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烽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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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递到那少女胸前数寸处,生生凝定。那少女神定气闲,端然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休道我刺不得你!”宫梦弼剑眉一轩,“放下神矛,性命可保。”
“宫少侠好快的剑法,”红衣少女轻启樱唇,“奴婢等甘拜下风。不过,神矛敝主人是志在必得的,且恕奴婢不能从命。”说着话右足轻轻点地,一朵红云般向后飘去。几乎就在同时,一左一右,两道疾风电一般插向宫梦弼两侧太阳穴。
饶是宫梦弼剑术通神,也不得不撤步回身,横剑隔挡。两支洞箫变招极快,同时一沉,又径点他左右肩俞。宫梦弼金剑舞动,刺向右侧少女的面门,同时左手食指弹向左侧洞箫。
只见眼前红云晃动,剑下突然失去了持箫少女的身影,而他左指竟然也弹了个空。宫梦弼心下一惊,一个跟斗倒翻出去,只听“托”的轻响,两支洞箫敲在一起,瞧方位正是宫梦弼方才站立之时,膻中要穴的位置所在。
这时场中倒有一半人已经看出,这两个少女虽然身法迅疾诡异,若论真实功夫,实在离宫梦弼差得太远,只是炼成了一套合击之术,进退趋避,配合得仿佛一个人似的,一攻左,一探右,攻敌所必救,实力徒然增长了数倍。这才一招战败撒浑,三招逼退“剑神”之子宫梦弼。
“厉害厉害,”冷谦鼓掌道,“双……双箫合壁,好生的厉害。可惜现下是八个对八个,咱们若是不让你等以二敌一呢?姑娘们还有甚么妙计取胜?”手捧木匣的红衣少女嫣然一笑,一个跟斗倒翻出去,竟然就此不见踪影。
“主人尚未送客,何必便走?”冷谦撒腿追去,只听箫音袅袅,越来越远,剩下七个红衣少女竟也在箫声中逐渐隐没。宫梦弼一振金剑:“甚么障眼法!”纵身向远处扑去。
此时已近黄昏,暮蔼渐合。只听远远的乐音中,忽然夹杂了剑箫相交的“托托”之声,绵密中节。也不知道那碧玉所制的洞箫,怎么能挡住宫梦弼的金剑。撒浑回过神来,叫一声“追”,循着乐声追下去了。艾答慕思、石心等也随后跟去。
“丹枫九霞阁?”班定候皱皱眉头,回过身来问彭素王,“那是甚么?”彭素王面色阴晴不定:“班大侠不问的为好。”班定侯追问道:“为甚么?”彭素王却只是一味的摇头,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我讲过,汉人中自有许多了不起的武师,”阿厮兰自知论脚力追不上这些女子,于是转过头,笑着对阿不答剌道,“你自忖是这八个女子的对手么?”
“一对一我自不惧,”阿不答剌叹道,“只是两人联手合击,那套招术也忒煞诡奇厉害了……”“你且回巴比伦去罢,”阿厮兰笑道,“我也便回亦力把里了,胜使神矛看来是休再指望。”
他忽然又笑了笑:“奥米兹也忒煞无聊了,他兵精粮足,已能与巴比伦抗衡,为甚还寻甚么胜使神矛?——你可信世间有这般东西么?”
阿不答剌点头道:“年代久远,确实不甚可信。”“那么你可信有胜使么?”阿厮兰抱着双臂,很有趣地望着他。
“你不信胜使?”阿不答剌皱着眉头,“那你在……”“我却不信,”阿厮兰很自然地笑笑,“既不信胜使,甚而也不信明尊,我不信世上有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信奉摩尼,理由,”他顿一顿,耸耸肩膀,“似也与你差不多罢。只因我们畏兀儿最强盛的年代,也便是五六百年前的回纥王国,正是以摩尼教为国教哩。
“此后,佛陀侵入了,伊斯兰侵入了,畏兀儿也分裂了,衰弱了。身着这白衣乌帽的法衣,才能使我忆起一些祖先的骄傲与光荣!”阿厮兰双目炯炯,紧盯着阿不答剌的眼睛,“回巴比伦去罢,蒙古人的统治料不得长久了——而我,也要回去亦力把里,回去那雄伟的天山脚下。”
他笑一笑:“突厥人统治过我们,汉人助我们击走了突厥人,可是他们继续这种屈辱的统治。接着契丹人来过,蒙古人来过。便是总需他人来助我们推翻异族的统治,因此我们永世处在异族的统治之下。”
“只有畏兀儿人自身,才能拯救自身!”阿厮兰回过头,缓缓向暮色中走去,“只有阿剌伯人自身,才能拯救自身!”
※※※
韩邦道父女和杞人在庄外转了大半个圈子,连石心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只好回到庄里来。
韩邦道一个劲咬牙按住右肋,终于让绿萼给觉察出来了:“爹,你,你怎么了?”“一些小伤,”韩邦道笑道,“你爹命硬,死不了的。”
杞人上前去按住他手腕,试他的脉相,不禁眉头一皱。韩邦道微微一笑,却暗中向他使个眼色,叫他不要多说话。
他们是从后花园角门回来的,才进门,突然看见一个庄丁俯卧在地上。杞人吃了一惊,上前去把他扶起来,潜输内力。那庄丁慢慢苏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那干胡人,胡人……石心大师……”
韩邦道双眉一轩:“他们好不识相,一再的搅扰不休!”当即快步向花园内跑去,杞人和绿萼紧跟在后面。
绕过了一座假山,忽听韩邦道在前面大叫一声:“甚么人?!”接着又是一声低呼,两道红影凌空飞来。
杞人疾奔两步,挡在绿萼的身前,双掌前推,印向那两人胸脯。那两人“咦”的一声,一个跟斗,双双落下。
杞人听这声音,象是女子所发,忙不迭地硬生生收回双掌,只听韩邦道在前面喘着气说道:“放、放她们去罢……”
绿萼跃身而起,右足在杞人肩上一点,直往发声处扑去:“爹,你,你受了伤么?”杞人一愣,那两个红衣女子电一般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黄昏暮霭中。
杞人奔过去,只见韩邦道正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座假山,不住地“呼呼”喘气。绿萼跪在他身边,焦急地问道:“爹,你怎么啦?那两个妇人是……”
“且休打听,”韩邦道突然两眼一瞪,厉声说道,“萼儿,爹不许你打听此事!”绿萼吓了一跳,向后一缩:“爹,你……你还好么?”
“陈兄弟,”韩邦道长舒一口气,神色逐渐平静了下来,“你去寻石心罢,休教他伤在胡人的手里——那伙胡人,你见过几个罢?”
杞人也想问那两个红衣女子的事情,但看了韩邦道的眼神,只好暂时闭嘴,点点头,撒腿就向红衣女子跑来的方向奔去。
拐过一个弯,忽见一个方巾青衫的老人闭目盘坐在地上,冷谦坐在他身后,左掌手心向天,垂在腹际,右掌贴在那老人后心。杞人吓了一跳,问道:“这、这便是石心上人么?他怎的了?”
冷谦一翻眼睛,笑道:“这老儿偌大年纪,竟不要命的狂奔,自身走岔了气,倒怨不得旁人哩。我这里运功助他,你且随了这乐声去寻——宫梦弼以寡敌众,那两个胡人料助不得他也,若有闪失,须无法向乃父交待。”
杞人一愣:“甚么乐声?”冷谦撇撇嘴:“你是聋的么?这曲《关山月》虽是改以箫吹,声响变弱,不能听不到罢?”杞人这才侧耳细听,果然有隐约的乐声,随风而来。
他也不懂甚么《关山月》,自管追寻着乐声奔去,跃出花园,跑不上半里路程,箫声越来越响,忽然看见前面两个红衣女子,各使洞箫,正与宫梦弼厮斗在一起,旁边两个一般装束的红衣女子引宫按商地吹着箫,还有两个红衣女子,各将洞箫指着一个白衣胡人。那两个胡人似乎是被制住了要害,竟然一动也不敢动,瞧相貌,其中一个正是曾经见过面的“黄金狮子”艾答慕思。
只听一名红衣女子道:“神矛已然送走,不在我们姊妹手中,宫少侠何苦逼迫不休?”宫梦弼一边出招,一边回答道:“待我破了你们合击之术,自然放你们走哩。”红衣女子道:“敝上精研数年,才得此合击之术,你短短数刻,如何便能破得?”宫梦弼冷笑道:“却也未必。”
杞人正想跑过去帮手,忽听一阵长笑:“黄河剑神,果然名不虛传,教出个儿子来,也是这般了得!”附近大树上,如苍隼搏击般跳下一个人来,居高临下,向宫梦弼当头抓下。宫梦弼抖个剑花,疾指那人左手手腕上神门穴。那人这招本就是虚,急忙缩手,同时右手大袖一带,将那两个与宫梦弼恶斗的红衣女子拉出了战圈。
“休小觑了他,”那人落地后继续大笑,“再走二十合,这合击之术,或便被他破了哩。”几名女子万福道:“参见星君。”
宫梦弼看那人头戴东坡巾,身穿儒衫,是乡野士人的打扮,瞧年纪,也不过比自己大个十来岁,于是将金剑一背,问道:“来者何人?”那人笑道:“区区姓龚,贱名不足挂齿。年前曾与令尊较量过来,四十合上输了他一招——你回去休问令尊者,他也不晓得我是何人哩。现下你不是我对手,再过得十年,我接不下你三十招。棋不逢对手则不着,多问怎的?”
他一指那两个胡人——那当然就是撒浑和艾答慕思了——说道:“此二人,敝上起意,欲待一见,这便领去了。胜使神矛,并未落在外人手中,敝上暂借,以为驱逐鞑虏之用,用毕了,自然还来,请石心上人不必担忧。”说着,袖子一抖,把一件东西掷向宫梦弼:“借券在此,休得追了。虽是强借,用毕了自然登门致谦。”
这件东西如同飞镖一般,疾射而至,宫梦弼凝定心神,微一错身,伸手接住,果然不过轻飘飘的一卷纸。他心下一凛,犹豫了一下,姓龚的那人早带着一众红衣女子,并撒浑和艾答慕思,去得远了。
宫梦弼皱皱眉头,转过头来,正好看到站在旁边的杞人。他不禁解嘲似地一笑:“此间事情,如此了结,倒是意料之外哩。这位先生如何看来?”
“了结?”杞人满肚皮的懵懂,“此间事情了结了么?”宫梦弼还当他另有所指,想一想,点头道:“正是,此事枝蔓甚多,且不得了结哩!”
第十四章 忽见真龙起濠梁
郭子兴治理濠州,施法宽厚,孙德崖虽然为人粗鲁暴躁一些,但只掌管军事,民政上也不爱多搭理,因此红巾军占领濠州不过一年多,城里城外就又恢复了往日繁荣熙攘的景象。虽然元军还屡次前来骚扰,但自从脱脱北还以后,淮上的元军基本处于守势。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既然已经基本停止,生命力顽强的老百姓们,就又纷纷从隐蔽处钻了出来。
春天是个重要季节,不趁春天耕作播种,秋后就只好饿肚子——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春天再怎样努力劳作,秋冬两季仍然经常免不了要饿肚子。此时田野中一片繁忙景象,犁地的、播种的,场面颇为热闹。可惜耕牛所剩无几,到处都是满头大汗的精瘦汉子勉强拉着犁铧,让人看着好不凄凉。
但是杞人和冷谦,别说观赏春日美景,连慨叹世道离乱的兴致都没有。两人一个垂头看地,一个仰头观天,沿着道路走了好久,却都一句话也不说。
“‘丹枫九霞阁’,倒好名字,却不知究竟是甚么,”许久,冷谦终于开了口,“看似只有韩邦道与彭素王两个知晓哩,可他两个都吓得丢了魂魄一般。韩邦道不肯讲还则罢了,总不好用刑逼供——那彭素王倒溜滑得紧,一眨眼便影踪不见了也。”
他笑一笑:“此事真个了结了么?石心见了那借券,竟然无话可说,自回潜光院去了也,忒煞奇怪。宫梦弼与班定侯也不肯留,来匆匆而去匆匆,恁般无聊……”
杞人低着头走路,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喂喂,”冷谦快步拦到他的身前,“你又怎的了?怎么屁也不放一个?”
“你要我讲些甚么?”杞人没好气地回答,“你也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却何从猜测,有甚么可讲?”冷谦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脸色:“甚么事恁想不开?韩邦道未必定死的,你休一副哭丧面孔,他又不是你亲老子。”
“你倒放得好多屁!少死呀活的不吉利,”杞人瞪他一眼,“且教教我将那个郭汉杰怎生处置?”
“怎生处置?收了他做徒弟呀,”冷谦面对杞人,倒退着走路,“你将小虎都交付他照料了,还想一脚踹了他么?此人在我看来,倒颇为忠厚,又对你脾气,你又正好未有徒弟……”
“我几时想过要收徒弟?”杞人叹口气,“可又不知怎的拒绝他——他倒好诚恳哩。唉,真是左右为难……”说着话,停下脚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哎呦,”冷谦背后没长眼睛,又正在说话,差点撞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急忙也停住脚步,“有甚么左右为难?一路向前,休顾左右,便不为难了也。你看那宫梦弼本领如何?”
杞人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谈起宫梦弼来,当下随口答道:“好本领,再过个三五年,怕不在乃父之下哩。”“是也,”冷谦说道,“宫秉藩这呆鸟有恁般好儿子,你又无有儿哩,徒弟再不收一个,这满身艺业,待传了与哪个好?总不成叫他绝了……”
杞人白他一眼:“你也无有徒弟,倒来说我。”冷谦笑道:“我与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