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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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如着了魔咒般一遍遍喊着七叔的乳名“豹儿”,又一遍遍逼迫七叔答应说,他再世投胎会再回来杨家。两行清泪从平素坚毅的七叔的眼角划下,这泪比任何时候都震撼,七叔闭口不答。汉辰看到这情景想哭,做杨家的子弟,从出生到成人那是种什么样不同寻常的磨难和痛苦,难道杨家子弟身上的这块儿压得喘不过气的磐石要永世的背下去吗?
七叔越沉默,父亲就越是惊慌失措,俨然要抓住最后一线希望留住七叔的魂魄般,他捏住七叔那系着红线瘦得筋骨毕露的腕子摇晃着说:“豹儿,跟大哥说,你会回来,你是杨家的孩子。豹儿,答应呀!”
七叔侧过头不作声也不睁眼,父亲那绝望的表情汉辰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汉辰头次发现父亲的无助和惶恐。
“豹儿!”父亲狂怒了,揭掉七叔盖在身上的被子,掀过他的身子照了身后就打了两巴掌,“你说话,豹儿,你答应大哥你要回来!”
七叔的沉默,父亲的巴掌声,周围人的哀求。汉辰还记得母亲哭爬过去哀声的乞求:“豹儿都这样了,求你就放过他,让他安心的去吧。他都苦了二十多年,你还要他来世也受这份苦吗?”
父亲失落的瘫坐在榻前的搁板上,默默的叨念着:“豹儿,你个傻孩子,你那年为什么还要回来呀,你走都走了,怎么又要回来受这份活罪~~”
满屋的唏嘘声,算是为这即将早逝的英才送上最后一路。
沉寂中,小弟汉威天真的走到爹爹近前乖乖的说:“爹爹,别打七叔了,七叔病着呢。乖儿答应你,乖儿会回来。”
满屋的哭声音调高扬许多,如同一首悲怆哀婉的《离歌》在绕梁徘徊。
“大哥,”七叔开口了,“豹儿答应大哥,豹儿会回来,回杨家。”那仿佛是七叔最后一句话,那话音十分的清晰,一句话落地,满屋沉寂后,父亲洋溢出满足的笑,再看七叔时,他已经闭目不再多说一个字。
亲人们都在旁边同他说着话,安慰的、哭泣的,虽然大夫已经断语七叔他活不过这两日,但家人总是希望能有最后一线转机。猛然间,七叔杨焕雄如诈尸般坐了起来,在众人中巡视搜索着,终于,他朝了汉辰招手说:“老大,你过来。”
汉辰急忙凑到近前,七叔目无旁人的拉了他的手说:“我走了,就靠你了。顶住!”
汉辰记得当时他坚定的点着头对七叔应了说:“汉辰明白。”
七叔就欣慰的挂了一丝安祥的笑意,松开了手。
不久,七叔的喘息咳嗽越来越急促,乃至最后纯是向外倒气,那垂死的片刻,汉辰用手捂住小弟汉威的眼睛,命令奶娘带他出去。
那晚,父亲轰走了所有人,独自在屋里给七叔仔细的擦洗着尸身,为他换上寿衣。边叨念着件件往事,追悔诉说着对七叔的无限歉意和愧疚。汉辰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要到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瞬间,才能同长辈们有真情袒露。就象顾师父刚才同七叔阴阳隔界的告白。
见汉辰面有难色,几次张口又避而不答。顾夫子也猜出十之八九,不再追问。
汉辰的记忆里,师父对他们兄弟叔侄一向是管教严厉。虽然不至于不苟言笑,但也是严厉多于和蔼,同父亲如出一辙的冷酷。至于七叔,尽管书读得最好,触类旁通的能力最令夫子欣慰,但性格乖张的七叔也是没少挨过夫子的责打。可无论如何,师父总比父亲要讲道理的多,从来不会没有道理的胡乱责罚,师父的戒尺是轻易不出手,出手必定有因,而且只要出手就狠得让弟子们长足记性。
众人怅然若失的准备离开时,汉威却扑在七叔的墓前哭得悲声啜啜的。汉辰不知道弟弟这又是闹得哪出。七叔过世的时候,汉威才不过不到十岁的孩子,似懂非懂的年龄,也记不了太多的事。若说跟七叔的感情,反不如同平日溺爱他的爹爹感情深。
当了顾夫子和何先生的面,汉辰也不便发作,只过去拍拍汉威的后背说:“威儿,走吧。时候不早了。”
汉威嘟囔着什么,汉辰也没听清,强压了怒火低声喝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汉威没抬头,还是趴在墓碑前哭着说。
汉辰终于听清楚了,心头一惊。看了身后不远处的何先生和师父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对汉威喝道:“滚起来,你发的什么疯?”
“大哥你不是也这么想吗?你难道没这么想过吗?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七叔是多么英雄的一个人中美玉,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好端端的英年早逝,就是为了把药让给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孽子。七叔到底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这么糊涂?”汉威哭得愈发的可怜,顾夫子也觉得事情不妙,走了近前,问汉辰出了什么事。
汉辰迟疑一下,愧疚说:“师父笑话了,威儿他~,他被汉辰吓倒了,他是怕~~,我这两天压了火待~~待师父走了再收拾他。他怕是慌神了。”
顾师父见汉辰言语支吾,知道他管教兄弟也不易。听汉威不停的在问:“七叔是为什么?”,心里也难过,说:“老七这痴孩子,他认准的事情是谁也搬不回他的头。”又叹息说:“就是知道为什么也没用了,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留下来的,好好活吧。”
见汉威还在流泪,顾师父喝斥说:“乖儿,怎么你如今真是有个怕的了?你小时候不是无法无天的吗?”
汉威才抽噎着泪眼望着大哥可怜的说:“哥要赶我出家门。”
众人吃惊不语。
“哥要是早晚赶我出家门,不如我就撞死在七叔墓前算了。”汉威执拗又幼稚的话,汉辰终于知道了他是为什么。
汉辰看出来,汉威故意要借顾夫子在场,把事情闹大,好寻个台阶改变汉辰不肯饶恕他的决定。更何况大哥汉辰治罪他的罪状是有苦难言,总不能让何先生知道,大哥赶他出家门是为了他送小亮去了苏区。正好当了众人有个了断。
何先生也大致猜出汉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骂了句:“我是看出来了,你真是胡子卿的徒弟。这混水摸鱼的功夫一流。”又问汉辰,出了什么大事,汉辰要怒到逐威儿出家门。
汉辰只含糊的说,汉威自回杨家,对胡子卿旧情难忘,无可自拔。如何好言相劝也不听,就连平日弹的钢琴曲都由李斯特改成贝多芬了。
第六十七章 同门师弟
玉凝操持了大半天,终于准备好便餐来迎接顾夫子和何总理的登门作客。
菜肴都是简单而又精致的龙城家乡菜,夹杂了一盘特别准备的澹溪特色烧肉。玉凝知道何总理不沾烟酒,但老夫子原本是爱喝上两口,玉凝吩咐人烫上了一壶三十年的陈酿烧酒,又准备了一坛桂花米酿。
顾夫子是头一次踏入杨家的新宅,这宅子还是顾夫子离开杨家之后盖成的。杨汉辰引了顾夫子和何先生四处游览一番。
来到祠堂时,顾夫子还进去给杨老帅的灵位又上了柱香。在书房,顾夫子翻看了汉辰平日研习的书籍,指点了一些书名给他,让汉辰闲暇得空时多去读书。
汉威跟在身后一脸的无奈,心想子卿哥被圈禁的日子要读这些令人头疼的书,岂不更是煎熬?
晚餐时,气氛先是很凝重,顾夫子话不多,何先生和大哥也只顾恭敬的不时给老师布菜倒酒。
倒是大哥给何先生这位长官布菜时,何先生微微笑了纠正:“不是说家宴吗?怎么还左右一句‘总座’的?这里只有师徒和兄弟,你若再不改口,怕师父也要恼了。”
汉辰大哥这才腼腆的浮出些陪笑,嘴里称是,还是叫不出口。
汉威轻笑一下,低头吃饭。
见汉威诡怪的笑意,何先生洞察神色的逗趣问他:“汉威小弟觉得不妥吗?怎么笑得这么诡异?”
汉威慌忙垂眼低头的拼命摇了脑袋否认说:“没~没什么不妥。”
又觉得这么答未必能混过关,就又略带调皮的坏笑着嘟囔句:“汉威是替大哥高兴。”
汉辰不知道弟弟又要耍什么花样。
先时,家中有无客人,汉辰在饭桌上都是话语不多。汉威和玉凝是家里饭桌上的留声机,总是他们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能小到怡情悦性,大到令人笑得喷饭。今天的场面,玉凝自然是不便入席,张罗着饭菜,但小弟汉威却如何在这种场合不知深浅的搅局。汉辰心中暗骂,这小子自从在胡子卿身边混了一年,就如野马脱缰般越发的放肆了。
何文厚鼻子里“嗯”的疑问一声,等着汉威的下文。
汉辰忙借了起身布菜的机会打断话题对何文厚说:“总座勿去睬他~~”
“怎么?~~”汉辰话才一半未说完,就被何文厚揪住错般意味深长的嗔怪着凝视他。
汉辰憋脚的蠕动嘴唇,才改口轻声说:“师兄吃菜,勿去睬威儿,这一年不在身边,愈发纵得他放肆得很。”
汉威收了笑,神色恭敬的说:“在座都是汉威的长辈,怎么敢乱说。只是想到大哥平日总教训汉威说,家有长辈在堂,多个传道解惑的启明星应该是人生幸事,实在值得珍惜。汉威还常为大哥遗憾,遗憾大哥没能有汉威这般的好命,有个明事理、治家严谨的长兄时刻点拨在左右。自家父和叔父们相继过世,我大哥怕这十余年里,都在无星辰皓月照路的漫漫长夜般的日子中捱过来,想想都为他委屈。”汉威说着,偷眼看看脸色黯然的大哥和停箸听他高论的何长官和顾师父,又欣然得意说:“自从寻回了师父,又~~又多了领袖这般英明的师兄,汉威想大哥也是守得云开见‘夜’明了。”
说罢自己强忍了窃笑,心想,你不是平日总拿些不通的歪理来教训、折磨我吗?这平白出来个见面就打板子的顾夫子,又巴巴的强认来个动不动就罚抄《曾子家书》的师兄,这怕才叫做现世报呢。
汉辰当然明白小弟的用意,只是碍着夫子和长官的面隐忍不发而已。何文厚也明白汉威话里有话,欣赏汉威的机敏可爱也同时遗憾他的胆大胡闹。顾夫子就借了话题和几分酒力,沿了话题大讲起为人子弟的规矩,讲起大义和修身的根本。何文厚和汉辰放下筷子,恭耳倾听,连连称是。
吃过饭在小厅喝茶的时候,汉辰寻了个空当,低声对汉威说:“你就由了性子闹,看我如何收拾你。”
汉威舌头立时短了,仿佛又找回了去西安前那中规中矩的样子,端立在一旁伺候了长辈们喝茶聊天也不插话,人也变得蔫蔫的。
何文厚看出些究竟,猜是汉威自扫墓那出戏就忒胡闹了,再加之饭桌上插科打诨的玩笑竟有如胡子卿昔日的肆意,怕是招惹了他大哥的教训。临行时,嘱咐汉辰说,后天让他带了汉威随了一道去澹溪送顾夫子去老家赴馆就任。汉辰不便推托,也诺诺称是。
客人散去,不等大哥发作,汉威就乖乖的溜进书房,双手端举了家法藤条,跪在书房中央,等候大哥发落。
汉辰很晚才进来书房,只瞥了跪在地上的汉威一眼,轻哼一声,不愠不怒的在书案后坐下,悠闲的寻了本书翻看。对汉威可怜的负荆请罪的凄惨样子居然不加理会。
有了何长官临走吩咐的那句话,汉威心里倒是有了底,既然后天要出远门陪何长官去澹溪,大哥自然不敢重责他。这一去一回,这顿原本在劫难逃的家法多少又能逃过些时候。但大哥不骂不罚的冷晾了他在一旁,什么时候是个了局?汉威心里焦急,表面还要做出一副世家子弟孝子贤孙般恭敬伏法的姿态。
跪了一个多小时,汉威就开始在心中暗骂自己,“杨汉威你怎么如此的不长进,怎么就不能同亮儿他们一样,甩手出去,少爷不伺候了。狗屁的家法、规矩,我做错了什么,要你们这么的折磨?”。想想亮儿,胆大的也就逃了,自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另一番天地;胆小如鼠的怕就如他这样,次次心里明明是千般委屈不甘,嘴里还要认罪伏法的自甘下贱,去受这狗屁不通的家法蹂躏。
大哥还是不理会他,看了会儿书,起身进了卧室,带上了房门。
汉威起初以为大哥进房间去拿东西就出来,但是久久的,那卧室门就纹丝未动。
又是一个钟点,汉威几近绝望了,他知道大哥是去睡觉了,难不成真要罚他跪上一夜。
膝盖酸痛且不说,只是高举家法的胳膊更是沉重得抬举不起来。这两、三个小时太漫长了,有受这份苦楚的时间,还不如就痛快的打他一顿算了。
玉凝姐收拾停当回房的时候,惊异的发现汉威跪在书房中。
不等玉凝问话,汉威抽搐下嘴角,呜咽着的悲声就由低而高了。
“小弟,怎么了?你哥~~他打你了?”玉凝关切的过来,欲接过他手中高举的家法,让他松缓一下。
汉威哭得更凶,边摇头边抽噎说:“哥~不理我,他~生气~回房了。”,时断时续的几个词,玉凝被他逗乐了,舒口气笑了问:“他罚你跪在这里?”。汉威又摇摇头。
“傻东西”玉凝伸出纤细的手指戳着他脑门说:“你哥八成是去睡了,你也回去睡吧。你跪了在这里也没用,横竖知道他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