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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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拔下了发上的银簪,狠狠地刺在自己的腕子上,用钻心的痛和血的腥味平息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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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梁佩兰一身布衫,正由写秋进药,气色已经稍好了一些。梁廷栋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女儿:“佩兰,病体可曾好些了?”
“多谢爹爹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梁佩兰嫣然。
“要多注意身体!”梁廷栋关怀备至。
“爹爹此来,有什么事吗?”梁佩兰一语道破天机。
“爹的女儿真是冰雪聪明!爹想问你,那日为何听说跟温家定亲便昏厥,定然有什么事瞒着爹爹。”梁廷栋也直言不讳。
“我……女儿能有什么心事……”梁佩兰低头不语。
写秋听闻,大声地清起嗓子。
梁廷栋皱皱眉,不悦地看了看写秋。写秋连忙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整理起屋子来了。
“你下去吧!“梁廷栋以为女儿有人在场不便说。
“是!老爷!“写秋应了一声,背着梁廷栋示意梁佩兰,又指指嘴。
梁廷栋恰巧从镜子里看到写秋的小动作,于是沉下脸来:“你在干什么?”
写秋语嫣。
梁佩兰连忙解救:“没什么……她问我是不是要喝水……”
“喝什么水?下去!”梁廷栋呵斥。
写秋只得喏喏而退。
“佩兰,你有心事不说,莫非真如你哥哥所料,你看上什么人了?”梁廷栋单刀直入。
“没……没有……”梁佩兰连声掩饰。
“既然没有,那你就乖乖的养好病,早点嫁到温家去吧!”梁廷栋站起身,“那,爹走了!”
梁佩兰闻言,慌乱中失了手脚一般:“爹爹!我……我不嫁温公子!我……我……心有所属,请爹爹成全!”
“哦?他是谁?”梁廷栋颇感意外。
“我……谢……谢弘公子……”梁佩兰羞赧的面红耳赤,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是吗?”梁廷栋皱了皱眉,“这事……容爹考虑一下!”
“可是,爹,女儿有句话不能不说……女儿非谢公子不嫁!”梁佩兰一狠心,不再矜持。
“你让爹为难了……让爹权衡一下,给爹一点时间……”梁廷栋有点后悔来问女儿的心事。
“老爷,温大人请您过府议事。”写秋进了房门,行了一礼。
梁廷栋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出了京城,已过十里,绎儿不觉回头去望,泪如雨下。眼前这座天子脚下繁华第一家,竟充满了血腥、阴谋、屠戮,她庆幸自己远离了这种富贵与繁嚣地,获得了自由和重生。却又径自哀叹,自己为了这一切,抛弃了自己的感情,她委实与谢弘情深意切,离不开他。不过,自己做的事从不后悔,既知不可能,何必再想。
“绎儿——”身后谢弘熟悉的呼唤,她倔强的不愿回头,却在进退两难间不觉得放慢了速度。
“绎儿!”谢弘纵马追上来,勒马挡在了绎儿面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要走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么?”绎儿分辩。
“你不是后天走么?”谢弘质问,“为什么走这么突然?”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不相干。”绎儿背过脸,不愿多说。
谢弘控制不住地叫道:“你忘了前天晚上我说的话么?”
“那只是一场梦,我醒了,你为什么还没醒。”绎儿平静地说。
“我很清醒!那不是梦!”
“可你为什么还在说梦话!”绎儿逼视着他。
“梦话?”谢弘的眸子完全的红了,冷笑了一声,“就算你认为那是梦话,我也要再说一遍,一百遍!直到你听明白,刻在心里为止!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不再出嫁,我也永远不会娶亲。”
“你不要逼我……”绎儿强抑着泪,“你难道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你难道非要我跟你彻底决裂,对你说残忍的话么?为了你,我欠了祺哥哥一辈子,你还嫌我们彼此的伤害不够多么?”
“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绎儿,请你去听听你心里的声音,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用你的心说出来的吗?”谢弘也压抑着泪水,撕心裂肺地叫道,“不要骗自己!自欺欺人只会让我们更痛苦!”
绎儿心里翻搅着,五内俱焚,理智强逼着她抽出了一支箭,如同最后警告一般叫道:“你我当如此箭,箭在情在,箭折情灭……你别逼我……”
“绎儿!你忍心这样毁了这一切么?你……”
“嚓!”得一声清脆地折箭声,绎儿手中的箭断了,那支系两人于一身的箭断了。
“不……”谢弘傻住了。
“箭已折,情已灭,我们行同陌路,永不……相欠……”绎儿弃箭于地,拨马回头,“这是你逼我的,怪不得我……”
谢弘死死地盯着她,忽然间冷笑起来,继而含泪大笑道:“好好好……既然这样,何必勉强……你都狠得下心来,我又何必纠缠不放!咱们各走各的,从此互不相干……你走吧……不要回头!如果你回头,我绝不会再这样放手了……绝不会……”
绎儿在马背上颠簸,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眸,望不见前路,也不敢回首去看伤心的来路。
便是各走各的,却也永远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谢弘以为她会回头,但,她没有。
一路的死寂。
终于,坚壁清野的焦土色满目荒芜的出现了,硫磺的味道似乎却之不远,沿着那杂乱无章的践踏痕迹扑面而来。远处的残垣只留着一袭夕阳暮色下模糊的黑影,犹如沙漠戈壁中枯死的胡杨木交叠错落的怆然。
面前便是总领四镇的永平城么?
谢弘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灌满了他的胸腔一般,陡然清醒了许多。
在这清醒的一刻,残垣的模糊黑影处,隐约刮来一阵带着血腥夹着嘈杂喊杀声的旌风。
谢弘将远眺的目光落到前面绎儿的背影上时,正看见她绷直了身体,缓缓拔出了短刀。
喊杀声愈来愈近了,脚下满是焦土的大地都开始为之颤动。
此时的耳畔,风声已经销声匿迹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么清晰。
看得见金军的铁骑了,横开一线,来如天坠。
而在这天坠的铁骑压境的阴影下,十来个弱小的身影在跟死神做着不甘的挣扎,奋力向这边跑来。
谢弘心里一紧,横手刚刚握上了刀柄,便看见玄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将了出去。他只觉得一股气息顶出喉咙:“绎儿——”
绎儿依然没有回头,手中的短刀闪着清冽的锋华,疾风撩起她的一袭白衣,风中的蝶一般轻盈。
手起刀落,一腔腔贲洒而出的热血晕染了白衣的单纯,白蝶只在刹那间化为了妖冶的血蝶。
刀下的金军撞将下马,而更多的金军挥舞着弯刀聚拢了上来,嗜血的狂魔一样狰狞着面目。
绎儿视而不见的轻撩嘴角,新月似的弯眉儿只一挑,便将娇弱抛却了,满是皎皎的英气:“你们……一起上吧……”
刀光剑影,人仰马嘶,血沫飞溅铺撒开一幅写意的朱梅,而画笔只是手中的三尺青霜。
直到收刀之际,她才发现焦土成为了血的海洋。
“多谢姑娘公子救命之恩……”身后的百姓哭着跪了一地。
绎儿心下一动,蓦然回头,却与谢弘相视,唇际柔软的笑意顿时化成了一份伤感落荒而逃:“举手之劳,乡亲们不必如此,大家快逃命去吧。”
“姑娘……”一个老婆儿浊泪纵横,“求你救人救到底……老婆儿的孙女儿被辫子军掠去了……”
“我知道了。”绎儿点点头,“你们这里还有什么亲眷失散的?”
“我妹子……”
“我女儿!”
“我姐姐……”
“还有我嫂子!”
“绎儿!”谢弘心下一慌,忘记了先前行同陌路的约定,眸中闪过一缕谏阻的坚决,“你……”
“你们可往东去找官军,静候佳音。”绎儿扫过谢弘的栗色眼眸,淡淡的一瞥之下,拨马扬鞭。
“绎儿!”谢弘横马拦在了前面,“你不能去!”
“多谢善言!”绎儿冷漠地看着他,仿若不相识的陌生,仅仅只有玄色的眸底里隐约闪动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谢弘也拨转马头,并辔道她身侧:“你坚持要去,我陪你一起!”
“不需要!”绎儿当然领会于心却又决然道。
“可你毕竟是女人……”谢弘眸子里的神情,她当然会读懂。
“上了战场,我便不是女人。”绎儿迅雷不及掩耳的蓦得扬手一鞭抽在谢弘的马上,他的马受了惊吓,凌空一立,撒了缰地乱跑开了。
“绎儿!绎儿……”谢弘竭力拽着马缰,想勒住却成了徒劳,绎儿的影子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那残垣的黑影下,他的视野中,“绎儿——你回来——”
绎儿从没想过要以屈服顺从于命运的碾压,她决然催马融入暮色黯淡的永平残城,便不再有回头的打算。
天气骤然阴霾了下来,浓云卷积着压抑着她的心情。
她刚刚拭干雁翎刀血槽中的暗红,尚未还鞘,便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慌不择路地撞上了马头,惊得“啊”了一声倒将了下去。
她翻身下马,一把扯起了倒在地上的人,借了昏暗的光线惊了她一怔:“左姑娘!”
那黑影被她一摇方才张开眼,溜着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遭,才“呀”得一声哭了出来:“救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绎儿扶起她关切道。
“我和梦庚哥哥路过永平回京,谁料遇上了辫子军屠城,我们被一队难民冲散了。辫子军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我四下逃命,还是被他们抓住了,若非我有些武功在身,早就被他们侮辱了……”左明珠心有余悸地竭力让自己的喘息平静下来,“还有好些姑娘都被抓到了总兵府……”
“总兵府?我知道了!”绎儿月眉儿一拧,翻身上马,“你赶紧往东去,我伯父和孙大人他们已经带兵集结在附近了,到那里就万无一失了。”
“那你呢?”左明珠一绾头发,“你要去救人么?”
“是。”绎儿坚定地答道,“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先走!”
“这里很危险,我还是陪你……”
“我不会有事的。”绎儿一策马,不待她说完,已然消失在了夜幕中。
此时,统辖四镇的最高指挥部里,激战的血迹未干,挟着刺耳的凄厉叫声,在这个残城中尤为的突显出来
绎儿在拐角的阴暗处跳下马,轻轻拍了拍玄鹰的颀长脸颊,示意它噤声,自己挟了短刀,轻巧地攀上了跨院的院墙,纵身跳入了浓密的灌木丛里。她深深缓了一下气息,紧贴着太湖石的光滑,小心翼翼地挪向内厅。
一队金军撕扯着几个民女的衣服,淫笑声不绝于耳,被蹂躏的惨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绎儿恨不能即刻提了刀冲上去将这些禽兽撕扯成八瓣,可是,对方少说也有二十来人,人多势众,难不成硬拼么?
急切之际,她抬眼望见了院子一角不起眼处堆积的越冬的干柴,计上心来,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雀杏,点着了火后扬手打了出去,正钉在干柴上,火借风势,忽得烧了开来。
火光骤起,金军才发觉事情不妙,一哄而上,撂下了“赏心乐事”,一起扑到了火堆边乱成了一团。
绎儿乘乱跳出夜的阴影,举手之间连着解决了几个慌乱的留守者,亮开了嗓门冲那些哭成一片的女人们叫道:“还不快走!”
女人们这才四下里没头没脑地乱窜开了,连着几个缠了小脚的千金们跌跌撞撞的比救火的金军更张皇失措,哭喊声也比原先还大了九分。
绎儿的头嗡得一声大了,看来她倒是自作聪明地给自己平白弄来了一堆甩不脱的大麻烦。
金军两下顾不得,索性拔了腰刀马刀,将矛头直指绎儿一个人。
看着他们刺来的嗜血刀刃,绎儿先发制人的横刀砍了过去:“你们都去死吧!”
血肉纷飞之下,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们吓得尖叫到嘶哑,更甚者嬴弱的千金之躯一软,整个人横倒在了一边。
“都什么时候了!在这儿等死啊!”绎儿一边拖住金军,一边吼道,“还不快跑!快点啊!”
可怜这些女人们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原地,一个个杵成了木头桩子。
再这样耗下去,怕是要成为这些“朽木”的陪葬,绎儿见机虚晃一招,一脚点了太湖石,纵身上了院墙。
金军在后面一阵叽里哇啦地叫嚣,一个个暴跳如雷。
绎儿顾不得身后的追杀声,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正待要落上玄鹰背脊的一瞬,一支雕翎箭带着慑人的劲风射穿了夹袄,深深地扎在肩头上,剧痛顿时袭遍了全身。
绎儿咬紧牙关,一把拔出了箭杆,紧紧地抱住了玄鹰的脖子:“玄鹰,快!”
玄鹰自小与她相伴,怎不知她此刻的心意,奋开四蹄,风一样飞奔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纵横在尸骨横竖成堆的阴森间,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身后的追兵也喊杀着追将了上来。
绎儿越是用劲抱着马脖子,肩头就痛得越是厉害,几乎让她忍耐不了。
出了城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树林的黯黯,绎儿心下一喜:“快……进……进林子……”
随着林子的越发近前,绎儿的心也愈来愈接近松懈的边缘,只要进得林子,她便可以甩脱后面催命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