼乃曹魏,陛下不攻,反伐联盟之吴,是不忠于宗庙也。”
孔明暗叹了一声:子龙何必这么说。你要是能用这样的大道理说服了陛下,那可真是奇功一件。
刘备果然没有动怒。他只是宽容地闭了下眼睛。慢慢地说道:“杀弟之仇,重于泰山北斗,如不雪恨,空让世人耻笑。”
“陛下,兄弟之情是私,国家之势是公,望陛下公私分明,以服天下人心!”赵云并未抬头,一副抵死上言的样子。
“你?!”刘备不忍斥责那个从百万军中救回他儿子小命的忠心耿耿的将军。他的手抖着,目光变得越来越寒冷。
“赵将军言之有理。陛下不可妄动兵马,伐魏是公,伐吴是私,陛下……”益州学士秦宓一副慷慨的样子,跨出了班列。而话音未落,只听得“哐”的一声碎响。一只玉砚已飞下了御座,在秦大人的脚边变成了朵朵翻飞的玉蝶。
“大胆酸儒!!!”刘备拍案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说三道四?桃园之情,岂是外人能晓??”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而刘备此话出口,竟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了班首。他有些悔,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是否撞在哪,撞破了什么,只望见白羽扇似乎微微一颤,刘备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下面怒气冲天的话生生被压在了嗓子里。
而秦宓在愣了片刻之后,他将牙一咬:“陛下初登大位,便如此一意孤行,岂不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刘备跺着脚,眼睛瞪充了血:“腐儒!你想取死吗?来人!!”
孔明终于出来了,他拦住了刘备的话,转向秦宓:“大胆秦宓,休得放肆,如此咆哮朝堂,哪里还有朝仪?”说着他又转向了刘备:“陛下,秦宓不遵朝仪,可交有司发落。”刘备急喘着,本来是想杀一儆百的,但是目光与孔明那双眼睛一对,竟又不忍了。他只是怒冲冲地一拂袍袖,快步向里面走去。
“退朝——”宦官高唱着。文武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丞相慢走,陛下请丞相偏殿议事。”执事太临拦住了孔明。引着他来到刘备议事的偏殿。
刘备已脱了朝服,怒气不息地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虽然当了皇帝,那不拘小节的本色却是改不了了。
孔明欲行大礼,刘备一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