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马挥戈-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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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仍旧看着邓北关,手臂一展,伸得更长,手掌摊开,喝道:“来。”
邓北关彻底忍不住了,这底下,都是一干乡绅百姓,平日见到自己,谁不称呼一声相公爷,东城相公,今天被一个人这样侮辱,被一个提堂过审的人犯,一个发配至此的犯人搬把椅子,吆喝道:“你打,你打不过我。”又看着他坐到对面,一再挑衅说:“来!”自己再无动于衷,日后怎么在人家面前抬头,自己哪怕中了对方圈套,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畏惧而不敢动上一动,当即是涨红了脸,咆哮说:“你当我真不敢?!……”
安勤看到了什么,连忙扯他,他却一时失了心智,至于刚说过的“不予你一般见识”,自然全是屁话,都在纵身蹦跳,身子前倾,大喝:“我今天就是要打杀你。三班衙役,你们上前听命。”
一个狄阿鸟的家人出来,捧着什么上前,而狄阿鸟虽看着邓北关,手是往他那伸的,安勤怎么不知道狄阿鸟的“来”,是故意让人误会的挑逗,只希望邓北关别再出丑,用手使劲拔他,越拔越拔不住,就见他挤开自己,咬牙下令:“今天,你们要不把他给按住,拔了衣裳,打个死,你们就是抗命,老子就办你们个抗命!抗命!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你们这群——这群公门败类!”
赵过都到了狄阿鸟身边了,往两边呵斥一声:“谁敢乱动?!”继而,双手奉送一案到狄阿鸟面前,狄阿鸟一揭盖布,花绿锦衣,纱帽,大个头铜印,他立刻起身收拾仪容,双手捧起纱帽,往头上一套,双手一揭官袍,一抖一展,撑开双臂,从容不迫地穿戴,最后扣上腰带,一手拿起铜印,横里托起,轻叫一声:“校尉大人。”
安勤一看比自己的官大,什么也没想,兜着自己的前裙,弯腰下来。
邓北关不好转换角色,只好大叫着:“你哪来的朝服?!”
其余的人则一片蜂鸣,无不在想,刚刚还是个犯人,人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朝廷命官?!有的心里一阵狂乱,暗想:名为流犯,暗为命官?!难道当今朝廷还发明这样的微服私访法?!
狄阿鸟遥遥伸手,一托自称“下官”的安勤,慢又斯文地说:“自古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我朝律法也有名言,校尉大人打得过打不过我,你能拔走我官服,夺我朝廷公文,取我铜印不?!”
众人本以为狄阿鸟狂妄自大,挑衅邓校尉,怎也想不到是一致误会了,人家不是要激邓校打斗,而是在邓北关不讲理时,最后与他比官职大小,所谓打不过,是打不得的意思,一下儿显得有点疯狂。
邓北关都被耍疯了,丢了那么大脸,表现得那么懦弱,结果人家不是要逞凶,而是这么一回事,此时——他只是想质疑,想暴跳,想推翻这个事实,大声讨问:“你官服从哪来的,你官印怎么还在,你是流犯,不可能有这些,不可能。”
狄阿鸟说:“朝廷给的,朝廷没有收走,我只是被流放。”
他故意气人一样,拉拉身上的图案,笑着说:“恰恰比你大。杀威棒免了吧,我脱了官服,你继续审问。”
安勤连忙说:“下官怎敢?!审讯朝廷命官,需上请三法司,何况,何况。”
狄阿鸟倒有点儿想不到,问:“非要请三法司?!不能破例?那我的案子不审了?!何况什么?!”
安勤结结巴巴地说:“何况如此以来,此案性质就变了,氓民扰官,上官失手错杀,按律而言,倒是民非大于官非,要审,便要先审,先审滋扰上官之民,这个,上官,大可责备本官,请本官寻,寻凶徒过堂。”
狄阿鸟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虽然读过律法,还是不能像这些精通刑名的父母官一样,灵活运用,不然早知道案子可以这么一番破解,脱身出来,也不用受这么几天的罪了,茫然道:“牢。我白坐了?!”
安勤又说:“现在,是非已经错乱,上官又经流放,流放却又受校尉大人管辖,下官倒不知你们之间的案件,怎么判了。不过,民刑之案,已须重新审理。”
邓北关只好在心里骂安勤滑头,将他职责内的案子推托了,而说自己这儿的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安勤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知道?没除去官体,爵位,贬为庶民的官,自己怎么办?自己来审,现在手头上只有他离开流放地,没有得到允许出现在草料场。离开流放地,现在还用审?刚刚后堂不是蹦出一个自称“军官”的?!那只能审没得到允许,出现在草料场,可是,一个比自己大得官,用得着自己允许么?!就算是确确实实的一罪,自己占得住道理,让自己审一个比自己大的官,也审不下来呀,强行要审,那是对这位上官的侮辱,自本朝以来,朝廷一旦没有罢免官员职务,让低于对方品级的小官去审对方,那都是帝王,或者手握绝对大权的将相侮辱下头那人,递话说:你还是赶紧自杀吧。可眼下,对方比自己大,这已经是个事实,邓北关只好支支吾吾,说:“下,下官先上报朝廷……”
狄阿鸟只知道丞相被廷尉审,一审一个自尽,倒不知道现管不能审县官,惊讶地说:“这么说,我现在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安勤说:“倒也不是没事儿,校尉大人如果抓住上官证据,可以将你拘囿,然后上报朝廷,等朝廷处理。”
狄阿鸟这下感觉到了,安勤在为自己作想,校尉大人得先抓住自己的证据,方可将自己拘囿,上报朝廷,如果他程序错了,自己可以不予理会,这也是在为自己消除后遗症,你校尉,有证据吗?你现在先拿证据,不是审问,而是拿切实的证据,有,你再将他拘囿,然后上报朝廷,没有,人家根本就无罪吗?以前是狄阿鸟举证,证明自己无罪,现在是他举证,证明狄阿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有罪,邓校尉如果没有证据,不能光怀疑,只能给狄阿鸟一个完全的清白。
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邓校尉的。
邓校尉只好往“伸白鹤”消失前的位置看一眼,心说:“看来,只能先让他捏造证据了。”他这就说:“什么事也没有了。”
狄阿鸟笑了笑,向两位官员抱拳,表示他们辛苦,再向在座的抱拳,表示大家辛苦,然后方问:“我可以走了。”
安勤往前一伸手,连声说:“恭送上官。”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七十八节
审了这么一个结果,大伙个个意外。狄阿鸟还客气什么,多方告辞,携过媳妇,往县衙外走。半路上和老杨家的人告别,赵过私下给狄阿鸟说上一声,说自己和黑明亮有约,需要去一趟看看,狄阿鸟想是黑明亮有话要传过来,让他小心别被人跟踪,自己多小心,就带着其他回去了。
他回到家里,次天还要给发丧的人送行,只先后与路勃勃带回来的俩人见见面,说一说话,就寻到李思晴那儿,把门给闭了。
段含章听说他回来,回想前几日所作所为,有点儿坐立不安,犹豫着是去主动解释,还是等着狄阿鸟来,最后计上心来,在儿子屁股上掐一把,让他嗷嗷,哪曾想狄阿鸟先只顾闭了门与人说话,后来派了棒槌过来,说:“家中有人故世,又是夜里,孩子一哭,人就心焦,老爷让我把孩子抱他那儿哄哄,今晚就睡他那儿。”
段含章看着棒槌收拾这收拾那,心里空落落的,手舞足蹈地站在一旁说:“孩子小,夜里得喂奶,又是拉臭,又是尿床,能不恶到他二人?!你还是回去说一声,让他改天再来看孩子吧。”
棒槌“嗤”地一笑,说:“夫人说得,也是他的儿,吃喝拉撒,怎惹得他讨厌呢?!”
她抱上婴儿就走,段含章站在门边,望着棒槌在黑暗中穿过,忍不住追出去,到了门边,听着狄阿鸟果真抱着孩子哄弄,踌躇片刻,准备敲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棒槌出来,跟段含章笑笑,说:“好着呢,他爹一抱,立刻就不哭了。”
旋即,里头传来一声:“谁呀。”
棒槌回头吆喝:“西房夫人。”
里头就说:“睡了。没别的事,让她也睡吧。”
段含章见人家没有找自己问一句,反而轻描淡写地过去,好像并不知道前几天的事,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半截子凉,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棒槌为狄阿鸟找只母羊来喂奶,走往一旁,存心想看她受冷落之后的样儿,有意去看一眼,却发觉段含章半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小姐的厢房,两只眸子在黑夜里发亮,像一匹凶残的母狼,格外吓人,就缩一缩脖子,奔别处去了。
她很快找了一只母羊,进门前往段含章站着的地方再看看,人已经不见了,追往这位夫人的房间,房间也黑了,感到一阵儿莫名其妙地害怕,顿时闪身,拽羊进去,见得狄阿鸟和李思晴逗荷叶包儿里的孩子玩,心悸地说:“西房夫人也太吓人,刚刚还见她站在那儿,回来一看,忽然就不见了,连屋子的灯都灭过了,好像,好像……”
狄阿鸟也发觉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恩义,也好像从来没有那种夫妻之间的恩义,且不说自己不在这几天,她过分胡闹,自己戎马倥惚之际,战场上九死一生,从见不到她流露出的一份真情,要说她还为自己冲动要了她恨自己,却又,却又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露出笑容,这个女人当真是自己的妻子么,自己在牢里,被人下毒,今天过堂提审,却似乎没有半点儿感同身受。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为自己当时的放纵品尝后果,隐隐约约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面对樊英花,内心深处是感激,面对段含章,却是厌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之叹。
正所谓:嗟叹一声感旧事,自古谁能辨人心。白云苍狗。悠悠。他嘴角勾起,两眼眯缝,像是在笑,也确实是在笑,却如同出世之人,突然凌驾于红尘,生出一种即有魅力,却又让人觉得可怕的戏虐。
李思晴以为棒槌的话惹得他不高兴,怯生生地看着他,打上棒槌一下,责怪说:“都是你胡乱说,她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什么野兽,哪有突然就不见了的。再乱说?!”棒槌申辩说:“我哪里乱说了,就是,她本来还在站着,两眼发光,我牵羊去,她得一步一步走回屋吧,得脱衣裳吧,噢,再找找夜壶……可是,我一回来,就觉得,就觉得她好像就在院子里哪站着一样。”
狄阿鸟“噗嗤”一笑。李思晴推了他一把,说:“你回来,也不去看她一看吗?!薄情。”
狄阿鸟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拳头,看着她挣扎着要抽走,微笑说:“棒槌说得没错,她就是突然不见了,不然,她不脱衣裳,噢,不再找找夜壶,夜壶呢。”他淡淡地说:“她突然不见,会有什么奇怪的么?!”
棒槌丧了气,头一挫,说:“没有。”
李思晴说:“那你去看一看她吧,她肯定是心里痛苦,衣裳也没脱,就吹了灯,坐在黑夜里。”
狄阿鸟放开她的拳头,入神地望着她,吃吃笑笑:“她喜欢黑夜,那儿是她的战场,我确实是有点儿薄情,不,不只一点儿,因为我现在被我最迷人的女人迷惑了,深情中最后的一丝一缕都不在了,看,她瘦了……”
他用手抚过李思晴的额头,又说:“也憔悴了。”李思晴扁了扁唇,投到他怀里,棒槌飞快地抱过婴儿,猛一转头,正不知道该不该下榻,去帷幄之外,到自己睡觉的小榻那儿,只听狄阿鸟说:“棒槌啊,你怎么没把这个善良的女人照料好?!”棒槌鼻子一酸,感动得掉了一串眼泪,挤着眼回头,发觉他只是抱着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忍禁不住,一个劲儿抽鼻子,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连忙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狄阿鸟说:“不。我不是在怪罪你,我只是心疼她,我让她在吹暴草籽的寒风中飘荡,像一个没人疼爱的羔羊,对不起她的,是我。”他呼道:“你过来,摸一摸她的脑袋,我觉着她在发烧,她竟然在发烧。”李思晴挣扎着起来,揩揩眼角,不自觉地撒娇说:“人家没有发烧,你的手凉。”狄阿鸟把手放到自己头上,摸摸,还是觉得她发烧,连忙站起来,跟棒槌说:“她连冷热都不知。我去找点柴胡根儿,你给她煎煎。”
说完就匆匆出去,辗转去卓玛依那儿,喊她起来,给她要草药。
隔壁就是段含章的屋子,段含章听得一清二楚,爬到窗口看看,只见狄阿鸟在寒风中啜手,等着卓玛依穿衣裳,过了好大一会儿,跟在她屁股后面,在院子里到处乱转,找了草药,就在窗户底下说:“糖,糖放在哪儿?!去去,拿些,拿过去,你也晚睡一会儿,看着她点儿,我去看看,能不能寻到郎中。”
外头有不小的动静,更夫提锣走过,唱道:“官兵捕盗,良民勿惊。”倒不适合出去乱跑,棒槌受李思晴的要求,站在门口喊他,他就又进那亮灯的屋子去了。段含章背了窗户坐下,想以他围着妇人转悠的理由来鄙视他的行径,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