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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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面色一黑,道:“你又耍甚花枪?”
韩若壁放下手中工具,指了指棺木中的尸体,道:“他是何人?”
黄芩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他是林家的养家人,林有贵。”
韩若壁摇头道:“我却说不是。”
林有贵的身份,黄芩早已起疑,现下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意识到这夜入义庄的韩若壁可能知道什么隐情,于是问道;“你待怎讲?”
韩若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他是如何死的?”
黄芩越发疑惑,道:“一刀封喉。”
韩若壁摇头轻蔑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个个是呆鸟。”说着,他示意黄芩上前,道:“你且来看。”
黄芩收了铁链、铁尺,依言来到棺木的另一边,向里看去,只见林有贵的头皮已被切开,剥落得极细致,褪至眼眶上,露出森森头骨。前额那片头盖骨虽然完整,却布满了极深的、大小不一的裂纹,看上去象是由无数小碎片拼在一起的。
饶是他这般冷静的人物,暗里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怎会这样?”说话间,抬头瞪着韩若壁道:“不是你捣得鬼吧?”
“我说不是,你肯信吗?”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还是你自己瞧吧。”
黄芩低头细看,发觉那处致命重创,应该是死者生前所受。
他一边看,一边道:“他是被掌力所伤。伤人者掌力属阴柔一脉,所以才能深可透骨,表面却瞧不出痕迹。而且此人功力高深莫测,是以,一掌击出,就打碎了骨头中最硬的头盖骨。”
韩若壁接道:“所以,林家灭门一案的凶手至少有四人。那使刀之人出刀虽快,却仍在那用掌之人后面。”
黄芩点了点头,赞道:“你不做捕快真是可惜了。”
心里,他对韩若壁不免刮目相看了起来。
韩若壁听言,心里莫名一阵惬意,继续道:“若不是先受了致命一掌,这化名林有贵的高手,怎可能连一刀都挥不出去?”
“哦?”黄芩目中一亮,道:“你识得此人?”
韩若壁道:“前些年江湖上出过一号人物,人称‘闪电刀’,姓洪,单名一个‘图’字。据说这洪图曾从军戍边,是个厉害角色。不过,他声名刚刚鹊起不久,就从江湖上消失了。”
黄芩皱眉道:“你怀疑林有贵就是洪图?”
韩若壁笑道:“不是怀疑,是肯定。以前闯荡江湖时,我曾撞见过他杀人,印象深刻,所以识得。”
黄芩道:“瞧不出你还是个老江湖。”同时,心下转了几个弯,暗想:韩若壁的话,我该不该信?如果林有贵真是洪图,那他的路引、碟文又是从何而来?
转而,他问道:“洪图的武功怎样?”
韩若壁摇头含糊道:“不好说。”
黄芩疑道:“你曾撞见他杀人,怎会不好说?”
“我撞见时,他早已将敌手毙于刀下。我说印象深刻,是因为死的那人周身已无片块好肉,如被千刀万剐了一般。由此可见,洪图出刀的速度必然骇人,也不算辱没了‘闪电刀’的称号。”韩若壁道:“所以双方对恃,他不该连一刀都伤不到敌人。”
想了想,他又道:“其实江湖人的武功实在难断。名气大的往往徒有虚名,无名小卒却能要人性命。”
黄芩道:“是吗?”
韩若壁道:“江湖上的名气要么是交出来的,要么是创出来的。所谓‘交出来的’,自然是指多多结交各类朋友,大家互相比试,真比试也好,假比试也罢,结果怎样也不作数,反正是闭门切磋,之后,几个朋友间互相吹捧一番,自然可越吹越大。‘创出来的’则需得与人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胜的场次多了,名气自然也大,但相应的,武功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也就有人可以潜心找寻破绽、研究对策,生出克制的法子来。而一些无名小卒非必要时绝不与人交手,他们的武功反而常常要人性命。这并非因为他们武功高强,没有破绽,而是破绽虽然存在,对手却不知晓,出奇制胜的机率极高。”
黄芩道:“以我看来,武功只该用来杀人,不该拿来比试。”
韩若壁笑道:“明明是个捕快,练武却只为着杀人,你也算特别。我真想瞧一瞧,只用那把无刃的铁尺,你要如何杀人。”
黄芩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你不会想瞧见的。”
二人无语了一阵。
韩若壁若有所思,又道:“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有些江湖人名气大,反倒是因为要了太多人的命。”
黄芩道:“什么样的江湖人?”
韩若壁道:“绝顶的暗器高手。那种人,江湖上虽知其号,却不识其人,因为但凡见过他们使出暗器的人都已经死了。”
黄芩道:“对江湖事,你知道的真不少。”转而目光一寒,手扶腰后铁尺,又道:“不过,对大明律令,你却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你还想拿我?”韩若壁也握住了身边宝剑的剑柄,目光变得专注而凌厉,面上还隐约勾勒出一个轻笑。
这一刻,光影之下,他周身邪气逼人。
黄芩的目光收紧了起来,道:“毁尸行陉该当何罪?”
韩若壁眯起眼睛,直盯着面前人,脸上阴睛变化了好一阵,最终却浅浅一笑。
他这一笑,二人间僵持的紧张气氛,顷刻间得以缓和。
韩若壁道:“反正不是死罪。”转而,又作出一副委屈姿态,道:“我不过担心仵作验尸有误,才偷偷潜进义庄察看。事实表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黄捕头又何须小题大作。”
黄芩沉默了一阵,才叹道:“你这么好管闲事,不能不令我起疑心。”
韩若壁道:“疑心是病,害已害人,需得医治。”
黄芩道:“哦,莫非你有法子医?”
韩若壁道:“心长在你身上,它犯病,该是你想法子医,哪轮得到我。”
黄芩淡淡道:“想医这病,少不得你,因为你是药引子。”
韩若壁道:“你想怎样?”
黄芩冷然道:“我开个方子,你照做便好。”
韩若壁微愕道:“什么方子?”
“安分守已,早离此地。”黄芩转身重将灯笼提在手中,道:“天亮前收拾好残局,倘有人上报尸体遭损,我第一个缉拿你。”
其实,韩若壁的来历、为人、做事的机动等都令他匪夷所思,但经过查探,这人又确是初来乍到,不可能与之前的案子有什么瓜葛。所以,对这人,黄芩虽无甚好感,却也并不讨厌,毕竟他外表轻狂,却着实有些让人想不到的本领。
见黄芩转身要走,韩若壁悠悠唤道:“烦劳捕头大人把灯笼留下,也好方便我收拾残局。”
黄芩回头,瞧了眼那张微有得意的脸,对刚才放他一马的决定有了几分悔意,暗想:不拿这厮已是恩惠,他却得寸进尺了。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将灯笼挂了起来,只身走了出去。
韩若壁兀自作了个鬼脸,啧啧自语道:“我使针线,他点灯,黄捕头倒是个体贴人。”
这话说的好像黄芩上赶着为他掌灯一般。幸好被说的人已经走远,没能听到这话,否则只怕耐不住性子,怒将起来,就真拿他去衙门里了。
双手灵巧操作着的同时,韩若壁悄然一笑,冲棺木中的尸体道:“这位尸兄,你我也算有一夜之缘,我要查之事,你知不知情?”
正在被他缝着的脑袋当然无法应答。
韩若壁摇头苦恼道:“唉。。。。。。可惜就算我严刑逼供,你也不可能开口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韩若壁将头皮缝合回原位,再一番收拾,又蒙上了黑巾。
这时,已将天光放晓,他向棺木中的尸体挥了挥手,以示作别。
稍后,他关上棺盖,掠出了义庄,于晨雾中缥缈而去,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离开土山之后,黄芩直接回了衙门。
次日一大早,他先在附近转了一遭,确定没人盯梢后,来到马棚村的丰四家中借了条小舟,一人一舟下了樊良湖。
湖面上有蒸气冉冉升起,形成灰蒙蒙的雾气包裹住一切,让人瞧不清几丈外的水面。这样的天气,视野极差,绝非捕鱼的好日子,是以湖上几乎没有渔人。
黄芩似是对水路颇为熟悉,未受雾气的影响,掌篙撑着那叶小舟七拐八折地在湖上畅游起来。不久,凉飕飕的雨丝随风横洒过来,抚在他的身上、脸上,凭添几分诗情画意。
当他驶到一片小洲前时,雨停了,雾气也散去了。
这片小洲被一圈芦苇泊包围着,方园不过百亩,上有数间茅屋,乃是樊良湖上一路水贼的据点。
黄芩驾舟靠近芦苇泊时,心中陡生不安,眉头皱了起来。
以前,他一旦来到此处,就早有水贼喽罗驾舟上来喝问,可现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影,怎能不令他生疑?
他匆匆越过泊口,系了小舟,登上陆地,赶向茅屋所在处。可到了近前,却发现疏篱外原本倒扣着的七八条小船,此刻也无影无踪了。
‘何等大事累得他们连巢穴都弃了?’黄芩心道。
他正要进茅屋里一探,却见其中一间悠悠然然绕出个人来。
“韩若壁,怎么又是你?”黄芩喝问道。
韩若壁见了他,显然也吃了一惊,而后苦笑道:“这次绝非跟踪你而至。”
黄芩道:“若非早知你不是水贼,此刻就把你抓回去问罪了。”
韩若壁不急不忙道:“若非早知你是个捕快,此刻就把你当成贼大王了。”他又淡淡一笑道:“哪有捕快对水贼老窝这么熟悉的。”
黄芩也不解释,问道:“你来此作甚?”
韩若壁呵呵笑道:“高邮州的樊良湖也算一处景致,我好游名山大湖,自是不能错过。下湖后,我撑蒿自走,身如闲鹤,真好自在。不想误走误转,就转到此间来了。”
黄芩心里骂了声:一派胡言。也不追问,只道:“这里的人呢?”
韩若壁道:“我
也刚来一回,哪知有人没人。”顿了顿,又道:“不过瞧屋里乱七八糟的,估计是匆匆撤走了。莫不是你们官府计划出兵来剿,吓走了胆小的贼寇?”
黄芩心道:只怕不简单。口中道:“你的船呢?”
“在另一边泊口。”韩若壁道:“相逢是缘,本想邀你同游,但知你定然不许,还是我一人继续游览去吧。就不劳黄捕头挂念了。”说罢,他便自去另一处泊岸,驾船先走了。
黄芩在洲上巡了一圈,也没能发现什么。
离开此处,他又波折几番,寻了其他五路水贼的盘据窝点,状况居然和刚才一样,都是空留屋舍,人、船兼无。这情形倒象极了韩若壁所说的水贼听到了什么风声,出湖避祸去了。
驾舟又行出几里,眼看前面百丈开外便有一处大洲可以登陆,黄芩反倒把撑蒿动作放缓到了极致,步步小心,如履薄冰起来。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此处不但水流湍急多变,而且大小暗礁密布,水势深浅不一,极易翻船、撞礁。
“黄捕头!黄捕头!这边,这边。。。。。。”
听见有人急切地呼喊自己,黄芩稳住舟身,寻声看去,只见十几丈开外的一块暗礁上,站着一个人,正向自己频频招手。那人身边散落着一些船只残骸,以此推想,极可能是不慎碰上了礁石,撞碎了船身,还好性命无害。
黄芩将小舟驾了过去。
相隔几丈时,他看清了站在暗礁上的人。
居然还是韩若壁。
此刻的韩若壁发髻蓬乱,从头湿到脚,衣袍也不知被什么划破了多处,狼狈不堪。
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知怎地,黄芩心情大好,只差没笑出声来了。
他停下小舟,不再继续上前,心中嘲道:饶是我熟知此地水情,也不敢轻易来去,你一个外乡人却鬼鬼祟祟地跑来这里撑船,活该吃苦头。
见他驻足不前,韩若壁又连声唤道:“黄捕头,黄捕头,还烦载我一程。”
黄芩依旧立在原地没甚动静,只回道:“载你一程?你当我什么?摆渡船夫,还是撒网渔民?”
韩若壁一时语噎。
黄芩冲他微微一笑,道:“你先在此歇着吧,我若回来顺路,再来载你。”说罢便要摆舟离去。
韩若壁见状微微一笑,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几番变化后,稳稳落在了黄芩的小舟上。
他抱拳道:“打扰了。”
看他露了一手漂亮的轻功,黄芩斜他一眼,道:“轻功虽好,却是落错了地方。我公务在身,不容防碍。”
“又拿官令压人。”韩若壁笑道:“你若欲以防碍公务之罪送我入狱,也得先送我上岸不是?”
黄芩摇头道:“你有心入狱,何必我送。”
韩若壁道:“不必你送,难道我自己游回去?”
黄芩不想再与他纠缠,寻思片刻,点头道:“好,你需记着,船是你自己要上的。”
韩若壁优雅一笑,道:“路可是你选的。”
黄芩一边撑船往那大洲而去,一边道:“回程之前,你自求多福吧。”
大洲边缘有一处小滩,滩前聚着五、六只船,每船四、五人,俱腰间挎着刀斧,身后背着弓箭。黄芩远远望见,反觉心下稍安。这是他今日寻见的唯一一处不是空寨的水贼窝点。这一处,也是这樊良湖里最大的水寨“分金寨”。
未等他的小舟靠近,滩前船上的众喽罗便个个拈弓搭矢,向黄芩这边纷纷射来。
韩若壁心中叫苦,此刻方知黄芩为何不欲让自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