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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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敢情好啊!成败在此一举了!”侍卫也不禁的笑开来。
洪承畴点点头,与此同时,翻开了案头的一本名册,细细的对照着塘报上的情况,用笔划去一个个名字:“嗯,这次的战果颇丰啊,你猜猜看这次曹总兵击毙了多少人?”
“嗯,曹总兵一向勇武过人,百来号人总是有的吧?”
“哈哈哈,”洪承畴大笑道,“光是三十六营的头领,就有十八个!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对于曹总兵而言,那都是送命的主。”
“这么多!”侍卫大喜过望。
“用三千多人和将近十万人的敌手作战,能够有如此战果的,也就非他曹文诏莫属了!”洪承畴连连感叹,“去准备一下,晚上通知诸位将军来中军议事,通报战况。咱们要连夜上表给皇上,给曹总兵请功。”
“属下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写到露布上去,让将士们都高兴高兴。”侍卫接过洪承畴递来的塘报,兴冲冲的出去。
洪承畴看着他兴高采烈的出了门去,情不自禁的伸了个懒腰,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战局一直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眼看着关中的混乱就要平息了,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关中平原的战乱似乎快要平定了,在这个祭奠亡灵的日子里,一切仿佛很快就要归于平静了。
中元节的浮灯在山涧的溪流中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线,萤火虫在身畔若隐若现的翩翩飞舞,照亮了绎儿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手中的灯。
她从随身带来的妆刀三雀抽出了小毛笔,细心地接着灯笼和月亮的光线,在手中的浮灯上描画着什么,继而端睨了一会儿,小心地放进了流水中。
流水送着浮灯,漂泊着,无依无靠地倒映在凄清的溪水里,孤独的灵魂真的能看得见么?
她正出神,那盏浮灯却被一块嵌在溪水中的石头挡住了去路,停在了溪水中央。
正当她要回身取竹竿取拨弄之际,对岸的一支竹竿颇通她心意地伸了去,为她送走了那盏浮灯。
她感激地起身要谢,那人却先笑了:“祖姑娘,别来无恙,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她先是一愣,而后欠身一福:“十四叔,有礼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那些虚礼就不必了。还是像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叫我多尔衮吧。”
“绎儿不敢。”她低头道。
“咱们是朋友,当初你说的。”多尔衮舒眉一笑。
“十四叔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我跟你一样。”多尔衮隔着水答道。
“我是来放浮灯的。你也是么?”
“是。”
“你为谁放?”
“我阿玛,还有额娘。”多尔衮的声音有些酸涩哽咽。
绎儿依稀听说了一些故事,关于那场汗位争夺战的惊心动魄和血腥残酷,隐隐的体谅他此时的脆弱感伤,低头去看流水:“嗯……我略有耳闻,人已经往生,不必太过伤感了。”
多尔衮在对面好像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竹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阵传到远方去了。
绎儿见他不答话了,于是转了身,拾起最后一盏浮灯,细细描摹起来。
先前已放走了许多,身边每一个逝去的英灵,她都悉心收拾了浮灯的诗句和对英灵祭奠的心境,将她的惦念哀思放进了水中,长长短短的在流水中连成了天上的分野。手中这最后一盏是留给赵祺的,想跟他说的话早已想好,此时提笔,却不知该怎样细说。
她犹豫着,细小的编贝咬着红唇,思量许久,落笔写下了:死生契阔,愧为忠贞。倾妾一世,悼君一生。今生君为妾死,他年妾为君生。
“今生君为妾死,他年妾为君生……一世好生感伤的痴恋。”
绎儿正在出神,身后却是多尔衮的一声长叹。
“你……”她蹙眉仰脸看他。
“对不起,我只是……”多尔衮淡淡一笑,有些抱歉,“我只是好奇,所以……”
她低头将浮灯放进水里,看它慢慢离开自己,眼睛不泛起了湿雾。
“你很爱他?”多尔衮背着手,直起背,目送浮灯远去。
“他是我丈夫。”她深吸了一口气,垮下了双肩,有些沮丧的颓废。
“你嫁过人?”多尔衮有些吃惊。
“是的。”她平静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去世的话,现在应该成亲快三年了。是我福薄,没能留住他……我们成亲才三个月……”
“他是怎么死的?”
“你不该问。”她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戒备和敌意。
“难道……”多尔衮似乎明白了。
“他死在战场上,死在你哥哥阿济格的乱箭之中!”她带着深埋的恨,噙着冷笑,“我们从来就是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多尔衮有些无奈,“这只能说,是一场宿命罢了。比爱更化解不了,只有恨了。”
“无端挑起仇恨的人不是你我,可是,从相识的那天起,你我就是仇人!”她努力抑制住激动,咬牙道,“只能怪命运捉弄!夜深了,我先告退了。”
“祖姑娘!”多尔衮脱口叫住她,“我像帮你。”
她弯腰拾起竹篮,带着泪光,浅浅一笑:“谢谢你,我能照顾自己。”
“有样东西,我想交给你,完璧归赵。”多尔衮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吊坠儿,“这个,你认得吧?”
“红萼笛!”她的眼前一亮,有些惊怔,“这是红萼笛上的玉坠儿,怎么会在你手上?”
“上次你负伤的时候,军医给你换药后交给我的。”多尔衮笑着把玉坠儿塞进她的手里,“笛子一直在我这里,自打你进了豪格府,我一直都因为避嫌,没机会还你,也知道你过得不如意,受他们的欺凌,明日若是不弃,到我的别院一聚,也好还你。”
“这……”她隐约有些明白了,“你今天是特意……”
多尔衮点点头:“明天午晌,我会在这里等你。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吧。”
绎儿望着他远走的轻巧步子,攥紧了手中的玉坠儿,她的内心里多少有些惊喜,心爱之物可以失而复得,难道真的意味着什么福祉么?
绎儿希望的福祉并没有在关内出现,相反的,在人人都没有防备的地方,却爆发了让大明朝廷举朝震惊的兵祸——原来东江毛文龙的旧部孔有德和耿仲明在登州发动武装叛乱,整个胶东半岛立刻陷入一片战乱之中。
这支曾经在东江一无是处,表面上看起来只会冒领军饷,糜烂国事的军队,居然在须臾之间,所向披靡,势若破竹,登州的急递还没有到达京城之时,登州城已经在血流成河中,成了叛军的基地。无论崇祯皇帝如何的震怒,也无法改变山东大乱的事实。内阁的官员们忙成了一团,御史们的本章一份份地递了上去,纷纷启奏说,今日的大乱,全因为当初袁崇焕杀毛文龙,为渊驱鱼,东江没有了节制,旅顺和登州才会有此兵祸。事到而今了,大臣们还在做事后诸葛亮,崇祯帝的恼怒可想而知。
朝廷的兵马调动尚未完成,山东之乱还没平息,关中平原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
王自用的残部由李自成和高迎祥带领着,正在和洪承畴布下的重重包围圈中奋力厮杀,他们十万人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如果这一次被全歼于关中,今后就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山西、河南、陕西三省的边界都有洪承畴的重兵阻击,身后有左良玉和曹文诏的左右包抄,穷追不舍,急于摆脱,也是非常难的事情。
一直在马背上颠簸的曹文诏也很清楚这点,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解甲休息了,满脸的胡子拉碴,疲惫不堪。他真想倒头睡上一觉,可是,目前的形势已经到了关键中的关键,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懈怠,都可能使全局崩溃。他不求自己做到赵率教那样的一生劳而不懈,至少在这一刻,他就是累的只剩一口气,也得完成阻击歼灭敌军的任务。辛辛苦苦的一年多,这个时候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这边累得浑浑噩噩,曹变蛟倒是初生牛犊的不怕苦,只要稍微休整个半个时辰,他立刻就能恢复抖擞的精神,跃马向前。
“看来,自己到底是老了。”曹文诏看着一往无前的侄子,深深的叹了口气,不过又欣慰的一笑。
不管怎么说,变蛟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也算是对自己死去的哥哥有个交待了。
曹文诏长长的叹了口气,刚要招呼曹变蛟,却看见谢弘打马飞驰而至:“大人!”
曹文诏稳住马,平了下呼吸:“怎么了?”
“前锋营来的消息。”谢弘策马近前,抹了一把满是灰土和汗水的脸,“贼寇向我们派出了信使,说是愿意受朝廷招抚。”
“什么?”曹文诏嘶哑着喉咙道。
“贼寇十万人愿意受降。”谢弘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曹变蛟在一边拨住马头,一边叫道,“他们还有十万人,远远多于我军数十倍,凭什么向我们受降?”
曹文诏沉吟了一下,去看谢弘:“凌焯,你以为呢?”
“有诈!”谢弘毫不犹豫的说,“这绝对不是真的,是在拖延时间,缓兵之计。”
“也许是被我们分进合击弄得疲惫不堪了,而且知道黄河沿岸有重兵等着,他们根本不可能侥幸逃生,所以干脆受降了。”一个副将分析道。
“不可能!”曹变蛟摇头道,“三省之边布下重兵,已经是老早之前就摆出来的阵势。他们若是诚心请降,那时何不降了?”
“对!”谢弘也肯定道,“不能接受他们的受降之说。他们现在之所以这么做,说明他们在争取时间,想办法突破黄河防线。我们如果答应了,难保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里。李自成和高迎祥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受降,我们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难了。况且,如果真的能招抚他们,是朝廷求之不得的事情。”另一个副将为难道。
曹文诏思索了片刻,灵机一动:“谢将军,来到前锋营递交降书的是谁的人?”
“高迎祥的人。”谢弘隐约知道了曹文诏的用心,“大人是要用离间之计么?”
曹文诏点点头:“告诉那人,让他回去对高迎祥说,要我相信他受降也行,让他取下李自成的项上人头前来我大营,我立刻接受他的受降请求。”
“只怕这样高迎祥更不会降了。”副将说道。
曹文诏笑道:“你以为,他真的会降么?他跟李自成不一样,这个家伙心机颇深,手段毒辣,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为了一时的利益,他可以投降,也可以反叛。就算他杀了李自成前来受降,那也是拿他兄弟的命来换反叛的时间而已。本将这么做,是让他们相互猜忌,不能全力相互扶持,便于各个击破罢了。”
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就是高迎祥和李自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的。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们所谓的愿受招抚,不过是暂缓一时而已,因为他们和王自用不同,他们不是甘于占山为王,自己自足的人,而是铁了心要反叛朝廷的人。如今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欺骗对手耍的花招。这个时候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无疑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恢复他们被重创之后的元气。
想到这里,曹文诏大声命令道:“传我将令,立刻全速追击贼寇残部,绝对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有懈怠者,本将军立斩不赦!”
第十八回
竹林溪边,凉风掩去了几分暑气,绎儿牵着马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溪畔多尔衮的背影。
“你来啦?”多尔衮转过身,淡淡一笑。
绎儿应了一声:“走吧。”
多尔衮牵过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扬鞭一指:“过了那个林子,就是我的别院了。我们可以慢慢晃过去。”
“好!”绎儿手搭凉棚远眺了一下,点点头,一夹马镫,与他并辔而行。
“这次你出来能待几天?”多尔衮侧目问道。
“三天,明天傍晚就回去了。”绎儿笑了笑,“还多亏了你送火铳,不然,我还出不来。”
“我听祖大人说,你许久没回娘家了?不想回去看看么?”
绎儿沉吟了一下:“罢了,不想说这个。”
“我在朝里给你哥哥换了个差事,比原先要好些,不至于清苦了家里。大汗那里,也开始优待汉人,重赏汉臣,下放的恩赏,正在帮你家催着,你就不用担心了。”多尔衮很体谅她的心似的,她的担忧似乎都被他提前给解决了,“我知道,府里的事情,已经让你分身乏术了。”
绎儿感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的意思:“多谢你的厚恩,绎儿是知恩图报的人,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我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只是看不下去你家的处境。”多尔衮摇头苦笑,“有什么难处,你何必藏着掖着,让你哥哥来跟我说便是。”
绎儿笑了笑,不想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抬头往前看去。
多尔衮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复又低头催马向前道:“前面就是我的别院了,外头挺晒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好。”绎儿也轻轻策马,跟了上去。
门口迎接的老仆将两人的马牵了去,多尔衮引着她进了庭院,沿着长廊并肩聊着,往后堂而去。
“这个宅子里,好像佣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