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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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昭罕颔首:“班长放宽心,周围没人。”
“放心,我自然放心。白天林子里的动静瞒不过好猎人的眼睛,夜晚更是瞒不过好猎人的耳朵。”
班长忽然过于热情谄媚,让刀昭罕皱了皱眉,但不管如何,剑拔弩张的气氛是缓和了。
刀昭罕与吴崇礼不同,他并不全心全意信任远征军,或者说,对于国军把滇西丢给日本人,他是有些怨言的。所以与班长说话时也留了一口,只说为着属民安居不得不跟从勐达土司投降,其他的却不多言。
班长是个直性子,在林子里就觉得跟吴崇礼投缘,又佩服刀头人的英武,芥蒂消了,便知无不言地呱唧。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头人你投降日本人算来是高明之举。他NN的什么抗日救国,先把自己的属民安顿好是正经,那个叫刀京版的土司就不说了,我路过腾冲,他的那片属地呀……还有那个龙潞游击支队,司令是一位昆明贵公子,吴译员可能认识他,昆明富家少爷啊,虽然‘毁自家,纾国难’叫人钦佩,但抗日就抗日罢,他不该僭越杀远征军,既然杀了远征军,我们司令部自然不能给他支持,去年他们有一部败退过江,就被我们一伙兄弟以‘镇压叛匪’抓了,虽然后来放了人,但他也破财不少,你看着吧,待远征军反攻滇西,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注,以上资料采自《铁血残阳》,诸葛益德发表于水木清华)
刀昭罕极力掩饰,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收拾——智勇支队?”
“我此次过来,就接着命令,对于龙云系,要‘严密警惕之’。”
“他……他们熟悉敌人阵营,其实可以利用。”这个时候还能对上话,也只有岩吞了。
班长斜岩吞一眼,笑道:“老蒋排除异己,你们那云南王最近可把委员长得罪惨了,你们还是缩在勐达吧,不要再四处乱跑。待反攻时我给你们信号,你们乘机投奔过来,兄弟别的不敢担当,拉你们一把是可以的。”
刀昭罕谢过班长厚爱,认真问:“龙主席和委员长怎的又起纷争?是为着反攻时间吗?两年了,滇西老百姓已经拖不起了。”
“是啊,都晓得这边艰难,但长官们有他们的全盘考虑。美国人开的价码委员长不满意,要抬价,那云南王偏没眼色跳出来说只要美国支持他,他自己就可以反攻滇西。他才多少人?我们远征军十万大军出征缅甸且没有胜算的,他一个云南杂牌军统共才多少人,就敢说反攻?屌!”
刀昭罕点头:“班长说的是,那您这次过江……”
“英、美都在催反攻,龙云又想抢头功,委员长应该稳不住了,我过江来就为着看看能收编多少远征军——这几天我也看到了,那些个兄弟行事确实不地道,哎,若在我第200师,早依军法处置了。”
岂止不地道……军法无法触及的地方,就放任老百姓白受罪么?
摆夷人只能苦笑。
(注:以上背景资料采自《滇西抗战》(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大国之魂》邓贤著,《铁血残阳》by诸葛益德发表于水木清华)
☆、36。反攻开始
刀昭罕本为散心出来晃悠,不想郁闷没散出去,反而添着更多的堵。这世道已经沦落得让人恨不能把它扔进火塘烧了,林宽的怨怼,或许只是他更为敏感。那崇礼呢?
刀昭罕忽有种把吴崇礼藏起来、不让他接触这污秽世事的想法。念头转了两天又自嘲,吴公子岂是能院囿的孔雀?孔雀展翅能飞越高山险江,最是坚强硬朗,这两年若没有他坚定的支持,只怕自己会顶不住压力沉沦下去向土司和特派员低头了。
刀昭罕这方兜游够时日回到勐达,却见吴崇礼早几天就回来了。
原来吴崇礼与桑乜和依座商定后,觉着现在是枯水期,怒江水势稍缓,渡过江去东岸找人传递情报更为稳妥。不想他们寻到江上游两年前栓溜索处,却发现江水一如既往的恶浪翻天。
面对可吞千军万马的汹涌波涛,再望望渺小的己方三人,吴少爷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当年支持刀昭罕渡江的豪情没有了,他甚至连江边都不敢多站。
怎的刀昭罕不在身边,就不敢冒风险了?
这感觉着实不妙,但不敢就是不敢。
在江边盘亘半日,吴少爷说服自己放弃。即便安然渡江,江对岸是深山老林,去大理或保山都有不近的路程,若耽搁一两天,勐达那方就露馅了。
不能渡江就只能去缅北,只是这个方位是刀昭罕当年精心挑选的无人区,三人往林子里钻了一天也没遇着人,据桑乜推断,得再走两天才会有寨子。
夜里蜷缩在树枝上,吴崇礼一宿没合眼,天亮后下决定:不找了,回家去。
这样无功而返着实憋屈,吴崇礼晓得是自己一开始决策失误所致,也不好表露出失望情绪,带着两位武士沿江边兜兜转转,期望着能走上狗屎运,遇着个把从江东偷渡过来的。
不想这一路溜达没踩着想踩的狗屎,却意外撞着个不敢期盼的更大的狗屎运——龙潞游击支队第四大队队长杨思敬,被关押在畹町对面的缅甸边境小镇。
“能救他吧,刀昭罕,我们能救下他吧?”
面对吴崇礼忐忑的询问,刀昭罕把信心十足渲染放大:“自然能救。”
“戒备深严的BOC油库大楼……你们闯得进去?”
“崇礼,戒备深严的军营我们不是没闯过啊,莫再担心,等泼水节过后我们寻个理由过去。”
会不会太危险?这个问题吴崇礼在唇边转了两转,没有问出。
虎口夺食定然凶险之至,不顾个人安危解救杨思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人之本份,是为着存在人心的道义和良知。在这驱魔乱舞的乱世,你、我,我们,还是人!
1944年的勐达泼水节,因着末世的奢靡而显得拘谨。在荷枪实弹的宪兵队关注下,老百姓匆匆泼掉木瓢里的清水就躲回家里。鬼子县长倒是来捧场了,走过场绕了一圈,从车里探出头来对特派员进行了口头嘉奖后即匆匆返回县城。
不管这样敷衍能不能祈着雨,泼水节总算是泼过去了。
泼水节后五天,像是心疼土司和印太的忐忑,天空淅淅沥沥洒了几滴雨,土司松口气,交待各寨莫误了农时。刀昭罕乘机要求回班宇看看,特派员念他夫夫二人这段时间着实操劳,准了。
离开勐达,吴崇礼就不掩饰心情了。尽管刀昭罕承诺了没问题,他依旧紧张不安。当年在缅甸林子里的夜袭,且有二百位能征善战的第200师官兵,如今却只有几位武士孤身作战。
虽然宪兵队里有几个班宇的青年很得岩善等人信任,但事关重大,吴崇礼晓得不该用他们,太多人参与,不管事成事败都会扯瓜藤般扯出太多不适合现在公开的秘密。
回到班宇休整了一天,计划第二天行动,夜里却有人来敲门。
见着那个敲门人,吴崇礼扶额大叫头痛。
“刀少爷,您就消停点行不行?怎的我回班宇消闲你也要跟来!我说了不要你给我当儿子,你怎的听不懂?”
“崇礼,崇礼……”
“我不管,他是你侄子,你去安顿,我现在不想见他。”
“吴叔叔,在勐达我且不能跟你亲近,在班宇没有那些耳目了,你还嫌我……”刀少爷极尽委屈之能事,见勾不起吴崇礼的恻隐之心,整整面容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吴崇礼怪叫:“我想做什么?我就想跟你叔叔舒舒服服滚床铺,你不是订了亲么,没经过事?别说跟我亲近什么的,我不好你这口。”
刀昭罕晓得吴崇礼是为着撵人,但听他这般口不择言面上也有点挂不住了,一面把他拉怀里安抚,一面骂刀少爷:“混小子,你阿爸可晓得你跑出来?”
“别提阿爸。他支持你对土司阳奉阴违,却不许我抗日救国。”
听刀少爷愤愤不平另有深意,故作腻歪的夫夫二人都有些吃惊。吴崇礼小心开口:“你阿爸,跟你说什么了?”
“就说你们要去行大事,不准我添乱。我怎么是添乱?你看我且能避开他的严密防守跑出来,我很可以当个好猎人了。”
这回,连刀昭罕也扶额了,“你阿爸,你阿爸他……”
吴崇礼从他怀里挣出来,直眉瞪目:“你跟属官大人说什么了?”
“土司本不准我回班宇,我若不对阿哥实言相告,他怎会去土司面前帮我美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刀少爷的态度很明确,连吴崇礼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员都能去,他这个上过前线砍过敌人脑袋的真正军人更不该缺席——
那就,都去!
杨思敬被关押的消息是从畹町传出来的,他曾是畹町警察局巡官,在当地颇有些人脉。那些人心急他被关押又无好法子,便故意把消息放出去,指望着有能耐人来解救他。
吴崇礼等能耐人到得畹町,却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有畹町人认得刀昭罕!于是口口相授中全畹町人都晓得了他们是勐达维持会的。
本想偷偷来偷偷救走人不着一点痕迹,不想踩进雪地里才后知后觉,没办法踏雪无痕了。
“就说我想来看看我当年修的滇缅路……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么?”对于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才来想借口虽然晚了点,但为着周详,还是统一口径的好。
“其实啊,吴叔叔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用不着寻由头,出人意表是你的招牌,印太反正讨厌你,你越是荒诞无稽她越是信你。”
刀少爷随口说出的事实,让人着实尴尬却反驳不得。
吴崇礼抹把脸,赌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去BOC油库,就说LZ想结交皇军,怎样?”
“吴叔叔你也不能任性得……”
“崇礼的意思是——”刀昭罕打断刀少爷的感叹,蹙眉思索,“既然水已开锅,我们不如自己掀开锅盖。虽然归顺了大日本帝国,但这么多年班宇一直未曾亲自表达过顺服的诚意,此次来畹町玩耍顺道向皇军敬奉忠诚也说得过去。”
岩吞合掌行礼:“头人英明。”
“那——那,说得过去?”刀少爷尚有点转不过弯。
吴崇礼拍他一掌:“娃娃,学着点,你还嫩呢!”
“表达了忠诚又如何?”娃娃虚心请教。
“伺机而动。或许演场苦肉计假装协助皇军抵抗劫匪,我方也最好有个伤患才像回事,刀少爷,到时候还得你来扮演。”
“怎么是我?上次夜袭我就没参加着,吴叔叔你——呃,让依座扮,岩静扮?”
六武士只当不认识他,各自领命散了。
按计划,岩吞、依座陪着三位贵族进油库投诚,桑乜等四人在外面佯攻吸引鬼子,引起混乱后里面五人乘机救人,打个里应外合。为着像那么回事,岩善等人故意造出声势提前回勐达。
计划完美得让人有点不踏实,刀昭罕把行动的时间一推再推。
“再不动手,只怕杨兄弟架不住酷刑投降了。即便他扛住了酷刑——没听畹町人说日本人对他用美人计了么?说不定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刀少爷听吴崇礼这般用词,忍不住反驳:“吴叔叔,你总得相信叔叔作为优秀猎人的直觉吧?”
吴崇礼自然信刀昭罕,但饿了几天的饕餮客对着一桌子美食却担心有毒不敢下箸,实在是难耐的折磨。
最后一次清点礼物,刀昭罕下了决心出发。正把礼物装车,岩善忽然跑回来了。
原来他们三天前潜行到BOC油库附近,发现油库防守严密不易强攻,正寻破绽,仿佛是天助他们,一天后油库开始换防,新换防的守军明显松懈了许多。四位武士没高兴两天,渐渐觉出不对。桑乜毕竟有行军经验,马上与依旺和岩静去追撤防的日军,着岩善回来报信。
……后来,吴崇礼有时会忍不住想,若当初他们到达畹町后不停留、直接跨过国境线攻进油库会如何?
然则,世事不支持“如果”。
1944年春末,日军用尽各种方法均不能“劝降”杨思敬,于是决定押他回潞西“公审”。
一步一步行近家乡,杨思敬思绪万千,在经过一座悬崖时,他纵身跳下以死报国。不料跳下去后被野藤绊住,一只脚跌断,日寇见他始终不肯降服,遂将他枪杀,时年27岁。
(注:以上抄自《滇西抗战》之《碧血沃乡土——忆抗日烈士杨思敬》,P179)
当班宇人赶到杨思敬跳崖处,只见着青石上乌黑的血迹。
吴崇礼抚摸着同龄人留下的血痕,目眦欲裂。
“LZ誓与他们耗到底!”
泼水节后,蚕豆、豌豆、黄豆和小麦便成熟了,粮食收上来,吴崇礼先给特派员拉去几马车,待交粮时,他便明目张胆地“减产”了班宇收成。特派员不吭声,土司和印太虽有疑惑也不好根究,就这样让他蒙混过去。
把新粮藏进山洞深处,把陈粮换出来,吴崇礼有种土财主的满足感。
“刀昭罕,依班长的意思,反攻就在今年内?”
“至少得等雨季过后吧!”
那次刀昭罕去扫荡,就听班长分析过,两年来,是英美一直用各种借口拖延着中国的反攻计划,拖到他们不想拖的时候,轮到委员长不愿意出兵了。
印度战场上,英印军与日军第15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