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事的故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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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不在的家庭生活脱离了常轨。一日三餐都是在隔壁公共食堂打饭。早晨每人一个二两重的米粉团子,摊在手上还不及手掌大;噎进肚里,不到一小时就消化了。饥肠漉漉,迫不及待熬到中午的正餐。
用净落管子制成的白铁皮饭盒到食堂去买饭。蓬蓬松松。这是大块头女厨师使用的蒸汽煮饭法,利用蒸汽使米粒膨胀,以体积代替重量,被金氏三兄弟称为扣斤压两法。一斤粮食被她剥削去三两。
菜是毫无油水的煮白菜或"炒"青菜。三弟兄共一斤饭两碗菜,舔得精光,还不够半饱。下午比上午更加难熬,两个弟弟千方百计在家里每个角落寻找游资,以便到街上买一、二根胡罗卜充饥。
晚餐也极为可怜;白铁皮饭盒装的是水多米少的稀饭,两个弟弟面对用一斤粮票换来的三碗薄粥汤,用最刻薄的语言表达对大块头女人的愤慨。
一九六零年九月,“东法”师生们第二次奔赴嘉定县参加战三秋劳动。亨元所在班级分派在长征公社,肖云领导的小组则在一个生产队安营扎寨。亨元跟着肖干最重最苦的活:挑粪水。
从粪池到田地三百余米,两桶粪水七、八十公斤,生产队里最精壮的劳动力也要安排二个人接肩,亨元稚嫩的肩膀上压出了厚实的一块肌肉。
从摇摇晃晃开始,逐渐迈出稳健的脚步,他已经能做到一百五六十斤上肩,一百余公尺路程气不喘、心不跳,已顶上生产队强劳力。
晚上,小组同学带着一身疲劳进入梦乡,他还在灯火下阅读《毛选》,这一本毛泽东选集,还是阿判解放初在谢家桥堍大天井与他的下属用来学习的政治课本。
肖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向班级党支部写了个汇报材料,重点反映亨元在这次劳动锻炼中既能挑重担,又能学<;<;毛选>;>;的先进事迹。支部反映到总支,年级办公室主任对去年秋天这位在徐行不告而别的学生记忆犹新,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的后进变先进的典型事例。
大队通令嘉奖;中队树为标兵,荣誉接踵而来,他一时成为"新闻人物"。亨元有了点小名气,大队组织文艺宣传队,把他的名字也列入。亨元如鱼得水,他既会拉胡琴,又能吹笛子,给说说唱唱、跳跳蹦蹦的演出者配乐很受欢迎。
宣传队带了十几个节目到各劳动现场演出,甚至深入伙房为炊事员、饲养员表演节目,很受欢迎。农民们说,不久前上海交响乐团组织一部分人到田里来为农民演奏,大家听不懂这些洋玩艺,倒是大学生的节目接近群众。
晚上,长征公社广播站邀他们通过有线广播向全公社几万名社员演几只节目。于是,亨元的乐器,伴着同学的歌声通过每家每户的小喇叭和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响彻长征公社的每一个角落。
天气渐渐冷了,亨元和同学们穿着破旧的劳动服在田头为农民收割庄稼。有时能从田里挖出残留的花生和山芋,总是迫不及待地用衣服揩去皮上的污泥就塞进嘴巴。山芋不去皮,花生不吐壳,因为他们的肚子实在饿极了。
三秋劳动结束,大家吃了早饭后打包准备步行回校。这时,农民给肖云小组送来了煮熟的一脸盆山芋。经过平均分配,亨元分得一大两小三个。两个小山芋进了肚子,补充早餐的不足,留一个大的放在裤袋内,准备回校后仔细品尝。
路上,当过海军的中队党支部委员徐大个儿亲热地与他并肩而行,见他口袋胀鼓鼓的,问藏着什么东西?答老乡送的山芋。
大个儿央求:我肚子饿极了,这个山芋送给我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亨元不允,把袋口捏紧;大个儿退而求其次:掰一半给他。亨元仍不松口。大个儿气得离开他大踏步走了。
又是一个苦风凄雨的新年。纳香人躺在病榻上,动过手术后,盆子汇款给上海读书的大兄弟,要他到北京路医药商店买个人工肠道器。
她们认为给母亲安上就与健康人一样了,买来一看,是一只带橡皮管的皮袋,结构十分简单,橡皮管套在患者小腹部开出的口子上,让排泄物通过它输送到袋内了事。家里大失所望,但纳香人还是把它缠绕在腰际,直至伴她长眠于地下。
亨元大学最后一个寒假回到家里,境况空前凄惨。为了果腹,阿判将房里的家具,通通三钱不值二钱卖光了。大房间空空落落。气得纳香人从此不再住楼上。
瓜子风风火火从吴江来震泽探望病母,见母亲精神尚好,就谈起了她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绍兴戏。瓜子在市越剧团下放湖滨公社期间,认识了其中的二排小生美倩,因年龄与亨元相仿,想介绍给他做"朋友",并且已征得了她同意。
纳香人在厅后小间的病榻上端详着美倩的照片,夸赞她衣着华丽、长得漂亮。回过头来问儿子意下如何?亨元以自己年纪还小为由,一口拒绝了交女朋友的建议。
其实他看到照片上是一个丰满型的女士就产生不出爱意。亨元喜欢瘦弱娇小型的女性,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所致。
第十四回
学府危楼宿亲中山公园留影理想化为泡沫乡镇中学谋生
尽管他毕业考试成绩不差,尤其是中国现代史以满分名列前茅,但他与捧了一叠学生档案从年级办公室走出来的女处长擦肩相遇,见她横扫亨元一眼那阴沉的眼神时,他知道"大闹学生科"事件在她头脑里已经扎根,可能会影响自己毕业分配前途。
亨元平时是不上年级办公室的,这天,他得到哈哈从震泽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她从南宁再次请假回家探望母亲病体,发现纳香人的哮喘病越来越严重,最好到上海来延医诊治,要兄弟设法解决住宿问题。
为此他找主任请求解决一下亲属来校探望的住宿问题,主任表示学校没有这个规矩。亨元只得痛陈母亲的病况,希望领导发发善心。主任最后表示,亨元自己去找管杂务的商量,只要他们同意,他也没有意见。
亨元事先已观察好可以给母姐暂时栖身之处,那就是在苏州河南岸体育馆对过的一幢楼房,楼房正在装修,无人居住。他征得主任同意后,就到管仓库的人那里借取床铺和简单的桌椅等物。
在得悉母姐即将于此日下午到达上海后,他在上午去三楼找了个比较象样的房间,把杂物丢出门外,并且打扫了一下。同时把仓库里搬来的一张棕棚、两张长凳和一张方凳安放好。
纳香人和哈哈是乘小火轮来上海的。在十六铺码头候到了满脸倦容的三姐和病中的母亲。她们在轮船上耽了十八个小时。
亨元以老练的上海人姿态为母姐俩雇了辆三轮车,驶往万航渡路法律学院。自己则跳上15路电车至南京东路转21路电车达中山公园前门,买张五分钱的门票,穿过公园由后门出来,对门就是目的地了。
她们的三轮也差不多同时赶到。于是,姐弟俩搀扶着病弱的母亲,一步步迈向那空无一人的大楼。面对如此简陋的住宿条件,母亲却连声称赞:
"倒底是大学堂,房间这么宽敞"。拿出床单和被头以及洗漱用具,布置了一下,居然象个末等客栈。好在大跃进期间,消灭了苍蝇和蚊子,无需悬挂蚊帐。
亨元用哈哈带来的钱和粮票到伙食科买了些饭菜票,然后从食堂提来几只发酵得很好的刀切馒头和一碗菜肴。三个人一起就餐。母亲说倒底是大锅炒的菜,有特殊的香味。
令人遗憾的是这幢大楼仅有一个厕所,在楼下。好在纳香人腰际缠着皮袋,可以装载排泄物,用不着跑上跑下找厕所。苦了哈哈,瘸了一条腿从三楼跑到底层,上这个男女不分的厕所,且没有电灯,黑咕咙冬,有时亨元为其放哨,防止油漆工进入。
晚上,学校里供师生观看的一台18寸黑白电视机架在大草坪高处,姐弟俩扶着母亲挤入人群,找个地方作座位。纳香人是有生第一次见识这种神话里传说的"千里眼"。她还在大草坪看过一场露天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回震泽后,津津乐道不已。
亨元正值毕业分配前的空闲阶段,有时间陪伴母亲和姐姐。他们上中山公园游玩了一次。哈哈想拍照留念,亨元请来了摄影师,在三面红旗万岁的标语牌下,他们三人合影了一张小照。
亨元白净、稚气的脸上戴着一付淡边近视眼镜,短短的头发略呈弯曲,上身一件短袖白衬衫,下身西装白短裤,脚穿一双布鞋,短统袜拉得高高的;哈哈穿一条过膝长裙子,两条腿弯弯的,比兄弟矮了一个头;她们姐弟俩分站在母亲身旁。
母亲比女儿还矮半个头,瘦小的身材,上身穿中式白香云纱短衫,下身一条黑夏布裤子,衣裤上均有整齐的折叠印痕。说明她虽在病中,仍然十分整洁。可能是阳光耀眼的缘故,有点眼睛眯缝,似乎绉着眉头。这张相片,成为纳香人在人间的最后一张遗象。
姐弟俩陪着母亲到第一人民医院就诊。满怀信心,以为上海的医生医术高明,能够把纳香人的哮喘病治好。岂料经过繁琐的手续后,一个青年医生仅化五分钟就草草地把她诊治完毕。所开的处方是一些常用药,震泽也能配到,真是大失所望。
出了医院,陪母亲在街上闲逛,冷饮店大多只出售棒冰和雪糕。三个人吃了几块奶油雪糕。纳香人似乎很高兴,她对八分钱一块的雪糕已经很满足了。
亨元向班级福利委员预订了三张到苏州的火车票。恰逢暑期,学校统一为学生预购回乡车票,使他免受排队购票之苦。车行之日,亨元带着母、姐等到曹家渡乘15路电车到了北火车站附近。看见迎面走来一位老上海,手里拿着一盒冰砖在品尝。
纳香人在上海的几天里久闻有冰砖可买,可一直舍不得买,只是以雪糕解馋。现在就要离开上海了,她准备化一元多钱买三块冰砖,大家尝尝。询问这位老上海:何处有冰砖可买?那人遥遥一指,既像指马路对过,又像指隔壁冷饮店。
亨元虽然也算半个上海人了,平时却不大敢穿马路,特别是天目路比一般马路阔,且车辆川流不息,他只好就近去买,那家冷饮店只售雪糕,没有冰砖。纳香人虽然很失望,但为了不使儿子难堪,佯作高兴地说:"其实雪糕和冰砖是差不多的,还省些钱呢。“
到达苏州后,三个人在北寺塔附近徘徊。此时已是晚餐时间,纳香人觉得肚皮饿了说:我们就在附近找个饮食店吃点心吧。母子三人坐下来各吃一碗小馄饨和一只肉包子。
填饱了肚子登上一辆公共汽车开进金门,在景德路站头下车,步行十几分钟,来到穿珍珠巷,已是华灯初上。
寄娘迎接从上海归来的大妹子,不无妒忌地对她说:"你现在是苦尽甘来了,寄伲子马上要大学毕业,挣大铜钿了。"龙生也紧接着打趣享元:"你读的是法律将来是法官大人了。"
姨母为他们三人安排了住处。亨元和母亲睡一个床,亨元又一次享受到母亲粗糙的手的爱抚。
九月中旬,他按规定到学校接受毕业分配。全校毕业生会聚在苏州河对岸的风雨操内。毕业分配领导小组成员、人事处女处长宣读经过修改后的方案:
肖云,上海纺织品进出口公司;傅新,上海科技协会;迟波,上海法学会;张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金亨元,浦江县教育局(教师)。
当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郊县去当一名中学教师时,过去种种美妙的幻想犹如肥皂泡那样破灭了。那些分配在市区大单位的同学,回到宿舍相互交流彼此的工作单位,并去学生科或年级办公室向恩师告别。
亨元龟缩在床铺上发呆。年级办公室主任进宿舍探望行将离校的学生,也过来也与亨元敷衍几句。亨元打肿脸充胖子,向主任表示服从分配马上去报到,在农村努力改造世界观。
次日凌晨他打听到去浦江可到附近西站乘沪杭火车后,即将衣物分装在一只藤箱和一只铁皮箱内;把席子卷成圆柱形系上带子像步枪一样挂在肩上,拎着两只箱子登上了列车。约一个小时就进了浦江。
出得站来,问讯浦江教育局,说从大马路穿小弄堂,小弄堂上大马路。七转弯八转弯,好长一段路呵,走得汗流浃背,衬衫都湿透了。总算到了设在县政府内的教育局。
见过局里一位戴眼镜的女人事干部,得知来晚了,城内有名的几个学校,如浦江师范、浦江二中,均已为较早分配来的师院毕业生占领。他只能到小镇枫林去当一名政治教师。
问:枫林离这里多远?答:不远,从汽车站乘车到米市渡,过江就是。
此时,他从家里带来的一点钱已用得差不多了,所以最关心的是工资什么时候发。戴眼镜干部领着他到财务科去问。
美貌的女会计看着这位虽然衣冠不整,却气宇不凡的年轻大学生,产生了一些怜悯之情,当场支给了半个月工资二十二元七角五分,说:按理应当到枫林中学去拿的。
钱放进短袖衬衫胸前的口袋内,拎着两只箱子离开了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