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马挥戈-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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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了吗?!就是白羊王嫁女儿,认儿子,也不可能把战争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一个十六、七的人呀,难道自己思弟心切,嗅觉不灵?!
史千斤带着人没入黑暗,狄阿鸟和健符就在埂头上坐着,去注视四周虚设的火把。光看这些火把,他就觉得这是阿弟的手笔,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没有比自己更清楚他的了,他这一手,就是结明火,藏暗兵,看似悄无声息,其实内中大有乾坤,判断是这么判断来着,可他哪来那么多人?!
健符把他的大氅交去狄阿鸟手中,轻声说:“你卷着它,睡上一会儿吧?!下半夜,你起来注意着,我再睡。”
狄阿鸟没有推辞,把大氅接过,在雪坑里按了个雪窝,卷了大氅躺进去。
两人的眼睛在黑夜里交织。
忽然之间,狄阿鸟发觉自己再难排斥这个仇人了,一种惺惺相惜、生死与共的情感,正在两人之间越结越深。
他想起王志以“哥俩”称呼他们二人,忽然想:他要不是健布的儿子多好呀,我愿意与他结为坦答,一辈子相互救助。可是,长生天却是这么安排,把巨大的仇恨横在我俩面前。将来我复仇之时,该怎么向他下手呢?!
这时不应该去想这些。
大敌当前,自己还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一个光明磊落的仇人,总是令人放心,就让仇恨远离一会儿,宁静地睡上一觉吧。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四十六节
半夜降了雾,天明时曙光腾升,大雾弥漫,十几步外只有一个淡淡的人影儿,健符一觉醒来,见此天气,精神振奋,决定再次突围。
狄阿鸟却提出反对。
他自幼在外长大,知道越是这样的天气,官兵越吃亏。
若说谁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准确无误地行军算一种超凡入圣的本领,游牧人到了四十上下,很多人都具备了这种本领。
他们就算吃生肉吃出来的眼睛起不到作用,也能用鼻子嗅,用耳朵听,用身心去感觉,甚至靠记忆,在这种大雾天,你动一动,他就能听准你的行军的方向,人数,一旦撒箭,偷袭,你连人都找不到。
何况,没有足够的视觉,官兵行军,再也拢不住队形,要是受到堵截,双方混战,乱不说,还陷入一种绝对不对等的局面,游牧人能提前一步嗅到你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你却还要认清了才能知道是敌是友。
这样的仗,你敢打么?!
你不怕队伍混乱,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士卒惊恐,自相残杀么?
这种常识问题,你不好讲出道道,他话一出口,就觉得健符一定不会给自己妥协,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惊呼,几个军官跑过去,跑回来说,就在刚才,两个士兵给人偷杀了,杀他们的人笑着不见了。
健符看向狄阿鸟,虽然怀疑敌人是下半夜潜上来的,他没尽到职责,却相信了,这时候突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也慌张了,到处叫喊兵士,更改口令,认为这种大雾,敌人一旦进攻,所部根本没法抵御?!
狄阿鸟却知道,游牧人是不会轻易进攻的。
所部已是他们爪缝里团的猎物,他们一要避免己方伤亡,慢慢消磨你,二是要让提不起斗志,人心恐慌,最重要的是,他们真要进攻,那他们就没有什么胜算了,这片丘陵梗地更适合步兵,大雾天,众人猫在一块儿,彼此都知道战友的位置所在,上来一个两个可以,给你抹个脖子,让你恐慌,恐慌,紧张到崩溃为止,可是无声无息上来一片人,不被发现,近似于不可能,慌张什么呢?!
不过,陈元龙那儿就不好说了,他有阵营,有营垒,有很长的战线,士兵各有编制,趁大雾大规模偷袭就不一样了。
狄阿鸟摸出史千斤的酒,慢又斯文地喝着。
他从战争的各个角度去思考,自然觉得这样的战斗经历,每次都会提升自己的指挥能力,想到经过悲壮的战斗,迎来如此一个凄清的早晨,无疑有一种天人交感的神妙感觉,酒水下肚,是热的,四周又这么冷,冷热交替,还真让人生出服用五石散的感觉,飘飘忽欲仙,干脆掏出一块埙头,悠悠吹奏。
这样的战场,这样的心境,这样乐器,这样地吹,埙中像是流淌出一泉春水。第一次,他感觉着自己掌握到了声乐的关键,似乎觉着这些乐器确实和人生的境界有关,以前自己的人生阅历少,很少能找到穿透人心的乐感,为高而高,为低而低,为爱而爱,为恨而恨,杂冗相处,乃垂髫未能深入世间百昧也,今天方才感悟到了,乐乃心声,乐,乃天人之合,其中的灵魂,莫予明言。
健符到处抓人起来,让他们警惕,回头一看,他却在雾中吹着什么乐器,让人心里的思绪好似泉涌一样迸发,不禁慨叹,想自己也算身经数战,与之比起来还是沉不住气,对着士兵狂拉狂拽,这个时候,士兵们都绷得像一道弦,看到将领和军官方寸大乱,让自己瞪大眼睛,盯着雾深处,岂不是要崩溃么?!
他慢慢地走过去坐下,传出话,唱支歌儿,激励将士们,自己先提了个头儿:“塞外悲风切……”
将士们就开始附和:“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墙。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歌声越来越大,却少点儿威武悲壮。
狄阿鸟觉得,这个时候唱点儿舒缓煽情的比较好,能缓和紧张,激励人的求生欲望,唱这些悲壮的,人家又不是你,人家都想着养家糊口,混饭吃,什么“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什么“纪石功名立”,寻常军民,无事时用以追思英雄而已。
天空中云层移动,东方金乌挣挣欲出,金色的光线泄下,渐渐将浓雾荡散,歌声已靡,众皆嚼食吞雪。
食罢,游牧人寂静无所动,将士们提上即将空空的粮袋,等着云再开雾再散。
大约到了中午,舞才足够稀薄,众人整束行装,决定再次向西突围。
他们一动,游牧人就动了,相互发起一波进攻,步兵退回丘陵,骑兵继续围困,在丘陵下团团走上几回马,回到了远处。
大伙歇一气,又组织动员,开始突围,这一次比较顺利,打到傍晚,走了一里路,众人看看这地形,干脆又退了回去。
这次退兵,从上到下都对己部独力突围不抱大的期望了。
他们决定固守,等着史千斤的救兵。
等了足足两天,救兵不到,游牧人越来越多。
健符和狄阿鸟都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游牧人兵力汇聚在这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中军开始失利了,甚至有了撤退的打算,游牧人可以集结兵力,发起进攻了。果然,又是一个天亮,仍然有雾,只是稍微散了一些,远处人影模糊,兵马齐聚,射了几回箭,冲上一段距离,被诸将士填弩射退。
到了中午,一支步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竟然是用雍人,众人欢呼一阵,却发现他们不是援兵,反而发起了一轮攻击。
这是来两边作战的战事里,敌方阵营第一次出现同族兵种。
他们没有多少人穿甲,也不熟战阵,只是在战场上跑跑,看起来,更像是借助众人操练一番。众人惊呆了,怎么会有雍族的步兵呢?!看起来也不像是降兵,他们怎么被游牧人征召了起来?!冰天雪地,时时有人冻死,箭将尽,粮将绝,在丘陵上挖洞穴居,敌兵竟然从容不迫地拉起一支步兵,在外操练。
众人的斗志日转急下,有的人开始私下埋怨狄阿鸟了,怪他将马匹让给步兵,损失众多,要是马匹还在,以现在仅余的人数比较,再过几天,也许能够一人一匹马,杀出重围呢,他们甚至不作忌讳,当面就给狄阿鸟说。
健符深恼部下这一点,几次要替狄阿鸟出口气。
狄阿鸟却不肯。
他是在底层滚爬出来的人物,深深知道内中道道。
大伙如果有了不满,明明白白地谴责你,并没有什么,毕竟他们的心里话,毕竟他们当你是自己人,你耐心说明情况,他们也就在心底嘀咕“是这样的么”,要是他们背着你议论,私下密谋,才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坏事,他们可能一商量,突然聚集起来把你杀了。现在他们议论,狄阿鸟也就当众解释了几次,我们不适应骑兵作战,骑兵更容易被对方圈起来,赶着打着,消灭殆尽,大伙也都看见了,只要我们阵营维持得好,骑兵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还能固守。
这些话被士兵们拿出去呵喝,众人都说:“那谁知道?!说不定我们已经跑出去了呢,我们现在是能固守了,可还不如当初跑一气。”
最过分的是,劝降的人也出现了,几个自己方面被打散俘虏了,中军那边也有一些俘虏,当地百姓们,他们大概受了优待,突然成群接队地举着白旗来说:“大首领说了,你们个个是英雄,打到现在了,还能作战,他决定赦免你们,你们只要投降,都一视同仁呢,还等什么?!等大部队来救你们?!他们就要顶不住了。”
百姓来劝降,也说:“朝廷黑暗,别跟他们干了,他们来,杀良冒功,好多的村户都被他们杀绝了,你们跟着他们,就是与我们为敌,别怪我们帮助游牧人来打你们。”
每次健符都要杀他们,都被狄阿鸟拦住了。
狄阿鸟知道,他们既然能上来,在士兵中活跃,就说明士兵们心思不坚定,他们中某个人可以闹着杀死这些无耻的同类,可你做将领的,在人心大乱的时候,不计后果,将他们杀了,就等于绝人家的路,何况这些俘虏未必和敌人一心,这么多人你都果断地杀了,无疑会将他们彻底推向反面儿。
也许某个时候,可以杀使明志,可是现在不行,这冰天雪地硬扛着,人耳朵、鼻子,脚指头,都不一定什么时候往下掉,狄阿鸟这么耐冻的人,脸上都裂口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不如战死了,底下人都只有一个想法,再撑撑,家里毕竟有亲人,投降的话,他们就完了,我们等大部队救援,自己杀伤不少,又拖住这么多兵马,回去是头功,能得到朝廷的封赏呢。既然已经这样儿了,再搏一搏就是了。
这次劝降过后,游牧人忽然一下少了好多。
健符和狄阿鸟合计,觉得又有大仗了,决定再次突围,这就把粮食吃完,杀了几匹为数不多的战马,让大家饱餐一顿,说:“主力离我们并没有多远,只要能突击五六里,保证能与他们汇合,难道大家连着点勇气都没有了么?!”
大伙也都觉得合情理,拼上一次,把有伤的扶上原本推箭,推兵械,现在却空空无物的平板车,将剩余的箭矢都拿出来分发,将砍坏的兵器都扔掉,换上积存的武器,焕发出杀气,出了丘陵。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四十七节
依照几天来,一直高扬的炊烟,众人肯定,三五里外就接近己军阵营了,这两天,他们已经观察过了,稍偏南方,可望见一个像是小村的林地,越过林地,沿着林子向西可走一里多,就调整了方向,奔那里去,生怕这回是最后一次拼命,不突围即成鬼,列成圆阵,二十余步一整阵型,珍惜着体力,徐徐往西移动。
敌骑少时来击,颇有点儿恼羞成怒,愤马夹枪,奔势如雷,喊杀震野。将士们丝毫不惧他们的气势,以枪盾交替,叠墙铺弩。游牧人只好收回强击,留出距离,在周围泼射。冬天衣厚外套甲铠,远距离不易射穿,加之一人高的盾牌一覆盖,几无空隙,泼射一阵子,他们自己也觉得无法给官兵带来多少伤害,冲了几次,接近阵营,却没如愿打开缺口,就在这旷野磨杀。
一刻工夫,双方各丢上一片尸体,众人在激流中前进,硬生生地撕开了一条血路。游牧人有点怕了,引兵退却,再次,围,追,射,终没拦住这支人马,己方伤亡过大,疏疏散散,往一座丘陵上退去。众人趁敌人败退,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已可看到高出平地的村宅桑梓,只道就要接近,不料再走不远,地下露出数道瓮沟,宽逾丈余,沟壁光滑,下不见底儿。
健符想到这里有几道这么深的壕沟,对面一定没有敌人的重兵,不肯做作罢,领人围成一阵,在地上铺刨,眼看就要把路打通,偶尔一抬头只见一骑高举旗帜蹿过敌兵阵营,像一道飞燕,把游牧骑兵唤了回来。
数百骑兵这次显然得到了死命令,把人堵在这里猛击,众人铺了一条路,人人要走,阵形维持不住,死伤极多。
不过翻越到壕沟这边之后,就是游牧人望沟兴叹了。
他们没有步兵来去自如,只好隔沟射了一阵儿,为大伙送行。大伙很快到了村落,后面游牧人调集了追兵,黑压压一片,虽然前有堵劫,后有追兵,但是战士们却猛然间格外兴奋,原来有人爬上高处,望见了己方的大旗,他们按照计划,沿着村庄蔓延的树林,向西行军,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