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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向南向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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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家公子

1937年,史载中日战争爆发。然则战争的影响半径其实不大。
虽然华北沦陷了六年,虽然日本人的铁蹄踏过了卢沟桥,对于远在西南的昆明人,那依然是几重山外的祸事,说道起来,实不如街坊邻里的油盐酱醋有滋味,即便不局限于家长里短,且有吴家公子的风流事更有嚼头。
也不能说滇人都是麻木的,不同仇敌忾的,云南王其实看得清楚。龙主席8月从南京回来,鼓舞地方军政:“日本是真的干起来了,中央却毫无准备,看局势是很危险的。我们自己要迅速充分准备。大家不要怕,在北方有八路军,南方各省很多朋友也都有决心抗日。”
龙主席承诺派一个军出滇抗战,蒋委员长颇感欣慰。这云南王要派兵,那可不是人情说说。
龙云自1927年掌握大权后,云南财政军政自成一体,自己印滇币自己收税,颇有独立称王的气势。云南地理上又近法属越南和英属缅甸,行武出身的龙主席自“九?一八事变”后就着手加强滇军装备,直接从法英购买最先进的轻重武器,滇军由此也成为当下中国装备最精良的部队。
龙主席许下诺言1个月后的重阳节,滇军(国民革命军陆军第60军)在昆明巫家坝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出征大会,德国军事顾问斯达开?包尔不无感慨地下判语:“世界上只有三个能打善战的陆军,云南滇军就是其中之一。”
重阳次日,60军出征保卫上海。
昆明人涌上街头,夹道欢送,异常热烈。跟着队伍送到城外,直到4万大军踏起的烟尘消弭了,才揩揩眼角转回家,没空多想“古来征战几人回”,且惊叹着德国克虏伯厂出产的山炮又重又笨不好推,那些儿郎们得有大力气;法国的哈奇克斯气冷式高射机枪据说每分钟射速达400发,那不是哒哒哒分分钟就打成了筛子?
么么撒撒!
忽然有人问,看见吴家公子了吗?
4万儿郎个个英雄帅气,不晓得哪个是他。
有擅推理的就分析,吴家公子虽然出了禁闭,且要背个处分,有处分还能上前线?肯定没有他。
旁的人很有些可惜,闲时大家就排演过吴家公子上战场的翩翩风度,定是连丧心病狂的日本人也要倾慕的。假设吴家公子能夺得日军司令倾心,那仗也不用打了,儿郎们出去显示下滇军威仪就能凯旋而归。感叹之余忍不住哼两句滇戏狄青将军,啧啧摇头。
也有清醒的啊呸吐口唾沫,厉声呵斥,人漂亮就能乱来?就能抢人男人?不要脸的骚货,出去丢滇人的脸!
惋惜的呵斥的话不投机争执起来,竟比4万人的行军队伍还轰烈。
旁边正好走过一摩登青年,婆娘家说瞎话男人不该听,他不但听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听,扑哧笑出声。
爱俏的小媳妇见他生的白净风流,脸一红跑了。正直的大婶却站定了,觉得虚长几岁有义务教育教育他:“穿什么也不如军装精神,好男儿就该参加滇军保家卫国。哪家的公子,好意思四处闲逛听婆娘家私话?”
青年挑了挑好看的眉,铮亮的皮鞋一转,从旁路走了。
小媳妇们轰一下围到大婶旁边,都佩服她能对那么漂亮的人直眉楞眼。大婶还没消气,且说:“我们昆明的风气都被吴家公子带坏了。多精神的青年,不去争功立业,只谋着收拾打扮,我若有姑娘,打断腿也不能找这种公子哥,好看能顶饭吃?”
媳妇们还在热烈讨论,殊不知她们口中的主角刚刚嗤笑两声挑眉而去。
一番争执,倒把离别的哀愁冲淡了,媳妇们仿佛不是来看大军出征,且专为来看吴家公子一般,说一说辩一辩,看看天色,兴致未尽的各自散了。日子照旧那样过。
只从此话题多了些,家里有大的出征的,再俭省也要买张报纸让小的念念。60军出贵州了,阿弥陀佛,可出了那个蛮荒地。60军进湖南了,听说湘女多情,那个挨刀的不要眼睛乱看。么么撒撒,走了一个多月,山外边说是要下雪呢,他的鞋垫够不够?
还是我们云南好,不冷也不热,尤其这深秋初冬的阳光,可爱得让你舍不得放过,只想一直追着它从东边移到西边。
“祥云当”掌柜查看着晾晒在天井里的押当物,捏捏手边的英国呢子大衣,问伙计:“吴家公子今天没来?”
“没有,算来他当这件大衣的钱也该花完了,该来了。”
“来了就一人拖住他,一人赶快去小白楼报信。”
“晓得。”伙计麻利应承。
掌柜晓得伙计们这两天演练过多次,自己满可以放宽心,但依然站在天井的冬日下,有意无意听着前面柜台的声音。
昆明人听到掌柜的话,立刻能明白:吴家公子被断了生活费,只好当衣服了。
这位吴家公子,正是前文媳妇们各执一词为其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位。
昆明吴姓不少,头份要数吴家商帮。吴家商帮发迹于滇马产地——大理金沧,前朝康熙帝年间就往缅甸越南走马帮,马蹄踏遍东南亚。
这吴家商帮由马上得家当,几代繁荣。吴大爷与龙主席同为云南陆军讲武堂第四期骑兵专科毕业,于1927年“二?六政变”中更为龙云出钱出马,是云南新政府的“功臣”,因此吴家商帮越发发达。生意红火,人丁也兴旺,年轻一辈的公子更是十个指头数不完,但昆明人说吴家公子,却特定的指那一位。
这位大名吴崇礼,乃吴四爷次子,遗传了其母的秀丽容姿,兼具其父潇洒儒雅,悬鼻秀眉,更有双多情的眼眸,让少女不敢直视。
由于自小跟随父母旅居缅甸,养成一身英伦格调,十多岁长成回昆明,亚热带的太阳且没将他晒黑,白白净净风流倜傥,谈吐风趣时不时蹦两句因格里希,一出现就网罗了不少待嫁少女的心,那时节,多少姑娘重金求张小白楼的舞会请柬,只为在他面前矜持地露个微笑。
谁能想到,这位多情的青年却最是无情,他不但无视那些少女心,更肆无忌惮地跟她们抢男人。在昆明弛荡两年,成功出任为贵族小姐们的公敌,家里只好把他撵去马帮。
只是这是非之人,走哪里都有是非事,他跟马帮又跟出个大麻烦,狼狈不堪仓皇逃回昆明。大伯父只好借着与龙主席的同窗情谊,替他在军中求了份闲职。
说来吴老太爷是坚决不准他进军队的,“一窝血气方刚的青年,正投其所好”,但大好青春的后生闲在家里也不合金沧民家人传统,于是勉强放他上任。
这份闲职的官方称谓是秘书,唯一的活路是走连窜营送公文,这一窜又窜出新闻来,居然有几位连长(有说三位,有说五位,有说且有更大的官)为他决斗,真枪明火差点对上。
吴家再次感叹老太爷真是活神仙一算一个准之余,也只能千辛万苦给崇礼公子申请个处分。
别人打架我受处分?
崇礼公子遭这无妄之灾,心里颇不服气,一通“死不悔改”嚷出来,气得老太爷差点背气,干脆关他禁闭,“帮龙主席管教管教他”。老百姓不明白,传来传去却成了军队关吴家公子禁闭,实在是三人成虎了。
话说60军出征,吴崇礼所在营部是先头部队,只吴公子刚关禁闭出来,窝着一肚子火闹别扭,卢汉军长也怕路长事多,反正行军路上没秘书多少事,给他安排些杂务,交代其先在昆明待命,等队伍驻扎下来,再乘飞机过去。
60军一走,别人只觉得报纸上新闻多了、街上士兵少了,崇礼公子感受却不同。因自己体格风流男生女相,他对男子气概颇为向往,大军一走,昆明城里看来看去只剩文质学生和谨慎职员,身馋勉强能忍住,眼馋实在难解,小1月见不着个俊挺男子,他觉着自己眼里心里真是淡出鸟来。
那日他去龙公馆办事,看到龙主席警卫营忽然眼前一亮,从此两条腿就随眼不随心,有事没事往那边溜达。也是他没福气,吴家上下因贸易往来对局势很是关注,家中常有人驻龙公馆打探消息,他又是惯犯,家人看他两眼波光流转晓得他起了歪心思,急报家主。吴老爷子抖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提起拐棍狠砸两下,下了判决:“把这小畜生撵出家门,断了钱财供给,直到他老老实实去前线。”
吴公子见了男人就没有体面,其他场合却不缺骨气,撵出家门就撵出家门,正好断绝一切往来。只花钱的习气改不了,只好当些物什贴补,一当当起了瘾,短短十多天,连入秋后早晚离不得身的呢子大衣也送进了当铺。
那日吴公子才拿了钱走,后脚吴家就来人寻他,寻得很是着急,许诺如有消息必重谢。
“祥云当”掌柜暗暗思忖,莫不是前线告急,所以闲职秘书也要紧急归队?报纸上不见什么风声,他也不敢说出来讨论,只偷偷留心。
掌柜这边跟着太阳懒懒移动,忽见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
“慌什么?抢屎吃?”
“掌、掌柜的,吴家公子寻着了。”
“快给小白楼报信。”掌柜一撩袍子要往前去。
伙计忙拉住他:“吴家公子去大中华逸乐影戏院看电影,正买票就被人逮住,押送小白楼了。”
伙计通报完,看看掌柜脸色,偷偷把呢子大衣折叠起来,拿进屋去。




☆、2。麻烦来了

掌柜为错过奖金且打听不到战况暗自神伤时,小白楼也得到消息了。
小白楼是吴四爷公馆。吴四爷夫妇在英属缅甸待了十几年,回来即开昆明洋盘之风范,盖了这栋西式小楼,在满街中式建筑中很是出挑。
吴夫人吴杨女士,姿容姣美开朗明媚,天生肤白更喜做洋人装扮,从缅甸带回来洋人糕点师,每日的下午茶每周的周末舞会竟成昆明招牌。两年前蒋委员长携夫人来昆,便对小白楼的蛋糕赞不绝口,极力邀请吴杨女士参加“新生活促进会”,引昆明妇女之新风。吴杨女士期期艾艾岔开话题。其实吴杨女士曾经是新运会积极分子,只后来新运会反烫发和高跟鞋,且会员每日要去街上打扫卫生,她遂退出了。
今天的小白楼关门谢客,有逛街累了想过来喝杯咖啡的贵妇揪着门房不放:“怎么了怎么了?你家夫人病了么?”
“没有没有。今天我家先生夫人在招待贵客。”
这一说贵妇更好奇,又顾着体面,且不好一直打听,透过雕花铁门往里瞟,草坪上白椅阳伞已摆好几桌,想来客人还在客厅相谈甚欢,于是心头欠着一角般坐上黄包车,刚吩咐师傅转头,铁门却开了,女佣小翠提着篮子跑来。
“我家夫人忘了给您电话取消今天下午的茶话会。一早家中就来了客,夫人特意让师傅多做几样点心送您府上,既然您路过,还请受累帮我们提回府,来客多,人手紧。”
贵妇笑眯了眼,连声应诺:“不知是哪方尊客这么大排场……难为你家夫人记挂我,金碧路的沙法里洋行又到新货了,哪天有空我陪她去逛。”
待黄包车走远了,小翠低声吩咐门房:“崇礼少爷回来,千万千万从后门走,我就守在那边。”
“小翠姐放宽心,我们晓得。”
屋外紧张等待翘首以盼,屋里也是咖啡过三巡。
当尊客第三次告辞时,佣人们眉开眼笑奔走:“崇礼少爷回来了。”
蹬蹬皮鞋声走上台阶跨进客厅,啪一声并腿,吴崇礼一身戎装站在门边。
客厅一堆人,只有单人沙发上那位是主客,吴四爷翘脚坐在三人沙发上,吴杨女士欠着身子斜坐在一边。
“崇礼,事情做完了?”吴杨女士扭着高跟鞋过去,慈母迎接辛苦做工的懂事儿子般拍拍他的衣服,手下暗暗用劲掐一把,随即爽朗笑着埋怨一句,“你这孩子,太勤于公务,让刀先生久等了。”
阳光追在他们身后,屋里人并看不清门边人的面目。吴崇礼却维持着明快的笑意,高筒皮靴蹬蹬响,英姿飒爽地走过去,走向他跟马帮时惹下的大麻烦。
单人沙发上的尊客抬眼看着他,直到他走近茶几,站定了,才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
吴四爷欠欠身子,招呼儿子:“崇礼,见过刀先生。”
吴崇礼摘下军帽、解下在后门被小翠强行系上的皮带,咧嘴一乐,也不喊爹娘不应酬客人,大刺刺坐到双人沙发上。
如此没礼节让宾主都尴尬,站在尊客右后的黑肤大汉张了张嘴想招呼,瞥见主人微微晃了晃手指,咬唇忍住。
吴崇礼却注意到他,笑着打个招呼:“哈罗,岩吞。你兄弟依旺呢?”
“岩吞见过吴少爷,依旺在寓所。”
“六武士只来了你两个,还把依旺单独留在寓所,受处罚吗?刀昭罕又拿他出气了?”吴崇礼明白谈论刀昭罕,好看的眼睛却只对着岩吞笑。
岩吞低头回答:“回吴少爷,出来许多天没吃着摆夷菜,依旺说要弄个酸笋煮鸡。”
“依旺亲自下厨?”吴崇礼夸张地瞪大眼。
吴杨女士忙接话:“刀先生来几天了,一直忙于公务,今天拨冗光临寒舍,怎么也要用个晚宴。我们先用下午茶吧?外面草坪上风和日丽。”
“妈,大冬天的摆什么露天宴席?”
客人不置可否,继续喝咖啡。
吴四夫妇交换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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