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事的故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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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大字报不仅在全校师生中造成重大影响,也深得工作队的欣赏,从此,"牙牙牙"在学生眼中成为响当当的造反派,理所当然地做了工作队的座上客。
叶明咬牙切齿地观看着这个"叛徒"的成名之作,一边轻轻地对站在他身后的亨元发表感想:"这是杜行的白皮书"。
亨元觉得自己的偶象对这张大字报的点评再恰当不过了,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有几篇关于美国白皮书的系列文章,何不以此为名,也写张大字报,把"牙牙牙"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
自从扬红回校,原来住的教工宿舍已被他人挤占,亨元搬入水龙头旁的一间小屋与总务处干事为伴。总务干事是中间派,叶、秦两个头谁也不得罪。
这一夜,他被亨元折腾得没有睡好觉:对方睡在床上打腹稿,脑海里浮现出从进入枫林中学以来杜行的许多“自私”行为,本来可以作自己良师益友的人却处处压制自己,以至长期捞不到做高中教师的机会。
从公心出发,"牙牙牙"也确实是个小人,大学里因盗窃未遂被免予刑事处分,到枫中后仍然干着鸡鸣狗盗的勾当。他怎么有资格入党?还当上工会主席,还不是秦东搞的“结党营私”。
叶明来后,掌握了他的底细,逐渐失宠。这小子怀恨在心,现在乘机反咬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亨元文潮如涌,不禁翻身下床,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时而上床,时而下床,来回数次。被亨元吵醒的教导干事一看手表已经早晨三点,问何时安寝?
亨元铺展废报纸在书桌上正誊写着已起过草稿的大字报,答:"我要赶在大家起床前把大字报贴出去!"
《评杜行的白皮书》贴出后,全校师生像从天而降被泼了一瓢冷水,他们心中的英雄竟是曾被刑事起诉过的小偷。这只有在档案袋内才能找到的事实,过去当然是鲜为人知的。杜行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原来一窝蜂拥护杜行、攻击龙昌、批评亨元的小将们,不少人倒过来与叶明的的亲信拉近乎,因而,在皮旦、何西、亨元周围又凝聚了卫景、韩柳、叶为及他们的对象吉娣、司华、史童等青年教职工。
刚从泾四镇参加社教工作回来的亦华和秀娴也毫不犹豫地靠拢"党支部",反对秦东旧班底和“野心家”杜行。
龙昌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他不时向亨元投来理解和感激的目光,甚至悄悄对何西说:"我知道学生是受秦东一派教师煽动来炮轰我的,搞臭龙昌的目的是进一步打叶明。终有一天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联合作战的。"
语文教师梁夫、云霞夫妇也被亦华拉了过来拥护"党支部"。
工作队在短短几天的坐山观虎斗中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亨元自以为一炮打响,赢来不少支持者,写大字报的手益发不能停下。
瞄准秦东的圈内人物,今天把这个人当靶子轰一炮,明天把那个人的老底揭出来亮亮相,弄得许多出身不太好的教师对亨元恨之入骨。
他们以自己灵敏的政治头脑发现,工作队对亨元"捍卫党支部"的做法并不以为然,于是效法杜行纷纷向姜法和吉君等人递送小字报,还深入班级鼓动学生造叶明一伙的反。
一九六六年六月十八日,在作学生食堂的大草棚,工作队召开了进驻学校以来的第二次大会。会上,林石宣布了工作队三条决定:
一、鉴于叶明在工作队进驻后与教师秘密串连,对抗运动,成为运动的绊脚石,责令其停职反省。
二、跟随叶明的一伙人:亨元、皮旦、何西等人不仅对抗运动成为保皇派,而且各自还有问题,如亨元,写黑诗攻击红太阳,攻击可爱的小将,因而还要加大火力对他们进行揭发批判。
三、任命杜行为枫林中学教工文革小组负责人。
大会以后,卫、韩、叶、梁四对夫妻迅速倒戈,在杜行召开的批判"绊脚石"会议上,以知情人的身份揭发"保皇派"以及"绊脚石"的夫人为保叶明,如何筹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
亦华和秀娴本可与叶明一派摆脱干系,但她们认为越是在逆境中越可见人的真情,更坚定地站在保皇派一边。
造反派师生集中力量攻击包括马龙在内的七个教师。亨元等人也以七君子自居,当然这七君子中并不包括龙昌,因为他已经完全被搞臭了。
亨元被由工作队直接操纵的高中部学生贴了无数大字报,能上纲上线的是《太阳颂》和《伟大的时代?》。
吉君讽刺这两首诗是"蹩脚人的蹩脚诗",被小秀才们批判得体无完肤。除了政治问题,还有男女关系问题,主要是与林芬的师生恋爱,都是可以上纲上线的。
大字报中甚至把亨元为摔断手臂的钟成洗手揩脚,也说成用人性论腐蚀小将。
他本可一一予以驳斥,无奈工作队有言在先:教师都是当权派,对小将写的大字报,谁敢反驳,谁就是对抗运动。他只能把气蹩在心里,思想极端苦闷。
后来亨元有幸看到工作队撤走后遗留的档案,发现他们已打印上报了:<;<;关于重点批判枫林中学教师金亨元反党黑诗"太阳颂""伟大的时代"的请示报告>;>;等材料,但没有批复。
大概浦江县的某些领导对叶明手下的人尚无恶感,而所谓市委工作队,或多或少还要受地方的制约。
吉君原在上海市科委工作,、戴一付中度近视镜,三十余岁,具有上层知识分子的傲气。虽然与姜法同是工作组付组长,且后者主持日常工作,但大会、小会差不多都是由吉君包办。
他口若悬河,用标准的"上只角"沪语对他眼中的"牛鬼蛇神"竭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枫林中学的小将真可爱,用泥塑将作为批判对象的教师们捏成一条条蛇,并标明这是眼镜蛇某某某,竹叶青某某某。
有人说糟得很,我说好得很。被贴上标签的教师不要紧张嘛,是头号白粳还是地脚米,等运动后期再说。"
在吉君的纵容下,初中低年级的"小将"决定对亨元进行“批斗”他们在小黑板上画了一条戴眼镜的蛇,指名金亨元,敲锣打鼓找到他,责令自己挂在头颈上。
亨元严词拒绝这些顽劣少年的恶作剧,孩子们毕竟有些胆怯,暂时退下阵来,但在高中学生的鼓动下,他们又一次向他发起进攻,而且意欲采取武力手段。
"士可杀而不可辱",亨元牢记古训,甘冒打击小将的莫大罪名,狠狠地将小黑板抢夺到手中当作武器,向敢于靠近的顽劣少年挥舞过去,吓得他们抱头鼠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中部的红卫兵十余人向住在教工宿舍东楼的叶明发难,要他迅速到劳改队报到,接受他们监管。
此时叶明正卧病在床,陶崇又精神受刺激回浦江娘家。能抵挡红卫兵的,只有尚在读初中的女儿叶青,这个细长秀丽的女孩,虽然灵牙利齿,也难敌十几位小伙子和姑娘们,眼看抵挡不住,急得哭了起来。
正当红卫兵即将冲进叶明卧室的千钧一发之际,年富力强的龙昌和亨元顾不得自己当时的困难处境,挺身而出。也许是两夫当关之故,或则斗叶明还不到火候,红卫兵居然受令撤退了。
龙昌和亨元在保叶斗争中建立了第一功。
亨元的处境越来越恶劣,原初三乙班的平正联合所有与他意见相合的同学用大字报连篇累牍地揭露原班主任的反动思想。
伸腿班的学生则在大字报中批判原"指导员"在劳动中偷懒,爬到树上吹口琴即是证;而最厉害的炮弹是针对"蹩脚人蹩脚诗"所写的大字报,非欲置其死地后而快。
七月中旬,由红卫兵组织的下乡劳动队伍把作为审查对象的部分教师也带去了。亨元被编在杜行当班主任的高三乙班的红卫兵中队里"边劳动边检查"。
中队长是学校里有名的政治性强的贫下中农子弟。亨元除了无职无权,学生们对他还算尊重。午睡以后,他们煮了一锅南瓜,中队长发令:"大家吃矮(读污)瓜了!"。
全体师生立即起身,揉着惺松的眼睛去舀南瓜汤。亨元也分到一小瓷盆,虽然无糖无油,食之却甘甜无比。
这个中队所住的是一家富农的堂屋。富农的两个女儿长得象含苞欲放的鲜花,大的十七、八岁,羞态可掬;小的十三、四岁,活泼伶俐。她们跟着指导学生的老农一起劳动。
一天,在割双季稻的田头,歇"一朝烟"的时候,师生们围成一堆闲聊,两个姑娘以及她们的母亲和几个农民在另一堆,只见那边传来小姑娘银铃般的说笑声:
"。。。。。。那天我看见姐姐胸前的两颗小葡萄了。"这放肆的语言引起了亨元的注意,转过头去观看,见做姐姐的低下头在沉思,旁边几个农民贪馋地等待着她妹妹说下文。
那母亲接着小女儿的话题数落大女儿:“她换衣裳的时候总要避开我,怕我看见她长大的胸部,其实,对自己的娘有啥怕难为情的。”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劳动之余亨元总要在小河浜里狗扒式的游泳一番,顺便洗个冷水澡。他不愿挤在学生群中,吃不消他们的嘻闹,而且自己游泳水平很差,怕坍台。
小河浜的水很浅,个人行动不必担心溺水。亨元往往在日落之后下水,薄暮之下仰身躺在水面上,双手和两脚在水里缓缓推水,能游很长一段距离。
在顺水而下的时候,速度是很快的,只是方向性较差,因为眼睛向上,不能观看前方,有一次几乎撞到正在滩涂上洗刷衣服的姊妹俩身上。
亨元的"躺尸"式游泳是"文革"前与秦东一起在学校附近的捷报大队劳动时学会的。大队部设有一个抽水机机房,水泵将河浜里的水抽上来,通过渠道灌溉到全村各块农田。
机房旁的总渠道约二米宽、一米深,对"旱鸭子"是很好的习泳场所。劳动之余,秦东教亨元在渠道里游泳。他说,最省力的游泳是仰泳,即当地土语"躺尸"。
人体的比重与水差不多,人在水里能否浮起来,由水平面接触水的体积大小决定的。仰泳的好处,既能最大限度达到这一要求,又不妨碍呼吸。
亨元根据他的指导,全身放松仰卧在水上,秦东站着托住他的后脑,并要他双手推水,两脚蹬水,如此周而复始,亨元居然在一天之内学会了仰泳。
第二十六回
跟班支农三秋标语漆红墙头串连免费食宿鱼龙混杂大楼
这年秋天,亨元又被编在原初三乙班的同学中,到枫林公社华星大队参加三秋劳动。带队者该班红卫兵中队长钟成,工作组奉行血统论,只有纯粹的工人和贫下中农子弟才有资格参加红卫兵组织。
力士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无可挑剔,所以不仅成为初三乙班为数不多的红卫兵之一,而且还当上了等于全班领袖的红卫兵中队长。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个平时默默无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孩子,居然充分发挥了他的领导才能,把全班几十名同学管理得服服贴贴。
白天他带领大家在田里割稻挑稻,其劳动效率谁也无法与他相比;晚上组织大家学习毛泽东语录,一口苏北普通话竟然也说得有声有色。
也许是曾经有过一段帮他洗脸洗脚的历史,钟成对亨元根本不象对正在接受学生监督劳动的对象,仍旧把他看成老师。他把亨元和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呼延一起安置在生产队队长家里住宿、吃饭。
生产队长的住宅单家独园在本生产队边远地区,其本人年轻力壮,相貌清秀。一家四口,老母、妻子和四岁多的男孩。腾出一间空房给亨元师生住宿。
临走,力士悄悄地对亨元说:呼延由于家庭出身关系,对党不满,人也很调皮,你要管着他一点。做老师的觉得这是他的得意门生对自己的信任,有点受宠若惊。
亨元认真地执行钟成的指示,白天带头劳动,在挑稻的时候一付扁担尽量多挑些稻禾,由于两捆稻装得过低,要臀部挨到地面才能使扁担上肩,这种姿势大概很难看,常常引起女学生的耻笑。
呼延一付吊而郎当的样子,担子拣最轻的挑,还常常磨洋工。就寝的时候,亨元对他进行教育,他不屑一听,反唇相讥:
"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还在接受我们学生的监督改造。我和你住在一起是我监督你,不是你监督我!"
亨元不知道呼延这句话是否有根据,但是,此后呼延索性搬出生产队长家,住到其他同学那里去了。
生产队长一家在吃过晚饭后对亨元说夜里要去走亲戚,明天早晨回来,要他照看好门户。他嘴里答应:你们放心去就是,心里却吓得发毛。活到二十六岁,孤独的滋味只尝过一次。
那是在白街公社七星大队搞四清的时候,工作队的其他同志都度假去了,由亨元留守值班。那间屋子据说曾死过一个老太,他睡的那张旧木床很可能就是她睡过的。
初秋的晚上天气还很炎热,亨元钻在又臭又闷的蚊帐里,神经十分敏感地倾听一切反常的动静,几乎没有入睡。现在,他又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