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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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了美好的东西也是有力量的,也是难以撼动和摧毁的。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星期天的上午,焦阳起床之后看见管静竹在厨房里忙碌,她看上去心情不错,也许是儿子一夜成为天才画家的缘故。焦阳把一个信封递给管静竹,他说这是我前段时间的房租,以后我也会按时交房租的,直到我租得起房子搬出去。
管静竹先是愣了一下,当她明白怎么回事以后便说道,焦阳你做得对,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她接过信封,很郑重其事地放进口袋里。又说,如果你没事的话,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煲了汤,还买了鱼。焦阳说好,他现在跟管静竹就像一家人一样,不见得常见面,不见得有多少交流却也不讲客套。
这时歪歪醒了,焦阳便到歪歪的房间给他穿衣服,又跟他玩了一会儿遥控汽车。汽车模型跑起来之后,歪歪就会跟着车模不知疲倦地奔跑。
中午的家常菜还是很丰盛的,管静竹倒了两杯葡萄酒,她说:焦阳,为了我们的新生活干杯。
就在这个时候,焦阳的小灵通响了,是尹小穗打给他的,尹小穗说,我就在你家的楼下,我突然特别想见到你,就跑来了。
焦阳吓了一跳,说你没事吧?尹小穗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难道有事的时候才能想你吗?
焦阳还是不相信,是有一次尹小穗问他住在哪儿,他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她就记住了,更没想到她还突然跑来了。焦阳起身来到窗前,刚一露头,果然看见尹小穗一只手打着小灵通,一只手冲着他使劲挥。焦阳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三圈。这时管静竹走了过来,她也看见了尹小穗,说道,这女孩挺漂亮的嘛。焦阳忙说这是我的同事。管静竹说那就叫她上来吧。焦阳说可我什么都没跟她提过。管静竹眼睛望着尹小穗镇定自若地说道,当然不要跟她提,如果你不想失去她的话。焦阳当时鼻子一酸,道,你真这么想?管静竹说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难道你要吓死她吗?焦阳愣在窗前不知说什么好。管静竹一脸假笑地冲楼下挥挥手,转身推了焦阳一把,叫他赶紧下楼接人。
就这样,焦阳在大脑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下,把尹小穗带进了管静竹的家。
尹小穗进了门就叫姐,管静竹自然是热情周到地接待了她,在整个吃饭过程中也都是管静竹陪她说话。不过,尹小穗并没有发现焦阳有什么异常或不自然,因为她认出了天才大师端木歪歪,这让她十分惊喜。而端木歪歪也表现出所有大师都具备的那种对待美女所应有的风度,他总是微笑地注视着尹小穗,举止也没有流露出他一贯的狂野和不协调。他还即兴作画,送给了尹小穗一张《无题》。尹小穗如获至宝,反复说她回家后就会裱好挂起来。
总而言之,尹小穗的这个星期天可以说过得相当圆满。
尹小穗走了以后,端木歪歪也有点儿累了,天才大师也是人嘛,也不能太劳累,接待了美女之后也会眼晕体乏,便比平时早一个小时睡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焦阳和管静竹两个人,这时候的客厅就像散场之后的戏台,让人松了口气,又让人感到了无边的寂寥。再热闹的东西是假的,是总有一天要被揭穿的,想起来也唯有寂寥了。
焦阳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她,可是……”
管静竹想了想:“还是等有机会再告诉她吧……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忘记过去。”说完,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焦阳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
在黑暗中,无论有多少无奈,他都得承认他有点嫌弃自己了。
十三
画展《8 》在希陶画廊如期举行。
应该说顾希陶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她不仅能玩转媒体,还请了各路的艺术名流前来观看画展,其中有收藏家、音乐家、儒商、服装设计师、电影导演什么的,他们看完画展以后,很自然地聚在一起恳谈,反正顾希陶备有美酒和咖啡,还有相当丰盛的点心和水果。
谁都知道搞艺术的人是很感性的,他们又怎么会对一个弱智的孩子吝啬溢美之词呢?
这一次的动静真有点儿闹大了,惊动了北京。中国残联正式发来信函,邀请歪歪到北京去参加一系列的活动,还要让他和残联的艺术团一起出国巡回表演。
管静竹在兴奋之余,也在考虑是否需要辞去工作,陪伴儿子继续攀登艺术的高峰,而她此生梦寐以求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一切吗?现在这一切已经梦幻般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的人多得是,可他们有这样的机遇吗?没有。美术学院多了,美术学院的学子就更多了,他们同样也没有这种机遇。现在是她帮助儿子抓住机遇的时候了。
这一天的晚上,管静竹正在家里写辞职报告,天地良心,她真的一点儿也没有考虑经济方面的问题,因为经济问题还用考虑吗?画展《8 》办得相当成功,不仅没有按时落幕,还加展了三天,说门庭若市就太俗气了,真可谓盛况空前,按照管静竹的想法,歪歪卖画的钱就足够他们娘儿俩生存的了。
所以人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要算经济账,要目光远大,志向高远,才对得起儿子旷世的才华啊。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晚上,她意外地接到了曹虹的电话。自从上次发生冲突以后,她们都刻意回避了对方再也没有联络。当听到曹虹第一声喂时,管静竹就冒出了一个她从来都不会冒出的念头,她想,就连曹虹都未能免俗,她也终于在这种时刻来跟她握手言和了。
但是,曹虹的第一句话却是:“管静竹,你玩够了没有?这场天才大师的游戏该结束了吧?!”她的声音冷若刀锋。
管静竹心里顿时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压住火气回道:“拜托曹虹,歪歪有才华并不是我玩出来的,他现在火了,也不是我能操纵的。”
曹虹爆发道:“他有个屁才华呀,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残障孩子,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管静竹也一下子火了:“我知道我有一个残障的孩子,用不着你随时随地提醒我!曹虹,我就不明白,你是我那么好的朋友,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难道我当初听你的话他把丢在四塘,才是你最愿意看到的吗?”
“正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我才会提醒你,这是一场游戏!每个不相干的人都想在这里面扮演一个角色,都想借题发挥,他们在利用歪歪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表现自己!这是典型的‘皇帝的新衣’,你难道也昏了头?岂不是太可怕了吗?!”
“有那么可怕吗?你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在现实面前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也许初衷是好的,但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相当危险。也许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歪歪就是个普通的残障孩子,他的画也不是什么上帝握着他的手画的……媒体和商人无非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在炒作,能兴风作浪大捞一把当然最好,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马上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歪歪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歪歪永远是歪歪,可是你怎么办?到时候从半空中摔在地上的人是你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保持清醒、冷静,当然这很不容易做到,但你必须这么做。要拒绝所有毫无意义的采访,还要公然制止这种脱离现实的疯狂。你要好好上班好好挣钱,你要给歪歪留下一大笔钱。”
“歪歪的《无题77》,认购价已经炒到了12万,其他的画均价也在3 万左右,所以希陶画廊对行情的估计很乐观。”
“你拿到钱了吗?”“还没有。”“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正准备辞职。歪歪要出国访问,这一次是帮助残联宣传残奥会。他身边不能没人照顾。”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接下来曹虹都快哭出来了:“静竹,你千万不能辞职,辞了职你们俩吃什么?画出来的大饼能顶饿吗?没拿到手的钱你敢信吗?……我的天啊,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歪歪不是大师,你这样的精算师才是真正的大师,你在财务方面的才华才是许多同行不能也不敢比的……你辞职,让歪歪画大饼,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拜托你醒一醒,我现在真的怀疑到底是谁的智商出了问题?”……
总之,她们的电话足足打了一小时四十分钟,尽管都是泣血心声,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曹虹的丈夫早就提醒过她,当一个人坐上疯狂过山车的时候是不可能中途下来的,而女人总以为自己能改变哩。这一头的管静竹,由于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也的确不可能把曹虹的警世通言当回事。
第二天,管静竹就交了辞职报告。公司高层执意挽留,但她去意已定。
管静竹离开公司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她在公司大楼前面逗留了片刻,内心还是有许多留恋和不舍。但是形势比人强啊,一个人有了运气那是任什么都挡不住的。
因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她坐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在车上管静竹不禁想到:我怎么是大师呢?我那么俗气,离开一个长时间工作过的地方还有那么多的伤感,怎么可能是大师呢?歪歪才是大师,只有像他那样对外部世界浑然不觉的人才可能独上高楼,成为大师。曹虹当然就更不是大师了,如果她不是对别人成功嫉妒,那就是她已经平庸得太久,缺乏想像力,更跟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完全脱节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此时的一声叹息后来变成了管静竹内心深处的伤痕,时时隐痛。她不止跟一个人说过,当你在生活中彻底迷失了方向,请记住,通常最难听的那句话才是你最真实的处境。
多少年来,管静竹都是很相信“眼见为实”这句话的。这一次也一样,歪歪的作品得奖,顾希陶的来访,画廊画展,报纸上登出的歪歪的画作和评论,美院附小、企业家、民政局、残联等单位,每一件事都是她所亲身经历的,都是她亲眼所见。它们就像雨后的彩虹挂在天边令人欣喜。但她万万没想到曹虹的话如同咒语一出,便是天旋地转房倒屋塌,就像冥冥之中有人魔杖一挥,彩虹连同一切美好的东西立刻化作遍地瓦砾。
亲眼所见的东西也是不能相信的。
后来发生的事儿极其偶然和草率,完全没有预谋。一位旅美的真正的大师级画家路过本市,他的名字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光芒四射,其作品价位也是活着的大师中排名很前的;他的许多经典作品被人们用各种方式仿照,印刷品、文化衫、烧瓷甚至直接制作的假画比比皆是。他的确是人们公认的伟大的艺术家。除此之外,尤其要提的是大师的谦虚与风范得到了媒体和公众一致的发自内心的尊崇与折服。也就是在大师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有好事的记者拿出端木歪歪的画请他过目。记者们没有告诉大师有关歪歪的任何一点背景资料,只是希望大师公正地评价《无题》的水准。
大师想了想,说道:我看这就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孩子的信手涂鸦吧。
此言一出,万马齐喑。
国人素有相信权威的习惯。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对大师的专访,可以想像,端木歪歪制造出来的神话就此完结。
顾希陶把歪歪全部的画作还给了管静竹,当然一张也没有卖出去,但是顾希陶还是很大度的,她对管静竹说,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这盘生意也不可能只赚不赔,认吧。顾希陶走了以后,管静竹心里充满了内疚,她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漂亮的女人,顾希陶可以说是出尽百宝,但却只画了一个圆圆的零。接下来的事就更是纷纷泡汤,美院附小的教务主任说由于歪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们是爱莫能助,只有收回学位了;答应给歪歪成立工作室的企业老板干脆换了手机;北京方面传来的消息就更邪乎,说是残联来信是几个骗子冒充的,他们已用歪歪做幌子拉了不少赞助,目前案件还在审理之中。
端木林当然没有真的去法院告管静竹,对于歪歪的抚养权,他现在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想要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跟管静竹有任何联系,又像缩头乌龟那样过他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管静竹欲哭无泪。
管静竹更恨曹虹了,她不认为曹虹掌握着真理,她认为她是天字第一号的乌鸦嘴,把他们家咒得一团漆黑。最要命的是她连饭碗都丢了,曹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辞了职你们娘儿俩吃什么?
没有什么比不幸被人言中了结局的事儿,更让人觉得窘迫和悲凉的了。一连数日,管静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头不梳脸不洗像鬼一样。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