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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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吉雅半支起身子,去看豪格的眼睛,冷笑一声:“你要是舍不得,大可以过去安慰下。不过,这府里以后也就不用再说什么规矩了,仗着受宠,就可以为所欲为,还要规矩做什么。阿诨当然是可以例外的,这个府里你是主子。”
“这种话,你没有必要拿出来说。”豪格侧过身,回避她的眼睛。
呼吉雅勾了下唇角:“你不要到最后倒是埋怨起我来,把富绶交给我,是宫里额娘的意思,你自己也是亲耳听见的。你先前对她怎么样,她又是怎么回报你的,我想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念着她也为家里添了子嗣,这才饶过她一死,但是有罪当罚。她是富绶的额娘,自然不能再将她贬为粗使的丫头,可是也不能不加以惩戒。软禁她是你下的命令,要解除也不过是你自己一句话而已。”
“行了,睡吧。”豪格闭上眼睛,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
呼吉雅咬了咬嘴唇,重新躺了下来,眼睛却盯着桌上的拨浪鼓出神。想起那个小子,她心里就一百个不舒服,伶俐乖巧,每看他一眼,就会觉得气闷的厉害。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她不会怎样折磨这个小子,相反,她还要对他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好,纵使她不情愿,但这是自己的额娘哈达公主莽古济再三叮嘱的。因为只有这样,富绶越是和自己亲,越是能让祖绎儿生不如死,人世间,有什么比断绝母子感情更能让人痛苦的事情呢?想到这里,她得意的笑起来,在白色的月光下,她的笑就好像绎儿的梦魇,挥之不去。
豪格虽然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去想,可是心里却无法如愿。是的,在他得知绎儿被人劫持的时候,他先是震惊,之后便是愤怒。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在绎儿如百合清纯的笑脸背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为了救人而设的圈套。在他沉迷于绎儿投怀送抱的温柔乡之际,孰不知他的感情也正在被利用,而且结果证明,是被利用的非常彻底。心痛的感觉让他几乎不能呼吸,蔓延了全身。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怎么会傻到相信这个女人,这个曾经死也不屈服的女人。
当他下令从此软禁这个女人的时候,看着尚且在昏迷状态的绎儿,他的心还是动容了一下。她已经得到相应的惩罚,她的痛苦已经足以将她自己打倒在地了,是不是还需要这样残酷的对待她,惩罚她的过错呢?或许她曾经是虚情假意的对自己,讨自己的好,但是,那毕竟是一种暖到心扉的幸福,是别的女人不曾给予过自己的,就冲这点,就不能原谅她么?他的心随着她刚才的哭喊而不断的抽紧,她越是痛苦,他自己的心就越是痛得厉害。他想将她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拿出来,却牵扯的自己的心痛得更甚,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的心已经连在了一起。他到了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个征服者,沦落成了一个被征服者。
这一夜,对于三个人而言,都是同样的无眠。
绎儿靠在门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个雕塑,了无生气。
尼思雅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也不敢发问。
纯白的月光罩在她的头上,那被她抓的蓬乱的发映衬着她瘦削的苍白的脸,显得那么的令人望而生畏,如同鬼魅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绎儿真的怀疑自己撑不到那个遥远未来的某一天,她要想办法,她不能够坐以待毙。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想念富绶,这样的牵挂这个孩子,这就是血浓于水的含义么?好像直到度过这个难挨的夜晚,才知道这个孩子在自己心里扎根有多么的深。
她抬起头,正看见对面战战兢兢的尼思雅,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冷冽的笑意,哑着喉咙道:“如雁……”
“小主……”尼思雅听见她叫自己,暗下松了一口气。
“你过来……”她深出了一口气,伸出手去。
尼思雅连忙上前搀扶她起身,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尼思雅只觉得后脑一阵冷风,紧跟着两眼一黑,晕厥在了地上。
绎儿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尼思雅,眼神中闪过一线内疚的光亮,她伸出手抚了抚尼思雅的小脸:“如雁,我没有办法,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清晨还没有完全崭露出它的面孔,贝勒府中就已经乱成了一片,大大小小的奴婢先是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半晌,终于发现一切都是无用功,有些事情已经不得不报给主人裁决了。
豪格还没有起床,就已经被一众奴婢忙乱的声音给吵醒了,他原以为是管事的出了什么纰漏,也没放在心上,正想继续睡下去,便被门口管家焦急恐惧的声音打断了:“爷,奴才有要事禀告,您是否已经起身了?”
豪格闷闷的应了一声,懒洋洋道:“你就在门外说吧。”
“三阿哥……”管家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见了……”
“你说什么?谁不见了?”豪格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三阿哥。”管家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豪格虎得从炕上弹了起来,连带着身边熟睡的呼吉雅也被惊醒了:“阿诨,出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富绶不见了?”豪格浑然不曾听到呼吉雅的声音,裹了衣服从炕上跳下地来冲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管家和一众奴婢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富绶的奶娘跪在一旁,浑身筛糠一样的发抖,丢失了主子,她估计自己也是命不长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豪格大声喝道,转脸又抬起一脚踢在奶娘身上,“好好的,怎么会凭空没有了?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
奶娘流泪满面,恐惶充满了她的浑身上下:“贝勒爷饶命!饶命!奴婢昨天晚上明明是哄了三阿哥睡了,安置妥当才休息的。可是早上去到房间里,却发现三阿哥不见了。”
“不见了?”呼吉雅披了衣服踱到门口,站在豪格身后不紧不慢道,“都能把主子给伺候丢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你的差事当的可真是好啊!”
奶娘伏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形同捣蒜,哭喊道:“奴婢伺候不周,罪该万死……”
“知道罪该万死,还不快去找!”呼吉雅冷哼一声喝道。
“奴才带着人找遍了府里上下,也没有看到三阿哥的影子。”管家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找遍了?富绶他亲额娘那里找了没有?”呼吉雅似乎是胸有成竹笃定的说道。
“因为贝勒爷有令,除了侍女尼思雅,不得有人接近侧福晋的房间。奴才们没有敢……”管家回禀道。
豪格一言不发,一把甩开呼吉雅扯着他的手,径自大步流星往绎儿的院子而去。
此时的他,心里说不清楚是怎样复杂的,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按捺不住的总是有想冲出口的冲动。他的身体里血液在沸腾,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用怎样的口气去和绎儿说话,是质问,是安抚,还是谴责。他唯一了解的是,自己迫切想要冲到绎儿面前,至于面对绎儿时候该如何处之,他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
转过月亮门,绎儿的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了。房门口两个侍卫看见他气乎乎地跨进院子,立刻见机地跪了一下行礼:“给贝勒爷请安。”
豪格三步并两步来到院子中间,强自按住还在剧烈跳动的心,沉着脸道:“侧福晋呢?”
“回贝勒爷,在房里。”
“没出来过?”
“没有。”
豪格呼了一口气,心情略微平和了一些,提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门:“你……”
他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尼思雅被绑在炕上,动弹不得,看见他进门,惊得瞠大了眼睛,可惜嘴里塞着手绢,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豪格侧脸大吼道:“侧福晋呢?”
“在房里。”侍卫还没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头也没抬就回答道。
“混帐!”豪格反身就是两脚,“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两个侍卫抬头往房间里看去,顿时傻得直在地上磕头求饶:“爷,奴才们守在门口,寸步没有离开……侧福晋真的是连房门都没有出……中间,中间尼思雅出去了一趟,就没进屋,怎么可能在屋子里呢……”
“找的什么借口出门的?”豪格现在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说是侧福晋担心三阿哥着凉,让送些衣服去……”侍卫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带着哭音。
豪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望着已经大亮的天气,咬紧了牙关。
他没有猜错,绎儿换上了尼思雅的衣服,借口抱着富绶一叠小衣服,乘着夜色的掩护混出了房门。在这个地方,她不想继续妥协下去,她已经到了不能再退的地步,或者说,早已经无路可退了。富绶落到呼吉雅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虽然她对于富绶的感情颇多复杂,但是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在这里算是唯一至亲的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亲生骨肉葬送在女人的斗争倾轧中。
抱着熟睡的富绶混出府门之后的她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是认不清路,而是不知道自己的路要往哪里走。她不敢回娘家,因为那肯定是豪格派人找她的第一个地方,自己已经因为救谢弘,害得祖泽润受到降级的处罚,祖家全家老小也都是如同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诛灭满门了。她已经拖累了娘家的人,她不能回去再雪上加霜。她更不敢去寺里找天梧,凡是豪格可能找的到她的地方,她都不敢去。思来想去的,她竟然一下子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徘徊在街头,夜的寒气还没有散尽,怀里的富绶却被冻醒了,扯开嗓子哭喊起来。绎儿脱下身上的坎肩,将幼小的儿子紧紧的裹起来,生怕他着凉。可是富绶仍然哭个没完,小鼻尖被冻的通红,因为哭的太用力,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乖……绶儿乖,额娘在这里,不哭不哭……”绎儿呵暖了自己手,去擦富绶小脸上的眼泪,可是冰凉的指尖却让富绶更加恐惧的哭嚎着。
天色已经大亮了,绎儿在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踟躇,她找不到方向。该去哪里呢?在这个地方,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呢?
看着两侧时不时擦身走过的人,形形色色的投来各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抱着孩子衣着华丽的女子,猜想着她的真实身份。绎儿被看的不自在,直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她的心里很清楚,这个时间段,身为盛京城中贵族的女真人是不会在街上乱晃的,晨时的集市都是为贩货的商贾还有百姓准备的,自己穿着尼思雅的女真族衣服像这样招摇在街道上,自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个怪物。
怀里的富绶还在哭嚎着,无论怎么哄都没有办法。绎儿心浮气躁地在街道上乱走,一心想着出城再说,一双腿却因为夜里受了风寒,膝盖疼的厉害,一时酸软地摔在地上。她本能的护着富绶,自己扎实地跌倒在冰冷且带着白霜的石板路上,摔得生疼。再想爬起来,却发现脚踝先是一阵发木,无法动弹,腾出手摸去,她的脸色一怔。
当年的旧伤不偏不倚的,正在这个时候复发了,紧跟着刺痛转瞬而至。赖是她努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那种痛让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辈子要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一阵冷风袭来,夹带着湿润的味道,细细的雨珠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越来越密集。
她再三努力却仍然站不起来,泄愤似的在身边的青石板上狠狠地捶打着,嚎啕着,直到细嫩的拳头绽开了血口子。
富绶大概是被母亲此时的痛苦神情吓住了,停止了哭闹,瞠大了眼睛趴在绎儿的肩膀头上,往后看去,哑着小嗓子叫道:“阿玛……阿玛……抱……”
绎儿听见儿子的叫声,整个人震了一下,狠狠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第四十回
却说站在绎儿母子面前的人并非豪格,只是一个个子略显短小,皮肤白净的秀气后生,大约是被富绶奶声奶气的声音吸引住了,他站在远地愣愣的看着泪眼朦胧的绎儿,细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在他打量绎儿的同时,绎儿也依稀在他的脸上读到了一袭熟悉的味道。那神情,那轮廓活脱脱的在哪里见过,但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绎儿在这边费尽思量之际,那人却已然明了了什么疑惑,提步来到近前,浅浅一笑:“东江一别,别来无恙?”
就在他绽出浅笑的同时,绎儿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你……你是宝寅?”
那人点点头,不紧不慢道:“小主的记性看来还不错。我正是纳兰宝寅。”
“可你不是……”绎儿想说她如何会在盛京,又如何做这般装束,却一下子噎了回去。在这里看到她,还需要问什么,一切都很明了。什么东江,什么毛文龙通敌叛国,都是一个圈套,而下这个套的,就是这个女人,她是一个棋子,一个局。
“前尘往事,各为其主,我想小主也不想再提起了。”宝寅倒是很体谅彼此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