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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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照在江上,一江璀璨。太阳照在山头,一山金光。
开山放炮土飞石裂,想象力丰富地会联想下万里之外的炮火硝烟,为着那方国土,再苦再累也值得。
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有工程师从保山来,才会带来一两张报纸,于是几里几十里的公路上手传手寻找家乡的只言片语。
这日报纸登的新闻很不同寻常,待桥墩处一帮人得到消息跑来抢报纸时,报纸已被扯成碎片。有记性好的,就自告奋勇跳大石上背诵:“鲁南顽敌成翁中鳖,两万之众势将聚歼。台儿庄6日晚10时本报特派员发专电……”
吴崇礼行动慢半拍,赶过来只听得几个字,“……敌狼狈溃散,我正整顿战线,向溃散之敌猛追中。”
(注:以上新闻摘自1938年4月8日武汉版《大公报》,记者范长江)
“打胜仗了?打胜仗了么?”吴崇礼跳着脚问。
他这边叽叽喳喳热闹,旁边却站着位素来严肃的工程师,李路。
“吴公子也关心战事么?”
吴崇礼且高兴:“总算胜了一场,我们在后方辛苦拼老命也值得。”
“还真没看出吴公子有多辛苦。”这位名校毕业的工程师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最看不惯吴技术员的少爷做派,平日碍于他头人太太的身份,且惹不起躲得起,如今忽闻胜事心情大爽,不自觉带出轻视,“据传吴公子领过军职?”
吴崇礼眯了眯眼,笑容不减:“是啊,六十军男儿个个英勇,兄弟不才难堪重任,没脸吃空饷只得沦落至此与君为伍。”
“六十军?杂牌军!抗日还须我正规军。台儿庄大捷,浴血奋战的是我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第二十军团汤恩伯部……六十军在哪里?”
工地上没新闻来源,吴崇礼也不是好学问之人,素来不看报纸,如今被人一顶,急得无法言说,勉强理论:“六十军奉命保卫南京……”
“是啊是啊,南京沦陷太快了,没等到六十军去救命。不过兄弟到听说六十军衣着蛮整齐,法式蓝绿呢子;武器也蛮先进,美式机械师。有么子用途?在武汉绕城一圈哄官老爷们开心罢了。”
这话指的是南京沦陷后,六十军转而驻军武昌,1938年2月,奉命调往孝感、花园、武胜关一线整训。临出发时蒋委员长给军长卢汉下了条奇怪的命令,命其将部队整齐军容,从江汉关码头上岸后,顺江口繁盛市区绕行一周,至江岸车站上火车。其用意是:一方面向驻武汉的外国使馆及外商炫耀一番,表示中国还有很多装备好的军队没有用到前线;另—方面借以安定人心。果然,外国的军事顾问看了滇军在汉口的游行之后对蒋委员长说:“卢汉率领的滇军是中国最精锐、最有力的部队!”
(注:《四万子弟出云南六十军血战台儿庄》,卢汉著,1966年。)
战火如荼之时,武装部队却如绣花枕头亮相,在后方游大街“博取好名”,情何以堪?
吴公子自己也嘀咕埋怨过,却听不得嘲讽之词从别人口里说出来,于是狠声道:“那是奉委员长之命耀我军威,军威!”
他已气急,又惯素行动派,一巴掌甩出,竟是动起手来。
两人均是书生,你来我往旗鼓相当,这样打下去也不过是扯破件把衣服,偏周围听新闻的均为工程师技术员,有素来对吴崇礼不顺眼的,乘机拉偏架。林宽急得直跳,迫不得已去喊摆夷人,待摆夷人挥舞着锄头赶来,吴少爷已被打趴在地动弹不得。
在摆夷人眼里,贵族被汉人打了,那就是整个摆夷人被汉人欺负了。打人者得押往土司衙门领刑罚,不受死罪也得受些活罪。
段纬连夜赶到勐达城,劳烦名义上统领勐达地区的设治局局长出面,把土司请出斋戒,诚恳道歉加俯首请罪。
土司对这位吴家少爷也是头疼得很。拿他当太太看吧,他没有一点头人太太的自觉,贵族太太们也没法与他亲近。不拿他当太太吧,工地斗殴就该是工程队内务没土司衙门什么事,偏段先生坐在堂上不走,摆明了不把斗殴当内务事宜论处。
土司衙门既不能抄家伙去抓那打人的,也不能拿起大棒撵这说情的。
“段先生,‘帕嘎咪当吴崇礼’现在哪里?”土司耍个心眼,用“娘家闺名”称呼吴崇礼。
“工程队医生赶去处理了,崇礼是左手手腕骨折,右脚崴了,还有几处皮外伤到不算什么。”
“工程队医生自然医术精湛,西洋医学很是时髦,这样处理妥当,相当好!”
“但工程队均夸摆夷草药效用快,不才体弱多病,最近也多亏大佛爷草药保养,身强体健了不少。”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摆夷草药嘛,治疗些顽疾倒还能慢慢见效。”
段纬厚着脸皮来土司衙门,就没打算来讨论哪方医生医术好,他的目的很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待吴崇礼的伤养好了,估计路也修通了,到时候能还吴公馆一个完好无损活泼泼的吴公子。眼目下是不能让人回昆明的,工程处也拨不出专人服侍他,故把人安置到班宇寨最为妥当,远离工地少些是非。
“土司老爷,此事怪我治下不严,如今叨扰实属无奈。都说刀昭罕先生与崇礼——伉俪情深!”来之前林宽叮嘱必须说这四个字,段纬虽默默练习多遍,现在说出来依然忍不住脸红,喝口茶掩饰下,继续谈判,“刀先生乃勐达第一勇士,此次崇礼受伤,我最怕刀先生动怒。他若不追究,万事好说。”
“这事,不知吴少爷怎的打算?”
“本是崇礼先动的手,年轻人嘛……他的伤得寻个安静地疗养,回保山只能住工程处,摆夷人又都晓得他身份……”让位贵族太太吊手拐脚满街溜达,您勐达土司丢得起这个脸?
“贵处忙于公务,土司衙门也拨不出人手去保山侍候,置吴少爷孤身一人确实不妥。”
两人达成共识就好商议了。一通密谋,把烫手山芋扔给刀属官。
要说刀属官的周旋功夫,实在不下于刀头人的武功,一番沟通,派出马车把吴崇礼拉回了班宇寨。彼时刀头人且自在寺里斋戒着,不晓得自家太太已断手崴脚躺竹楼上了。
为着让刀头人晚晓得几天,土司只好劳累各位贵族多斋戒几日,每年必过的大摆“泼水节”也静悄悄地过去罢。理由倒充分:泼水节一过就落雨,今年修路且不敢求雨,故取消泼水节欢庆。
然则——
没有血雨腥风的然则……
刀头人出斋戒后,与吴少爷欢庆地生活在一起。
☆、9。欢庆的生活
虽还没进入雨季,摆夷的雨已显出缠绵习性,像恋爱中被宠坏的那个,心情时好时坏,好时和风细雨滋润漫步的发丝,坏时倾盆而注湿透奔忙的脚步。
吴崇礼和玉蒽嘻嘻哈哈踏着雨水跑回来,管家太太忙用蓑衣裹住玉蒽去后院。吴少爷素不喜欢被人搭理,侍从们习惯后也很少搭理他,任他落汤鸡似的穿过前院。他且不拘,边往二进竹楼走边甩掉湿衣服,打着赤膊站在楼梯口,用屋檐水冲洗泥脚。
楼上传来埋怨:“又出去疯,手且不能受水泡。”
他缩缩脖子,干脆把裤子也除尽,左手还吊着,只右手能动,于是胡乱搓洗两下,一路甩着水珠冲上楼,正正跳进倚坐窗边那个人的怀里。
“出去时看着晴开了。”他任肉垫替自己解开绷带换药,右手抓根干巴嚼着,含糊不清问,“还要包多久?”
“昨晚还一直叫痛,今天又去淋雨……”
“不能使劲真麻烦。”吴崇礼微微活动左手手指,腕骨已经接上,只淤血尚未褪尽,手腕上还一圈青紫。他吸了吸鼻子,“换药了?”
“康朗依杰回来了,他调的药最是好。”
“康朗依杰?你们寨……呃,班宇寨竟有位‘康朗’?”
“康朗”是对还俗佛爷的尊称。佛龄20年以上的佛爷在摆夷很受敬重,一般这样的佛爷可以统领一寨奘房了,他们往往知识丰富学有专攻,还俗后,边民们总在其乳名前加上“康朗”以示尊敬。
吴崇礼自然晓得自己光|溜溜坐人怀里,眼睛睁得滴溜溜圆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好奇模样有多诱惑,却若无其事般不住口问:“康朗依杰做什么还俗?有相好的?”
刀昭罕麻利地把他手腕包扎好,掐住腰肢就吻上去。
吴崇礼堪堪避开嘴唇,任男人舔舐自己的脸颊、耳垂、喉结、锁骨……
他喜欢热烈的性|爱,但不爱法式深吻。以前碰到热衷唇齿交融的男友,他常使出百般技巧让他们的唇舌移走它处。
与刀昭罕相交4个多月,他已完全放任身体本能不再玩弄技巧,只亲嘴一项,他无法顺其自然,依然本能反应调动起各处性感来救场。
他往后仰,双腿盘上男人的腰。
“你绞死我罢!”男人蹬掉衣服,长叹一声开始深入。
他吃吃笑着,任男人把自己顶上天堂。
第二天吴崇礼就见着那位康朗依杰了,高挑黑瘦如紫竹,看着弱不禁风,却又柔韧有节能经风雨。
在摆夷,学僧在奘房期满后,若本人意愿父母同意,就可以正式出家当和尚。这时要拜一家干爹干妈(即教父教母),由干爹干妈配给其入寺出家的纸伞、袈裟、化缘钵乃至针、线、水杯等。
因为摆夷人认为,要解脱就得像佛陀释迦牟尼一样,于是追溯到佛陀出家前的王子形象。所以举行剃度仪式那天,学僧先回家,由干爹干妈将其化妆成王子模样,坐上有华丽伞幡的滑竿坐床,由寨民们抬着,载歌载舞敲铓打锣送进佛寺。
(注:《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著,P128…129)
上任刀属官、刀昭罕的阿爸,有两个干儿子,一位是现任班宇寺大佛爷,一位就是康朗依杰。寨中老人都说,当年他二位出家的气派场面,这辈子能看着一次便是福气。
“康朗依杰做什么还俗?有相好的?”
“他没有成亲。”
“他的相好是男的?”
“乱想什么?”
“他跟班宇寺大佛爷不合?”
“乱想什么?”
“那他好好佛爷不做,做什么还俗?”
以吴崇礼的眼界,在摆夷当和尚委实是便宜行当,每日膳食有寨民轮流供给,吃百家饭却比百家吃得好,又不交租也不出劳工,而还俗后不但不能吃白饭且要辛苦劳作,根本是放着甘蔗不啃偏嚼苦笋。
康朗依杰工医术长画技。吴崇礼跪在一边旁观许久,有点明白康朗依杰为何还俗了,为着一心钻研精进技艺吧?
摆夷男人必须文身,这一辈子的事情须得托付给一位优秀文身师,以往有实力的家族,男人们都去缅甸请人纹刺,后来,班宇出了个康朗依杰。
康朗依杰擅草药,纹刺时辅以消炎止痛的药草,纹刺后不痛不痒很快掉疤。他且擅描摹,能设计出好图样,颜料调配更是明媚犀利,不变色不褪色。他是佛爷且知识渊博,据说他纹刺的巴利文符咒最合纹刺者生辰性格,最是管用。
康朗依杰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勐达第一文身师,他且不自满,还俗后又常去缅甸、暹罗国等掸邦地访友学艺,今次据说从缅甸带回来一种新的纹身针,远近八方的边民都来呈递自家男娃的八字,请他合生辰后为娃娃设计文身。
刀昭罕也料到这节,派了几个侍从去帮他接待整理。吴崇礼反正要讨伤药,也跟去凑热闹。
康朗依杰眼观八路和蔼待人,且有空招呼吴崇礼。
吴崇礼生平最怕医生的眼睛,总觉像针头抑或手术刀,要刺穿你的心剥开你的皮。今次被康朗依杰打量,却无不适,心里不免瞎想以后可以贡献个意见,医生们都该出家当几年和尚,去去身上的屠夫气概。
来摆夷这么久,吴崇礼其实有点孤独,九个寨子找不到个说得来的。摆夷人都记得他是太太,不敢逾矩瞎聊。刀昭罕倒愿意跟他聊,聊来聊去就扯班宇这一亩三分地的芝麻事,偶尔两人聊起国际环境国家大事,最后反是吴崇礼自己没了兴趣,转而寻求些提“性”致的活路。
康朗依杰却不同,他身份尊贵在吴少爷面前且不拘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上地上都能聊,刚从缅甸回来更有许多新鲜事可说,恰恰解了吴少爷对“二故乡”的思慕之情。
康朗依杰住在班宇寺内,吴崇礼每日去找他聊天,不免要碰上大佛爷。
班宇大佛爷白净敦实,擅天文历法长于武功,与康朗依杰算是一文一武。刀昭罕的功夫就学自大佛爷。
吴崇礼刚被送来班宇寨时,刀昭罕尚在斋戒,每日只能劳驾大佛爷亲自去为他检查伤口并换药。吴崇礼生来没有等级观念,与大佛爷几日混熟了,便有些没大没小。
后来刀昭罕出斋戒,吴少爷崴了的脚踝也恢复了,他自己去班宇寺“看医生”。就那么随便一去,却又惹出事来。
在摆夷有条戒律:平民碰到头人不让路,罚赎罪蜡条3000支;头人碰到佛爷不让路,罚赎罪蜡条5000支。
(注,见《人神之间》,褚建芳著)
这戒律是吴家子弟走马帮需谨记的头一条,没来摆夷时吴崇礼说得头头是道,在摆夷住下了,他却给忘了,就那么大刺刺地在大佛爷僧房来去。
偏巧那日有位已皈依的帕嘎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