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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参商离(参商永离,伊怀永伤)-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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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我匀完面,正对着手中的簪子发愣时,少主告诉我,自那日我说于梦中看见了阿娘的真容后,精神便不大好,成日里醒醒睡睡,睡睡醒醒。
他瞧着焦急,一方面想出去为我打些野味来补充一下/体力,一方面又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呆着。以他的原话来说,便是“照你从前的那些丰功伟业看,我实在放不下这个心。虽说这屋子是后天变作的,但总归是同我书房一般的形容,我舍不得你毁它。”偏生又安顿不下半梦半醒、时哭时笑的我,遂念了个安魂咒,方才放倒了我。又甚是可钦地,于临走前为熟睡的我拭了脸并双手。
得亏他花了半炷香做了这样一个十分贤惠的事,才令他赶上了我的第二回魇醒。
我哭着投进他的怀中,大抵是因了安魂咒未过的缘故,脑子昏沉,低声哭闹着不让他离去。他说他之所以认定我那时脑子昏沉,是因为在他寸步不离地守了我又一炷香的时间后,不仅迎来了我再一次的魇醒,且被我放纵的哭喊声吓得差点丢了魂。
然,少主说的这些,我却觉得甚陌生,统统没半点印象。只记得一闭眼,便是那双隐于黑暗中的、没五官衬着的、孤零零的、陡然张开的眸子。再便是被我翻来覆去不知做了多少遍的一模一样的梦境,星夜,阿娘的脸与随着梦境的重复而于脑海间益发清晰的咒语,如同一跟带着刺的绳子,将我从头绑到了尾,日渐施力,根根利刺深深地陷入肉中,愈陷愈深,最后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得了。
拍了拍脸颊,好在我如今已清醒回来了许多。可是这根簪子明明早已于我逃出魔界那日掉落不知何处,它是什么时候回到我的发鬓里的?
心中一窒。
难道是他?
不夜侯?
镜中映出少主神色温柔的面庞:“这根我送予你的簪子,竟还戴着?”
胡乱点了点头,镜中他的笑靥如此暖人,不知怎的,我却隐隐不安。
“头回见着施了安魂咒都安分不下来的人,我的人生已然添了一抹新阅历。”少主难得同我开起玩笑来,我有些惊讶。
我原先一直觉得少主他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人,温和风雅,翩翩有礼。直至昨夜我才晓得,我这区区两万年游手好闲的道行,于活了亦修了近四万年的少主面前,简直连根最不起眼的小脚趾头都算不上。
忽地一惑,扯着少主的袖子不许他转身:“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轻飘飘地来了句:“不多不少,三日了。”
嚯!我竟再没醉酒的情况下,又是一睡三日?!
颇为纳罕地瞅了眼少主,果然,他不甚自然地将手握成拳,放至嘴边抵着咳了咳,半天才道:“好罢,我是于安魂咒对你不起效,而你又难受得紧时喂你喝了些酒。”
我将信将疑:“果真如此?”
他又咳了咳:“固然……固然,也并不全归功于这酒。原是你喝的醉了,又被安魂咒拴着,不大适应,耍一会儿酒疯睡上一会儿,睡一会儿耍一会儿酒疯。”
这回我倒是信了,只觉丢脸得很,沉着脸扶着额不作声。
少顷,却听得他长叹一声,道:“阿萝,几何你也变得这样聪明了,好罢,既瞒不住你,那我便告诉你。我是给了你后脑勺一手刀……”
我正怅然才同少主进了一步,且是这样大的一步,便丢脸丢得这般彻底,着实令我心痛。早已不再纠结到底是如何睡着的这个事,不想竟叫少主曲解了我的意思,倒出了原委。
我十分震怒。
少主以为我是因他劈了我一手刀才着了怒,忙递来一只烤得喷香四溢的野兔,讨好道:“莫气莫气,你虽感不到饿,但睡了这样久总归也累了,起来垫一垫肚子。”
唔,这野兔烤得倒是好极。我见野兔外头还以一团气流护着,这便晓得他是于我睡着时将野兔烤好了,怕我起来吃时已不热乎,故而以法力护着。心中乍然一热。
隐隐散发出的野果清香刁钻地窜进鼻子,诱人得紧。
馋虫这货也忒没出息了些。
眉目松了松,少主立马狗腿般地放好烤野兔,将我一把捞了起来,跃跃欲试地伺候我穿衣。可终究是个没经验的,左扯右拽也没寻着半点门路,直把我羞得面红耳赤,偏偏他神色还认真得紧,继续与我的衣裙战斗。
挣了挣示意他松手,谁知他似是被点燃了斗志,死命不松手,偏要亲手为我穿好这一条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裙子不可。
我无可奈何道:“少主,你且先缓上一缓……”生生将欲拦他的手顿在了半处,同时亦艰难地咽回了那句未出口的“这等女孩子家的事,就让我自己来罢”。
向来晓得少主的脾气秉性,亦明白他虽瞧起来温善居多,可自小便资质甚高,聪颖过人,素来分外骄傲,若说他缙川做不了或做不好什么事,那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皱皱巴巴裙子,又望一眼面不改色的少主,弱弱道:“那个,少主……我们可否先尝一口兔肉,随后再回来同它战斗?”
他低着头干巴巴道:“不行。”
我叹了口气。
显而易见,他是准备与我身上的裙子硬叫一个高下了,大抵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势头。
我无奈地望了望天。
“好了没有?”
“就好,就好。”
“好了没有?”
“就好,就好。”
“……好了没有?”
“就好,就好。”
好在少主终于勉勉强强地为我穿好衣裳,我甚欣慰,方欲昧着良心表扬他一番,却见他正拧了眉端详着我:“唔,你这个裙子,穿得的确不大当意。”
僵了僵嘴角,十分郁闷地道:“还不是你……”
少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且让我为你重新穿一遍。”
“……”
到底还是没吃上一口外焦里嫩的兔肉,我哀怨不已。
又是翌日大早,我瞪着面前依旧是那野兔的野兔,却觉着这只野兔已不是那只野兔了。
少主神采奕奕地递过来一只兔腿。
怏怏地瞧了瞧,推了。
少主疑惑地再往前递了递,我再推了推。他甚是迷惑地收回了兔腿啃了一口:“怎么不吃?”
努力把“今天忽然就不想吃烤兔肉了”咽进腹中,想了想,道:“我想吃鱼。”
“真的?”
我点头:“真的。”
少主二话不说扔了兔腿。
临溪边的时候,我还没缓过这个劲儿来。
这么大一片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竟有一条溪流,还是条带活鱼的溪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得已能进行(3)

少主已兴致勃勃地挽了裤腿准备摸下水去,我这才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不知怎的竟有些结巴:“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甚是自然地答道:“捉鱼啊。”又抬头瞧了瞧我:“你紧张什么?”
我还是有些结巴:“你你你你的伤,还没……”
“好全了,不打紧。”他笑了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我带了鱼钩来,只是还没有找来鱼饵。且钓鱼的话,未免太慢。我先下去为你抓一两条上来。”
他的精神头瞧着十分的足,气色非常,月余的病弱之气全然不见,甚至比我最初认识他时更器宇轩昂。再瞧瞧那倒三角形的背脊,啧啧,连身子都壮实了好些。自我度了血给他,已是几日有余,这仅仅几日的功夫,他竟恢复的这般好,惹人咂舌。
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我的血居然比我想象中的有用得多。
在我被那几颗小白牙晃花了眼的空档,他趁我不备抓紧时间,如一条泥鳅般淌进浅浅的溪水中。
日头略略的毒,倒也可以承受,我捏着袖中帕子的手紧了紧,又松了下来。索性在光秃秃的岸边坐下,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在溪中,凉得我打了个哆嗦,大呼过瘾。
少主回头瞧见我不甚雅观的形容,一脸沉痛地指控道:“我还要捉鱼来吃,你竟伸了脚丫子进来!”
这溪岸上光秃虽光秃,摸起来却坑坑洼洼,似乎从前长过什么东西,且不在少数。但凭我这点末学肤受,是断不能从一堆土中分辨出这曾长了些什么的。也没兴趣细究,更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少主的控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溪流虽不够宽亦不够长,但底下的鱼儿却个个肥茁,妙得很。光是望着,我的口水都快另辟一条溪水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没出息。”却还是单手将我抱起,正疑虑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已将我放在了下游——还不是怕我脏了他的鱼!
气鼓鼓地抬手就向他的胸膛打去,不想他连躲也未躲,而我意识到他并不打算躲开的那一刻似乎亦有点晚,没能收得住手,更没收得住力道。
一掌招呼上少主的一瞬间,我的内心在尖叫,我的内心在扭曲。这短短的一秒里,我连墓志铭都想清楚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高调,题个“烟萝,魔界第一美人,且是魔界中读书最多的人,且是魔界中最有文化的人,且是……”唔,不需再“且是”什么了,诚然,我也再写不出旁的”且是“了,那么,写这些便足以,人要懂得谦逊。
然则我心中的墓志铭已变幻了十多种花样,也没捕捉到外头除却水声的丁点声响。
待我僵着手臂偷偷睁开眼时,发现少主居然面不改色,分毫不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又受了伤的模样。
假笑一声,十分害臊地、扭捏地、羞怯地并飞快地将少主胸膛上属于我的爪子扒拉回来。
他甚体恤地一笑。
“呼啦”一声,少主折在背后的手猛地向前而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忽然变卦,瞧着我不顺非打我,忙抱着头尖叫:“少主你要打我可以千万别打脸啊!!!”
头顶上方默了默,继而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几声平白的笑,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搔痒,直把我的心撩得痒痒的。一阵活泼的水声过后,他道:“你睁开眼睛瞧一瞧。”
自知理亏,自然要以慎为键。
我抱着头装了一会儿死。
“少装一会让死会尴尬,多装一会儿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个度,我向来拿捏得最好。低头装死的这个空档,我掐着两边的嘴角,尽力往上提了提。
一抬头,便是一幅嘴角上翘、笑意盈盈的形容,若不是那目光太过大义凛然了些,估摸着还是可以看得过去的:“唔,少主,对不住了,方才一不小心……”
他兀自嘲笑我嘲笑得欢乐:“不晓得你在怕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手掌张开,一尾肥硕的大鱼失了他手力的稳固,立刻张开尾巴尽情地欢蹦起来。
欢呼一声,顿时将诸事抛在了脑后,伸手就要接那鱼,不想少主身子一侧,道:“不可,给你你肯定得掉了它。”踩着溪水里头的石子,两步上了实地,与我道:“你先去找一些红柳枝条来。”
我苦巴巴道:“可是……这里只有赤萝啊……”
少主咬了咬牙,尽量平静道:“若你把头上的簪子变作几倍大,用来穿着烤鱼,我也是不介意的。”
我嗖嗖与嗖嗖地跑去找赤萝枝子了。
劈了几根细长枝子回来时,岸上是几尾仍胡乱蹦跶的大鱼,个个有我的小臂长。少主正施个小法术将湿了的衣袍打理好,纵是做着这些杂事,依然一派风雅。
喜滋滋地地跑到衣冠济楚的少主身旁,献宝般地奉上枝子。
他瞥了一眼,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乖。”我仰着脸笑得十分得意,听他道:“你先把这几条鱼穿了,我去寻些树枝烧火。”顿了顿,又喃喃道:“还得弄些野果。”
听话地去抓其中的一条,可那鱼还是活的,我抓了几下都没抓住。正气恼的时候,不想那刚窜起个高的鱼竟自个儿于空中扭了个身,似乎抽搐了一下,掉到地上不动了。
我目瞪口呆。
这鱼,这鱼怕不是撒欢撒得过了头,闪着腰把自己给整死了吧?
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蹲在地上利落地用赤萝枝子戳那死鱼,奈何动作利落是利落,从何下手就是个问题了。
我求助地看向少主。
他正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嘴角残着一抹偷摸的笑。我没大关注他的这个略有些诡异的笑,而是随着他的动作拼死把命地抻着脖子瞧啊瞧,却什么都没瞧见,十分纳闷道:“烧火的树枝我也可以弄,可这山陬海澨,哪有野果可寻?”
他弯了弯眉眼:“我自有办法。”
我咳声叹气:“果然是‘山人自有妙计’。”
他温润一笑,道:“傻孩子,这句话哪里是这样用的。”
“我们现在不是山人是什么?”我反驳道:“你看那是座山,那是片海,然后呢?就什么都没有了,连颗果子树都没有。”
“你不懂。”少主笑着摇摇头道:“山栖谷饮,渔海樵山,岩……”
“……岩居川观,霞友云朋,妻梅子鹤。”我从善如流地接道。两个人的声音紧挨着一起,密不可分。
他略一迟疑,垂头看我:“你还记得?”
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眉飞色舞道:“当然了,那天我将你拖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了。”
他默了一默,道:“那你可还记得,那日我还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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