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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永昼-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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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哥哥”,他追着那个背影跑了几步,那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喊出口。狂风卷着雪花打在眼里生生的疼,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见那个思念的身影,只有手中的剑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
*
永明王一行到达沧浪河时正是日薄西山之际,这里离寒冷黑暗的北卫已经远了,夕阳温暖的余晖洒在宽广的河面上,如同母亲哄婴孩入睡的歌谣。
永明王立在江畔,看着满载着他用生命换来的五百石粮草渡江入卫,前后相继连绵不绝的押粮大军打碎了沧浪河最后一丝宁静。而这些,不过只是救急之用罢了。他望着沉入虞渊的夕阳,心也随着那消逝的光芒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如何,明郡王?”
永明王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踏上异国的土地。
*
大唐的召见仪式热烈而庄严,两旁身着明晃晃铠甲手执冰冷武器的武士一直排到宫殿以外,正中一只大锅,其中的油水正煮到滚烫,一班臣子立在殿下,见永明王进来,立时一拥而上,极尽毁谤之能事。永明王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只是抬头望向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人,几年不见他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了,隐隐带着一股霸道的邪气,他只是眯起眼睛听任臣僚们对永明王的侮辱攻击。
南唐君臣这些年来因永明王的缘故受的屈辱不在少数,这些臣僚更是时刻担心成为替罪之人,如今见了他本人,只恨不能生啖其肉,无奈他站在那里,身上那股凛然之气却令那群人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旁一逞口舌之快。
永明王看也不看周围的武士和滚烫的油锅,只是对金椅上那人淡淡笑道:“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弘盛太子也道:“是啊,你干下了这许多事后,此次还能像上次那样活着回去吗?”
“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没有奢望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看到你。不过你现在还不会杀我,”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油锅,“当年定帝陛下既然放我回卫与武帝争斗,今日殿下也不会就替皇弟杀了我并且授卫以把柄。”
弘盛突然大笑道:“你太聪明了,凌晔,不过你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嘛。”他站起来走下御阶,理也不理众臣僚错愕的神情,拉起永明王的手朗声道:“走吧,父皇还等着见你呢。”
*
皇帝的寝宫中一阵刺鼻的药味弥漫。
卫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定帝。一晃十五年不见,当年根根挺立的黑发如今被霜雪打遍,当年驭马驰骋弯弓拔剑的有力臂膀如今已如一堆枯柴,虚弱地甚至接不住宫人递过来的药碗。
他们在帐外立了个把时辰,方听立在床头的内侍总管轻声对弘盛太子道:“陛下醒了。”只见定帝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混浊的双目。
弘盛立时上去奏道:“父皇,凌晔来了!”
卫昶看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在下首跪下道:“凌晔见过义父!”
那定帝病得久了,听不清他们的话,只把眼睛看着弘盛,弘盛只好指着永明王道:“明郡王凌晔,父皇还认得他吧?”
定帝向床下看去,见到跪着的卫昶,忽然全身颤抖起来,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药碗,砸了过去。
卫昶见玉碗飞来,也不躲闪,只闭上眼睛,听得弘盛及众人一声惊呼,那碗“砰”地砸在他额角,顿时药水血花四溅。
弘盛一时惊怒不定,一把拉起永明王,大声道:“父皇,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凌晔也是身不由己,父皇怎能这样对他!”
第四节 流光-永昼
    从定帝处出来,卫昶便被软禁在东宫流光阁。
“为什么不躲开?”弘盛看着他刚包扎好的额头,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怒意。
永明王只是淡淡地道:“为什么要躲开?他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却背叛了他。”
弘盛见他自责,心中不忍,握住他手道:“你也是不得已,父皇迟早会明白的。”
永明王冷笑道:“我劝你也不要太过相信别人,说不准哪天我就会出卖你。”
“我们不要光说些扫兴的话,今夜我来,原是要为你接风洗尘的。”
永明王也顺势不再讲那些话,只是仍问道:“今日在朝堂上,怎的没有见到邬诚?”
弘盛脸色冷了一下,旋即笑道:“他若在朝堂上,是断容不得那些人这样对你。”一面看向外面,叉开话题,道:“今日太子妃亲自监工,想必就要准备好了。”
永明王愕了一下,“太子妃?”
“是啊。”弘盛笑得颇孩子气,拉着他的手装模作样安慰道:“不用怕,那人你原也是熟识的,就是小郡主,你还记得她吗?”
永明王隐约想起在唐为质时,曾有长公主的小女儿封为郡主的常在宫中与他们一起玩,因她年龄小,众人都呼她“小郡主”。他只记得她总喜欢扎两条粗黑的辫子,甚是乖巧听话,最得定帝喜爱的。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没来由得一阵失落,面上却只是笑道:“没想到殿下竟然成婚了。”
二人正说笑间,便见一纤瘦温婉的贵夫人走来,永明王依稀认出是小郡主,忙起身相迎。那太子妃却似见了亲人般只叫“凌晔王兄”,一面吩咐人将抬来的盛馔摆在桌上。卫昶看时,都是当年在南唐时喜爱的菜蔬点心,竟难为她还记得这般清楚。
三人落了座,凌晔笑道:“当年顽皮,每每惹出事来义父恼怒时,总是小郡主为我俩求情。”
太子妃听了,忆起当年的事来,也不禁莞尔,“王兄还记得这些啊。“
“如今又是临近元夜。还记得那年灯会从初十开始,弘盛等不及,约你我一同去福华寺吗?”
“那些和尚倒也风雅,灯笼灯谜都做得最巧,还不知从何处得了烟花爆竹,只映得黑夜如同白昼。”
“那日银月当空,我们两人还爬到那株老桂花树上去听玉兔捣锤,直把郡主在下面吓了个半死。”
“我还记得那时梅花朵朵,寺中新种的绿萼梅,被月光一映,如同透明一般。”
弘盛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仿佛回到当年那天真无邪的时候去了。半晌忽然起身拍了两下手,几个内侍进来把四周的帷帐全撤了。起初凌晔不知何故,太子妃只是看着他笑,他才抬头向四周一望,刹那间不觉呆了。
流光阁撤去帷幕,四面一片空亮,却只见外面亭台楼阁,不知何时挂满灯笼灯谜,与天上明月争辉,还有那千树万树的梅花,迎风怒放,这情形,像极了那年的福华寺。
忽然胸中涌起一阵冲动,凌晔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向桟台,扶着那栏杆,一时间一股热流哽在喉头,教他全身微微颤抖。
*
“凌晔,凌晔,你看树梢那盏素白无骨灯多配你,我上去取下来送给你好吗?”
“不要!看过会儿摔下来划破衣裳回去又要挨骂!”
“哼,谁敢骂我?”
*
他只觉眼眶发热,许多年不曾流泪让他以为早已忘记了这种感觉。
弘盛太子却已吩咐下人把酒菜抬到这边,待他稍稍平复,三人一起坐下来饮酒。却见一个红衣宫女走来,对太子妃道:“小公主只是哭,不肯睡。”
一句话,三人忽然如同大梦初醒,任窗外景象再如何相像,那儿时的时光却已不再。
太子妃道声抱歉与那宫女一起去了。二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饮酒。过了半晌,弘盛太子忽然抬起头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凌晔心中奇怪,“什么日子?”
弘盛笑起来,“果然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这天底下怕只有我给你记着。你今天来,我想这真是天意!”
生日?凌晔怔了怔,心中苦笑,却没有再说话。
弘盛太子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坐在他身畔,像小时那样揽着他肩头,黑夜中闪亮的双眸竟比平日里更加光芒四射,他们就这样一齐吹着清风看着明月,享受着这短暂的平静与团圆。
“你走了,有十五年了吧?”
“嗯,十五年零六个月了。”
夜已深沉,凉意慢慢从四面八方侵入。
“有件事想问你。”弘盛突然很霸道地拉过他,逼他看着自己已有几分醉意的双眸,“我不问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也不问你为何频频与我作对,我只问你……我只问你这些年你可曾想起过我?”
“……”凌晔别开脸,他并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想回答,他推开弘盛,站起来看着外面,“我们都已经长大,再也回不去了……”
弘盛也不再逼他,只是一个劲饮酒。凌晔看他醉了,却不劝他,坐下来陪他一起喝,因为他们知道,能醉的日子已不多了。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你知道这里为何唤作‘流星阁’?”
“……”
“因为,呵呵,这里是赏流星最好的地方。你看,这高可摘星的阁楼,流星就像在你我身边划过……”
“……”
“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去看流星?大人们讲在那流星划过时许愿就可实现,凌晔,你可知我许了什么?我许愿……”
一直扶在凌晔肩头的手滑了下去,弘盛撑不住俯在桌上,还在喃喃说着什么,却无人能够听到了。
凌晔又倒了一杯酒默默饮下,从何时起他饮酒就再没醉过?他轻轻叹息一声,解下外衣披在弘盛身上,独自登上流光阁最高处。
阁外,星雨阵阵,流光满天。
第五节 借刀
    第二日,弘盛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看看时候不早,索性罢了早朝,径直来看永明王。
“众臣僚若是知你因与我饮酒而误了早朝,定会心生怨言。”冬日清晨阳光甚好,永明王立在窗前作画,任晨风携了透明的薄光进来。
弘盛随意靠在一张藤椅上,“朝中上下对我早已怨声载道,再加上这些也不妨碍。”
永明王听他话中有话,掷了笔,问道:“这次你执意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弘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你怎知是我?”
“若是定帝陛下做主,怕是宁肯要城池或是归属吧?”
弘盛看着他,嘴角弯了弯,笑得甚是邪气,“若只要几座城池而留你在卫国,这几座城池迟早是保不住的。倒不如要了你来,那卫国弹丸之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永明王也看了他冷笑道:“你也忒小看我卫国了,难道我大卫除了我便无人了?”
弘盛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只是眯起眼来盯着永明王,半晌忽然问道:“来此途中你可曾向贵国兵部发过一封密信?那密信上可曾详细记载了我唐军在沧浪河上的部署?”
永明王心中一惊,隐隐觉出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缓缓说道:“详尽倒谈不上,只是粗略描绘一下罢了,不会对贵国构成威胁。”
弘盛不理他的嘲讽,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邱韧和冯子冀两人?”
永明王眉头不由蹙了起来,“他们是张鲁的部将。怎么?”
“便是他们中途拦了密信,现在那密信已在父皇手上。”
永明王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坐在窗前藤椅上,右手轻轻扣打在红木方桌上,“张鲁不会背叛卫国的。”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与范克捷脱不了干系,抬眸迎上弘盛太子的目光,“邬诚和范克捷呢?”
弘盛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冷笑道:“范将军也不是那种小人,不过兵部行走是他的妻舅罢了。你只道我在这边翻云覆雨,却不知我这监国太子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此话怎讲?”
弘盛苦笑一下,又道:“这原也不能怨你的。自凤城战败,我在朝中地位早已一落万丈,如今范克捷被贬戍外,邬诚也不得不称病在家。你看我孤寡之人,不用说这东宫之位,便是项上人头,只要我那缠绵病榻的父皇不经意一句话便可搬家。如今东宫遍地都是建安王耳目,我能来见你与你讲这些话也是要费尽心思。”
“……”永明王默默过了一会儿,才道:“于是你便把我要来?可我又能帮你什么?”
弘盛太子突然警觉地向窗外看了一下,忽又邪气地笑着凑到永明王身边,说道:“那封密信对唐也算不得什么威胁,但那帮人要的原不过是一个证物。我想父皇的人此时怕已到了东宫门口。你我境遇如此不堪,如今你已知我要你来的目的。我原想便在最坏的时候你还是我手中的王牌,可现今怕是只有你我通力合作,才能渡过难关。你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为难,只要你帮我。父皇是决不会让你活着回到卫国,但如果我能登大宝,定会让你提前回去!”说罢匆匆向外扫了一眼,伏在永明王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通离去。
*
流光阁这一带原是在东宫最深处,平日里除了当值的宫女太监极少有人涉足。
永明王在那风口里呆坐半晌,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令他头脑无比清晰,他眼睛迅速闪过一个个名字:庸清王、张鲁、邱韧、冯子冀、定帝、弘盛、邬诚、范克捷,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正在织成一张黑色的大网,要将他吞噬。即便是在温暖的南唐,初春的晨风也是刺骨的冷,将他的体温一点点地吞噬。
忽然他瞥见阁下花园中的一个罗衫宫女正在采梅花,他记得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侍女。那一刻他认定了这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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