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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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斗、暗杀里他一直表现出色,童年玩伴锟耀的家族在他十五岁时即宣示效忠,他更抓住父皇把柄进而得到自组军队的权力。
父皇驾崩时,他曾微笑的说:若老头子两年后还不死,我也能尽个儿子的义务,送他上西天。
他生性残忍不羁,同样的聪明才干,若两人生在同个皇室里,太宁比不过他。他够狡猾机敏,在足以使大多数人失去天真的环境里依然保持孩子气,皇位之争、沙场争战、朝堂相斗对他来说全是游戏,谈笑间已布好局等着猎物进洞。
他甚能偷溜出昭阳半年游山玩水,依然保持朝中势力,更将游历所得一一写成奏章,让人没法说他不尽太子之责。
强国太子、北方霸主,一路上他没遇到多少挫折;尽管父皇不情愿、被唤为皇后的人亦反对,他们仍不得不同意让他夺下夏羽太子,让他领自己的兵攻下夏羽城池,将夏羽帝吓得魂飞魄散。
妥协对他来说不是种伤,只要能得到所求都算胜利,反正最后吃亏的人绝不是他;等待也不会是痛,好的猎人有足够耐心;如果寒光本来能成为盛世之君,他就是乱世霸主。
可是,没有人能一帆风顺到离世,缺乏煞星激励的人生多半缺乏成就,命里的一百一十五颗星有好有坏,总不会事事化煞为吉,即便命好,也曾遇见运来磨。
太宁的出现,即是他命里的煞。
擎阳不是傻子,从来都不是。
为什么害怕?对太宁怎么想?为什么费心思希冀太宁一笑?其实他很清楚。
他以为三天就死去的感情,在看不见的角落炙炙燃烧着,终于将他的心烧穿一个大洞。
承认爱上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欲望是一回事,心折又是另一回事。
心折很像认输,无需对方一兵一卒只要一个笑靥投来,再强的武力都会瞬间瓦解。而且,再也无法扳回一城。
这样的结果,昭阳君王无法接受。
玉石俱焚并非他会做之事,既然遇上太宁让他难受,选择不见也是种方式。
所有事情都那么地可笑,如同当年他不顾一切执意要寒光变成太宁一般,这份执着再度燃起,初遇时的身影在他心头绕啊绕,挥之不去。
日渐炎热,喝着冰镇莲子汤时忆起来自南方的人;批阅奏章时瞪着字宁谧的臣子,怔怔望着宁字,有逼臣子改名的冲动。于是,擅使谋略的君主提笔疾写,称许该臣尽忠职守为昭阳谋福甚多赐号『贞白』。
满意地望着手书,想着再不见宁谧二字,却笑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就是心欣不起来。
窗外天空极蓝,蓝得郁窒窒地,像他的心情。
沁凉如水的夜里,侍寝的妃子引不起他炙炙欲火,于是草草结束为了繁衍后代而做的事后,独自回到寝殿内休憩。
那一夜,他没能入梦。
上朝、议事、批奏章是为帝职责,这方面擎阳向来做得无可挑剔,此时并非例外,只是做惯的事加上国境平和,实在不足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到有孕妃子那儿坐坐,与新入宫的美人同进晚膳、云雨,终究还是回了寝殿,一人独眠。
日子极为平顺,顺畅地像失落了什么。
失落了什么的日子足足度过七日,叹息浅笑之余,聪明的人懂得适时认输,在情况无法挽回前,北方霸主起身去了清平殿。
清平殿一如其名门外禁军阻挡闲杂人等,亦守着笼中鸟。加之太宁性子好静,宫人数量能减则减,最好任他一人待着谁也不理。
从见到太宁池内落泪一幕后,昭阳帝来到清平殿甚少让人通报,不知是怕打扰马儿平静,还是期待着什么。
七日未见的人安静依旧,宫人守在门外,而室内的美丽少年摒弃厌恶的女装,仅着分不出性别的单衣,在薄光下演练拳法。
太宁的拳法扎实稳健,看得出经年苦练的痕迹,却缺乏杀气。说得好听是有仁者风范,说得难听自保可以争霸……下辈子试试。
瞧在旁人眼中,太宁天生骨架纤细拳法亦挑柔的练,缓得恰到好处的拳法配上绝美脸蛋恍若舞姿。瞧在擎阳眼中,兴奋莫名。
他是个孩子气而且坦言自己任性的人。是个玩心重的皇帝,出生以来几乎没遇上足以匹配对手的皇帝,望着绝美容颜仅看得到他滴水不漏的拳法,思索着跟他比划一番该是何等有趣的事。
尚未决定该不该上前,太宁已然结束练习,长长呼出口气将内力收回丹田。
擎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隐身帘后,不愿让太宁发觉他的到来。
殿内,汗水淋漓的人儿,望着长年练武造就的肌内,回身瞅向铺着鸳鸯锦被的大床,苦笑。这里,那有鸳和鸯,只是奴与主而已。
殿外人挑在此时步入殿中,没有言语,没有微笑,仅是定定地望着令他热血沸腾的人,思索着该在何时交手。
纤长身子听见声响直觉地转眸回顾,绝美容颜上不意出现屈辱。
对这个男人来说,他是个妃,不会怀胎的女人。
兴奋,在太宁薄怨表情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荒芜。
很久很久以前,被他当成借口的话浮上心头——倾尽我一生所有教他什么是快乐。
呵,快乐,他倒像是努力使他不幸。
刻意忽略心头抽痛,一个箭步向前,脱下外袍裹住细瘦身躯,紧拥住人儿。
「当心染了风寒?」
太宁未响应,仅是放软身子乖顺地让他拥着。
擎阳则几分颤栗,怀中人已不再是当年柔媚无骨分不清性别的少年。
他骨架仍嫌细弱,却不再似女态,下颔冒出些许不甚明显的胡须,在在证明太宁的男子身份。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仍觉得美?不是俊美,不是隽逸,而是美。
他,仍觉得……心疼的觉得太宁,美。
之后的日子逝去得快速,擎阳出现在清平殿的次数不过高亦未低到专宠之名消迭的程度;后宫里几个女子有了身孕,他没有心思理会,随便让人送了补品、缎绫就罢。
他想着的仅有一事——如何让太宁快乐。
入秋时分他以一个吻为代价,为太宁缝制数十套长袍,两件猎装。
带他游猎,看着他骑在马上毫不犹豫地放箭,看着他策马疾行远远跑在队伍前,远远地离开他,姿态却是从未见过的悠适。擎阳不知是否该为太宁高兴,因为在他身边的太宁,依旧是具人偶。
太宁快乐了;他,笑不出来。
自古以来昭阳即位为北方,一年里近半时间封冰大地,虽有丰富矿产和强兵,但利刃不能当饭吃,于是历任昭阳帝皆将往南人攻城略地当成最重要的事。
擎阳并非例外,事实上他的野心远远超越先皇,还是太子已领过数次兵,场场皆胜、攻无不克。
纵使答应过不攻打夏羽,北方霸主仍有别的选择。
于是,在登基第四年,昭阳帝再度出征。
原本不情愿伴同前去的太宁,在第一个夜里被擎阳递上前来的一柄匕首吸取注意力,当匕首握在手中时,精美娃娃忍不扬高嘴角,幻化回人形。
军营不比皇宫大内,各项享受都打个折扣,规距亦打个折扣。
于是擎阳无需应付众多妃子,太宁能日日到教练场耍玩各种兵械,两人自在得不像在沙场上,倒像是游山玩水。
擎阳擅谋略,在军事上亦有极佳天份,几场仗皆俐落解决,兵法堪称鬼神莫测,短时间内即名震整片大陆,再无人敢小觑昭阳的少年君王。
至于到底是不是太宁在身边,他力求表现弄得特别神勇,这问题谁也无法知晓。
太宁和锟耀相遇在此时,情况恰如一句话——不打不相识。
那天太宁身着布衣,独自在教练场耍棍,由前方至此军情的锟耀途经教练场,好武之心一起顾不得皇命在身,径自取棍与太宁比划起来。
一场精采的打斗下来,原还欣喜营里卧虎藏龙,竟得将才……谁知久待他不至的君皇自行出帐,他远远望着儿时同伴、今朝帝王,下跪行礼,而耍棍少年犹站着,冷冷凝睇看上。
一瞬间,锟耀懂了,此人不是将才,也当不成将。他的生命里没有擎阳,将会是夏羽之主;有了擎阳,他是昭阳寂贵妃太宁。
身份没有改变友情,在这时代是件难得之事,外臣与宫妃间往来密切很难不引起批判;擎阳私底下对他和太宁间情谊的维护,使得锟耀肯定君上对太宁的真心,终于改变态度,肯定擎阳的爱情。
至于他有没有因与太宁过度接近,而遭昭阳帝为难,嗯……应该没有,应该吧。
擎阳来说,这段日子十分甜蜜,甜得足以忍受日后煎熬。当时的他未曾预料,再尝到此般滋味得经过十年。
这场战争的胜利并不值得意外,却来得太快。对擎阳来说,能在沙场上多待一日是一日,不管昭阳国内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决定、处理,此刻他只想拥紧太宁。
获得完全胜利之后,他刻意拖缓回宫行程,拥着太宁几分心情难受。
太宁不知道亦无感觉,但回宫之后他俩又将变回初时那样,他有传宗接代的义务,亦想生下二十个皇子换取留在太庙里的遗旨,而太宁……依旧是不语不笑的寂贵妃。
后来两年大至平静,太宁着男装的时间此女装长得多,只有偶尔擎阳想到,才会迫他换上。
或许是他要求太宁欲开口必得先跟他说话烦得太宁难忍受;或许是长年不语的日子被宫人意得烦恼不休。归来后,十九岁的太宁开始写下字句,将他的意思传达予宫人,但面对擎阳他犹自安静。
擎阳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倒是对他写给宫人的字字句句有莫大的兴趣,他从不知道太宁日子无聊如斯,丁点大的事都能写成首诗。连裁衣时希望简捷俐落这点小事,也被他写成律诗,遑论设宴问他希望的菜式、戏目。
更让擎阳惊诧的是,太宁爱他。
关于这件事擎阳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太宁始终认为他不知晓。
语言会泄露一个人内心世界,肢体、眉目、说话、文字,样样件件都在表达一个人的心事,太宁不说话但开始写字。他不止将意思写予宫人照做,亦在纸上抒发情绪,有时他将成品烧毁,有时擎阳来得太突然他只得装作不在意。
太宁或许永远都以为擎阳是个性直但残忍的人,无从了解此人成为昭阳帝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
当着他的面,擎阳从不理会案上的纸张,仅是拥着他,将他按在锦被间,让太宁始终相信他仅对他的身躯有兴趣,放在案上的字句没人会动,但太宁困倦入眠后,聪慧的宦官会将句字抄下,呈予君上。
字词里不曾写过情,仅是一件又一件故国事物,亦书过冬日又染风寒的气恼。
可是句词往往不随人心意,他像许多文人一般写过闺怨诗,词里的恨与怨句句是心意。
锁在深宫日子平静的人戒心薄弱,他总以为半个时辰的浅眠不足以泄露什么,字句在擎阳离去后再度烧成灰烬,殊不知有个人已经晓得做深放在心底的意思。
确认心意的方式十分简单,擎阳让锟耀修书一封,跟爱武的太宁研讨兵法,顺便问问君上近况。
书信往来频繁,太宁件件皆应得有条不紊,却在书写擎阳时一修再修,弄得整封信面目全非只得重新抄过。
安逸多年的人儿,早已不是在争斗中求生时的寒光,这来来往往的他竟从未察觉擎阳懂了他的心思,近而布局让他陷落。
他更不知道,擎阳已经爱着他。
愿他在这座宫里立足、安顿,不离。
太宁二十二、擎阳二十六,该年春,昭阳面对前所未有的攻击。擎阳是个野心十足的皇帝,昭棒棒强且内政平稳,他本身懂兵,锟耀亦是难得名将,加上从先皇时即累积起的丰实国库,让擎阳无后顾之忧地往外进攻。
狗急会跳墙,将死的蛇也有咬死人的时候;那一年与昭阳接壤的数国同时倾尽国力进攻,锟耀仅能顾及一边,昭阳内名将只剩擎阳,亲征势在必行。
他对太宁的专宠已造成几个皇子的外戚恐慌,擎阳离京必会造成太宁危险;但情况已非数年前年余长征时的悠闲,他带不得太宁。
其中圆贵妃派势力最强,行动亦最为明显——
七王强势且力挺元狩,意图趁擎阳不在将之推上王座,自己当上摄政王。他命地位、辈份能与之抗衡的皇叔九王爷监国,却是文弱之人。
擎阳对此本已有打算,可是安排尚未妥当情况已然生变,谁料得到重亡之国不图自保,同时想咬昭阳一口。
于是他让禁军锁了清平殿,没有子嗣的妃子下场堪怜,为保太宁擎阳挑上翠妃幼子,留一个儿子给翠妃,且这孩子处于不认生的年纪归到太宁这房正好。
留下密旨若他有意外传位予此子,由心腹守着他爱的人,他头也不回离开京里。
战争由最快的速度解决,获得空前胜利的擎阳领军速返京里。
听闻太宁将翠妃之子归还时,他没有气恼,平安就好。况且,他文弱的九皇叔发挥从未有过的迫力,在七王行动前先前获得证据,就地正法。
来到清平殿,太宁睨向他的目光依旧冷淡,他却笑了。
太宁未曾真正参与朝政,无能知解皇帝不是至尊,任性需要庞大的势力支持,太宁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好,他也不希望娇人儿知晓什么,天真是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