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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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人府邸占地广,竹楼也仿汉地大院有两进。一进的竹楼是会客专用,六武士有时也在那里过夜,第二进竹楼才是头人住所,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旁边的偏房是厨房,沿后墙一溜是侍从和储物用的竹楼。
头人和头人伴侣各住一个房间这等怪事,吴崇礼不无恶毒地等着人传闲话,侍从、管家包括六武士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前晚吴崇礼贪看星星睡在回廊上,第二天一早侍从来收拾被褥连眼皮都没抬下,让吴崇礼多少有些失落。
守着个英武男子动不得,连带的也不能动别人,就像蜜蜂飞入百花园却不能采蜜,浪费蜜蜂也浪费花。
更难受的是刀昭罕严格执行诺言,款待他吃好喝好挑不出毛病,真真连气恼也无处寻。
吃过撒米线,吴崇礼下楼闲逛,逛到待客竹楼却没听到楼上有声息,拉过一侍从问:“头人不在?”
“回吴少爷,头人出去了,吩咐岩吞武士侍候您,岩吞武士家里有事回去一趟,一会儿就来。”
按日子算,今天是大年三十,岩吞家里必定事多。吴崇礼来了两日,就在这府邸里关了两日,也有些烦了,眼珠一转问:“小姐不回来过冷细?”
花儿般的太太难产去世后,刀昭罕不晓得如何待女儿玉蒽,也不愿放回外公家养,遂将其一直寄放在茅庵。
“你带个路,我去接小姐。”
不管“伴侣”这个称呼如何可笑,不管刀昭罕与吴崇礼的夫夫关系如何,在侍从眼里,吴少爷就是头人太太,头人不在就得听太太的,于是欣然领命。
班宇寨有两个奘房,一个是本寨奘房,本寨的各种礼佛活动在里面举行;一个是本(田亢)的中心佛寺——班宇寺,总领九个寨子的宗教事务。
班宇寺旁的茅庵里,有三位修行的来浩。来浩通常穿圆领斜襟长衫,下系围裙;年轻的来浩多选用粉红色长衫,橘红色围裙;年长者多选用褐色衣料,不燃香痕。据说释迦牟尼与其姨母立约,妇女出家为沙弥尼的期限是2000年,现已逾2000年,摆夷的小乘佛教里就不再使用沙弥尼这一称谓,而改用摆夷话“来浩”,意为穿粉红色袈裟的佛门女弟子。
(《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P140)
吴家商帮祖籍金沧,信奉本主神和观音菩萨,而摆夷人的小乘佛教只信奉释迦牟尼佛,吴家子弟从小受着民家人的风俗影响,又必须研习摆夷人的风俗习惯,久而久之反没了虔诚信仰。
吴崇礼在缅甸受的洋文化,没信奉上帝已是保持本份,对佛啊神啊也不信服,所以过班宇寺而不入,直奔旁边的茅庵。
侍从只得对着寺门遥拜两下,默默帮吴少爷道个歉。
茅庵门口站着个小姑娘,看见吴崇礼过来,眼里的失望溢于言表。
小姑娘长得着实喜人,远山般丰润的黑发、秀气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吴崇礼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蹲下来温和地问:“你是玉蒽吗?”
玉蒽歪了歪头,逃进庵内。
吴崇礼想跟进去,被侍从拦住,只得站门外喊:“玉蒽,玉蒽你不想回家吗?”
五岁的小姑娘已晓事,感觉得到阿爸并不太欢喜自己,也不知他何时会来,每天总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门边,生怕阿爸不耐烦等。
一位年轻来浩把玉蒽牵出来,低头向吴崇礼行个礼后退回去。
吴崇礼不懂佛家规矩,也不敢乱搭讪,拉过玉蒽紧紧抓住,生怕她又跑进庵去。
“玉蒽今年几岁了?”
“玉蒽会不会说汉话啊?”
“玉蒽长这么漂亮,唱歌一定好听,给叔叔唱首歌好吗?”
玉蒽紧张得小手冒汗,又不敢甩开握着自己的大手,只被动地挪步。
到得寨门外的大青树下,饶是吴公子舌灿如花也说得没词了。看看萎缩胆怯的小姑娘,怜悯之心大起。
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可当了我两年的女儿呢!
吴公子搞怪地把玉蒽举起来放到大青树上,玉蒽满脸惊恐不管不顾往下跳,到把搞怪的人吓着了,连忙伸手接住。
侍从冲过来扑通跪下,噼里啪啦一通说,请求吴少爷不要冒犯大青树,尤其不能让女人坐到树上。
吴崇礼晓得摆夷人有五宝:佛祖、经书、佛爷、佛塔和大青树,也清楚在摆夷地区,大青树是不能砍伐的,如今才晓得树之尊贵,女人连碰都碰不得。
又想起那日马车上,岩吞读的那些女人、妻子戒律,更觉气闷,恨不得马上抱着玉蒽爬上树去,转眼看侍从诚惶诚恐,才强忍冲动,只抱着玉蒽在树下玩耍。
吴家家族庞大子嗣颇多,吴崇礼很有些与孩子相处的本事,没多一会儿,玉蒽的紧张就消弭了,也会笑会闹会呼应。吴崇礼越发得意,故意把摆夷话说得颠三倒四,逗得玉蒽咯咯咯合不拢嘴。
渐渐到了午时,去河边沐浴准备明日过冷细的寨民陆续回来了,见头人伴侣和头人女儿亲密地坐在大青树下玩耍,都不掩惊讶。吴崇礼且不管,笑闹得更大声。
玩得饿了,吴崇礼拉玉蒽起来:“走,吃饭去。”
“我也回家吃吗?”
“玉蒽当然回家吃咯。”吴崇礼吧嗒亲她一口,转头问侍从,“今天吃什么?”
“菠萝爆肉片、香茅草烤鱼、香茅草焖鳝鱼、帕哈煮螺蛳……”
吴崇礼皱眉:“头人要回来吃饭?”
“只去邻寨,要回来。”
这边话音才落,就听玉蒽叫道:“回来了回来了,阿爸回来了。”
稚嫩的童声是欢呼雀跃的,小小身体却一个劲往人身后缩。
吴崇礼一把将她提出来,抱在怀里亲一口:“玉蒽最喜欢吃什么?”
小姑娘的心思却早飞走,两眼只盯那远得看不出是否在靠近的人群。
那群人确实往班宇寨来,头人的大象一步一顿慢条斯理,旁边的五位武士也走得懒散。
因为摆夷人的新年在三个月前就过了,今天不算除夕也没有年三十的习俗,只明天过冷细,今天做些节前准备,头人照例四处巡视一遍。
岩善给依旺使个眼色,轻声问:“快到寨门了,喊醒头人吗?”
“到大青树下再喊。”
象背上的头人其实没睡着,听两位武士嘀嘀咕咕也不搭腔,犹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第一次成亲,女人七分可爱八分娇气十分黏人,都说女人生个孩子后才能担起家,可她怀孕时的十二分脾气……罢,人已走了,不该再想这些。
所有人都不敢明说,暗里批他薄情寡义对不住太太。三年里他低头做人,自认为也很认真反思了些夫妻相处之道,会做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长——土司却赐个男媳妇。
第二次成亲,娶个男人,十分放荡八分不驯七分无礼,可这是僧政长老指定的姻缘。好猎人能诈黑熊欺野猪,但绝不可以和佛爷耍心眼。即成亲,不管男人女人,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大太太。
所有人都不敢明说,暗里笑他恃才放诳自作自受。两年里他忍气吞声,自以为消磨掉恨他的人的恨意、化解掉嫉妒他的人的嫉妒,时机成熟可以脱离闹剧抬头做人了——猎人的敏锐本能却提醒他,最大的磨难才开始。
这磨难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想太清楚。
是吴家不肯退婚?真有心退婚,只要土司点头、僧政长老开金口,吴家又能奈何?
是吴崇礼耍赖?吴少爷已明确表态不认这桩婚事,自己不乘机放手反而把人拉回府邸又是为何?
快到大青树时,忽听桑乜惊呼。“头人,头人你看。”
大青树下站着的,是所有人都没预想会看到了。
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同时候在那里,大的抱着小的。一个帅气而愠怒,一个漂亮而紧张。
刀昭罕被吴崇礼的生气弄迷糊了,但见着他们一起,心头竟莫名畅快,笑着招招手让他们上象背。吴崇礼却只把玉蒽举上去,自己沉默地走在一边。
玉蒽被阿爸抱在胸前,抽抽嗒嗒竟哭了。
刀昭罕心情好,任她撒娇。
到头人府邸,象兵过来牵走大象,玉蒽立刻蹿到吴崇礼身后。
吴崇礼大笑:“刀昭罕,倒像我是她亲爸你是她后爸。”
刀昭罕看他笑里藏刀,不接话,直接上竹楼。
岩吞已经回来了,忙指挥仆从摆出饭菜。靠北一席是刀昭罕一家三口,下首一席是六武士。
玉蒽第一次与阿爸同席,紧张得手都不会动。吴崇礼听到六武士嘀咕什么女人不该上餐桌,只不理,和蔼地哄玉蒽吃喝。
一顿饭吃得拖泥带水,下首吃完许久了,玉蒽的一节竹筒饭还没吃几口,小姑娘拼命往嘴里塞,噎得咳嗽。
刀昭罕只当没看见,也不催也不急,细嚼慢咽直待玉蒽吃完才放筷。吴崇礼先还因他不爱护玉蒽而生气,现在看他体贴,才气平了。
“明天玉蒽跟我们一起去勐达城好不好?”
“带孩子麻烦。”刀昭罕嘟囔一句。
“我来带。”吴崇礼笑得灿烂,“我们玉蒽最乖,对不对?”
因为明日头人要去勐达城,下午,班宇各寨就陆续来提前拜年。
各寨老幸和能人们有资格进府邸参拜头人,刀昭罕在接客的竹楼上招待他们。
吴崇礼和玉蒽则到门楼上看热闹。
管家在门外支张桌子,给每个来门口磕头的孩子分发糖果爆米花。姑娘家媳妇家的老友会吃饭会也打扮得花枝招展来门外唱歌,挣点“压岁钱”做会费。
吴崇礼见媳妇家的吃饭会得了压岁钱叽叽喳喳讨论用处,忽然想起刀昭罕也给自己入了几个会,好像为过冷细还零零总总交了两块钱份子钱,于是撺掇玉蒽:“玉蒽,叔叔不好跟她们去吃饭,你帮叔叔去吃可好?”
玉蒽抿着嘴笑,躲他后面摇头。
晚宴摆的坝坝筵,玉蒽不能上席了,吴崇礼也不想去,几位老幸却三邀四请,非要敬修路铺路的大善人一杯。他推拒不过,干脆大刺刺坐刀昭罕旁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要说吴崇礼的酒量,那是自小练出来的。金沧三宝,干酒数第一。干酒采用金沧大麦加入四十多种药材酿造,金沧马帮出发前,每个人都会带一些用干酒浸泡透的布条,走密林过沼泽,必口含布条,能避百害驱瘴气。
吴四爷在缅甸多年,葡萄酒还罢了,啤酒是绝不入口的,吴家商帮每年要专为他驮两驮子干酒。吴四爷的基因吴崇礼没遗传到别的,只喝酒一项,斤把不在话下。
摆夷烧酒用糯米发酵,香而不烈,摆夷地区又气候炎热,也不需要喝高度酒御寒什么的,吴公子喝惯了干酒,喝摆夷烧酒只当喝水。
刀昭罕见吴公子逢酒必干来者不拒,想起前情暗暗警醒,不再端酒碗。
吴崇礼喝得肚子饱胀,修路的事情也嚼来嚼去说得没趣了,于是头一歪假装喝醉,被管家搀扶着下了席。
到了主楼才站直走路,问道:“玉蒽呢?”
“我媳妇已侍候小姐在后面的主楼睡下了。”
吴崇礼喝得不少,后劲儿上来有点燥热,想着民家人习俗是“三十晚上洗个脚,样样赶得着”,干脆吩咐侍从烧两桶热水,就在向花园的那面回廊上泡个澡。
在这离乡千里的地方遥望星空,心里倒也没什么思乡之情,只有种今夕何夕不醉不醒的虚幻感。
这个院子圈着伴侣、孩子和家,可这又不像个家。
他觉着自己仿佛生在一个随时会爆的肥皂泡内看着变了形的外面,又仿佛站在肥皂泡前看着球面上变了形的倒影。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才发觉水已经凉了,懒懒跨出大木桶,招呼来人。
“我们民家人的习俗今晚需泡个热水脚,我让侍从烧着水,现在给你拿来?”
刀昭罕眼神迷离,定定看了他会儿,才嘟囔:“你穿上衣服,凉。”
吴崇礼晓得刀昭罕没酒量,看他又醉了,忽然兴起,小狗般抖抖身子甩掉水珠,靠过去贴着人呢喃:“好冷,好冷。”
故意哆哆嗦嗦往人怀里钻,想起两年前□,酒醉的刀昭罕最是听话,命令他哪里站立哪里就能金枪不倒。
吴崇礼本性闹腾,心动行动,左手捏着自己硬起来的家伙去戳人,右手就往人下面探去。还没碰到腰带,忽然右手被捏着一疼一扭,整个人已被甩开,踉跄几步扶着柱子才没跌个狗抢屎。
他气急,一回头对上刀昭罕愤怒的双眼,清醒了,“玩一下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了。”
他蹿回客房发觉自己浑身发抖,后怕不已。上次能得手是因为男人醉得不省人事,今天人家且自己爬楼上来呢,也敢去撩,活该被摔。也幸好男人还存着丝理智,没有立刻抽腰刀……
这样一紧张,身上倒没火了,就那样趴被褥上睡着了。
睡得迷糊迷糊,感觉翻来翻去不踏实,绷开眼皮,才发现睡前没把油灯熄灭,昏黄灯光打在竹篾上影影绰绰,晃得人不舒服。
去熄灯?抑或等灯油耗尽了它自己熄?
正作难,忽觉不对,头顶灯架上燃着两截红蜡烛,睡前明明没这东西啊!房里似乎还有另一个呼吸……他猛然弹起来,只见刀大头人靠在旁边。
刀昭罕似乎也洗了澡,身上没穿衣服——等等,他来做什么?
刀大头人正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抓着怒胀的物什,张口结舌看着吴崇礼。
吴崇礼扶额,好像打扰人好事了!
“刀那个刀昭罕,你,好像走错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