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噼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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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贺敏之,不禁笑得有了几分真和暖:“帮我修书给贺大人,陈述清楚此案种种要害关系,皇兄喜怒难测,我可不想贺敏之这一案之后就此消失,那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这天贺敏之接到檀轻尘的书信,一眼扫过去,却立刻笑着放到烛火上烧了。
自接管南疆大案,贺敏之也不着急,数日来只在大理寺司直殿捧着薄薄几张纸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看完吩咐寺卒衙役去买滴翠楼的水晶肘子送了给冯栖梧吃。
贺大人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务必要把冯大人养得肥肥壮壮才好。”
夜里就有宫中太监便服来家,传了淑华夫人的赏,一套翰墨轩的文房四宝,一本诗经,打开里面夹的却是满满的金叶子,贺敏之眉花眼笑的谢赏。
又有魏侍郎府上管家亲自登门,知他本性爱财贪小,也不闹虚,直接奉上厚厚一叠银票,贺敏之当面数了数,整整一万两,直笑得脸上浮上一层绯红,嘴里说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手里却牢牢抱着银票。
魏府管家自是火眼金睛,觉得这位贺大人虽肤浅了些,却难得的懂事,当下含笑客套几句告辞,彼此欢喜,一身轻松。
南疆大案足足拖了一个月未曾开审,监察御史已经写了折子参贺敏之。
这天正是十五,适逢百官大朝,贺敏之下朝后,遇上了礼部尚书方喻正,忙恭敬行礼。
方喻正年约四十,风华傲骨,直接道:“南疆大案贺大人打算拖到何时?”
因会试座师正是方喻正,贺敏之忙恭敬道:“此案关系重大,学生尚在思量。”
方喻正轻拂袍袖:“你既自称学生,我便以老师身份教导你几句。”
淡淡道:“百官中,刑官的腰尤为折不得,大理寺掌控天下刑名,贵直尚平,不事权贵,明君如天,尚需法令如山,否则天下子民又何处讲一个理?说一个法?求一个公平清明?”
“当日我看你的卷子,甚是推崇,虽偏了法家之风,失了儒家的中庸仁厚,却难得一身刚直傲骨,眼下看来,却是人不似文,我很是失望。”
贺敏之也不申辩,声音平静:“学生受教了。”顿了顿:“学生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方喻正叹道:“白布染皂,强留不得,去吧。”
贺敏之微微一笑,自行进宫。
见了文帝,道:“南疆大案已经不能再拖,微臣特此前来求皇上一道旨意。”
文帝眉头微蹙:“已经拖得人心浮动,我都替你着急了,直说就是。”
贺敏之正色道:“大理寺中现有三百六十六名死囚亟待秋后处决,微臣恳请先行拨出十名死囚备着,作审案用。”
文帝问道:“你意思是,审案时会先处决这十名死囚?”
“未必都会处死。”
文帝沉吟片刻,点头:“准了。”
三日后南疆大案终于开审。
大理寺正殿中黑压压的持械寺卒和侍卫列队整齐,殿外百名禁军。
殿侧坐着数名官吏,军中事务份属兵部,左侍郎魏兰亭避嫌来不得,来的是右侍郎赵承。
礼部却是方喻正尚书亲临,监察司御史来了两名,另有靖丰府尹等人。
贺敏之坐于中堂铁木案后,身侧坐着左少卿杨陆与左右寺丞。
两侧寺卒一声威喝,人犯冯栖梧被带上大堂。
大理寺正殿威严高旷,以黑色为主调,黑石地,黑木椅,贺敏之身前的案几亦是黑色铁木,堂上所悬匾额则是黑底金字,教人犯一看,便心生畏意。
冯栖梧却心中有数,丝毫不惧,上堂跪地,竟十分从容。
贺敏之斜靠在宽大的黑檀椅上,正待说话,只见殿门口已闯进几个人来,领头的却是十一王爷傅临意,手里还拽着一个猎户装扮的汉子。
傅临意大声嚷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寺监忙下去笑道:“十一王爷怎地到大理寺来了?正审案呢,王爷不妨先回府歇歇。”
傅临意怒道:“放屁!本王难道是来玩的吗?本王是来告状的!”
寺监苦着脸,一时无言,贺敏之笑道:“不知十一王爷要告何人何事?”
余光扫处,见方喻正与御史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傅临意道:“本王告这个张阿牛,当街放狗咬死了我的雪狼犬。”
众人皆知这位王爷是个无赖,又见他一脸愤愤,大有誓不罢休之意,心里都为贺敏之捏了把冷汗。
贺敏之脸色不变,笑意更深了些,道:“既如此,先把这位张阿牛带到外面候审,王爷不妨坐在殿里休息片刻,待下官审完这桩案子,即刻就听王爷的冤情,可好?”
傅临意点头答应,吩咐寺监:“快给本王搬张椅子,铺上大毛的垫子,再倒杯好茶,你们这大理寺冷得很。”
贺敏之示意寺监照办,一时傅临意坐下,满殿肃穆凝重之气却也大减。
冯栖梧的神情更轻松。
贺敏之静了片刻,温言道:“堂下可是南疆军中骑兵营校尉冯栖梧?”
冯栖梧从未见过贺敏之,方才也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他声音只觉得温和清朗,毫无威严,好奇之下,一边答道:“正是。”一边抬头看去。
只见一少年官员懒洋洋的靠在椅上,秀色清逸,嘴角还含着三分笑意,殊无刑官体统。四周的黑色衬着他玉似的脸,如深黑的夜里开出了一朵白莲,触目惊心的清致。当下心中一动,想不到这位贺大人竟如此意态风流。
贺敏之看着他直盯着自己,也不恼怒,十分客气:“冯将军,可否告诉下官,暄靖九年腊月十八晚上,您出营干了什么?”
冯栖梧答道:“我与几个下属出营到贞泉城外,斩杀了二十名南荒叛军。”
贺敏之颔首:“冯将军确定吗?”
冯栖梧断然道:“自然确定,身为校尉,理当为国杀敌。”
贺敏之一笑,眉目斜飞,说不出的动人,却擎出一支令签:“先打五十板子罢。”
举座皆惊。
此案拖了一个多月不审,此时方审问了人犯两句话,尚不得要领便动杖刑,分明就有屈打成招之嫌。
左少卿杨陆忙轻扯贺敏之衣袖,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贺敏之却微笑着把左手搭在右手上。
寺卒一看便知,此为真打。
冯栖梧惊慌失措,原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突然变卦,只觉得一脚踏在了悬崖外,一颗心忽忽悠悠的惊怖欲死,不由大喊“冤枉啊!冤枉!”
两边寺卒却已如狼似虎的把他按倒,黑色裹红的刑杖一五一十的击上他的臀和大腿。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寺卒用刑的技巧和力道也稳居天下之首。既是真打,这一番功夫下来,只十杖就血肉横飞,浓稠的血液直淌在黑石地上,像无数条红色的小蛇蜿蜒爬行。
冯栖梧惨叫声中,贺敏之嘴角笑容不变,一双冷若冰雪的眼却斜睨着傅临意。
傅临意触到他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多看,勉强笑了笑,偏过头看向殿外阳光。
五十杖后,冯栖梧疼得几欲晕倒,却不知是这些日子在牢狱里酒肉不断养得太过健壮还是狱卒力道控制得当,偏偏就是不能晕倒。
正哀哀呼痛,贺敏之温雅的声音响起:“冯将军,腊月十八晚上,您干了什么,现在可想起来了吗?”
冯栖梧心中一凛,事关生死之下,忍痛道:“我和几个属下斩杀了二十名叛军,实在不敢撒谎欺瞒大人!”
贺敏之眼中闪过一道冷酷之色:“带人证。”
上来一名老妇一名兵士。
贺敏之问兵士道:“腊月十八晚上,你可曾见到这位冯栖梧校尉出辕门?”
原来这人正是骑兵营守辕门的兵卒,堂上众人不禁心惊,这一个月来贺敏之虽不审案,却已悄悄把南疆军中人证取到靖丰。
兵士看了看冯栖梧,答道:“那晚这位将军的确带着几个下属出了辕门。”
贺敏之点头道:“冯栖梧可曾身着甲胄?”
兵士道:“不曾,冯将军晚上私自出营从不着甲胄。”
贺敏之轻笑道:“冯将军出营杀敌,竟不着甲胄,却是奇怪。”
冯栖梧冷汗淋漓,指着那兵士道:“事隔数月,他怎会记得这么清楚,大人莫要被他骗了!”
兵士立即喊道:“我怎会记不得冯将军!冯将军出手阔气,每次私自出营都会给小人一吊钱,小人又爱记账,一翻小人的账本便知!望大人明鉴!”
贺敏之微笑道:“好得很,以后莫丢了这个好习惯。你先下去罢。”
凝视着冯栖梧,态度仍然十分斯文:“冯将军要不要重新说说您那晚干的事?”
冯栖梧辩道:“我那晚本就是巧遇叛军。私自出营是真,不想到了城外,却遇上南荒叛军。”
贺敏之叹道:“章刘氏,你说。”
那章刘氏哭道:“大人,民妇一家五口,除了民妇,都被这个畜生抓了绑起来杀了啊!”
喘口气道:“他们几个人带着刀,看到我们小兰生得俊,便扯着不放,孩子他爹来拉,就被他们踢得死去活来,小黑拿了菜刀来拼命,就被他们砍死了!住附近的两家过来看,统统被他们捉了捆起来,民妇躲在床下,亲耳听他们说,干脆杀了干净,割了脖子,当叛军请功,就能进兵部,不呆在南荒。”
说话间目呲欲裂,就想扑上去撕咬冯栖梧,狱卒上前好容易拉住。
贺敏之吩咐先把章刘氏带下去,声音里忍不住带出几分冷厉:“冯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冯栖梧被逼到绝处,也生了一股狠劲,昂首道:“大人只听一面之辞,却为何不提审我的人证?”
贺敏之朗声道:“那几人不是人证,而是同谋从犯,三日前已在狱中招供。”
冯栖梧冷笑道:“只得人证,而无物证,大人就定我有罪,岂不是令兵部不服?”
贺敏之本斜靠着椅背面冲左边,听了这话,略换了换姿势,看向右侍郎赵承,清浅的眸子里几分懒散几分狡滑:“赵大人怎么说?”
赵承避开他的眼神,正色道:“此事重大,牵涉二十条人命,确实需要查得仔细些。”
贺敏之一笑:“好说。”
翻开卷宗,淡淡道:“物证只剩了两具尸体且看不清面目,不过仵作验尸的结论却是:死于刀伤,伤口平整,入五分,出五分,力道均衡。”
别人不明白,赵承早年却是军中大将,征战沙场足足十年,听得这话,登时如雪水淋头,浑身凉了下来,忍不住打量贺敏之,惊疑不定间,只盼他不知其中奥妙。
只听冯栖梧咬牙道:“那又如何?”
“敢问冯将军是怎么斩杀这些叛军的?”
冯栖梧立刻答道:“我早已说过多次,那些叛军其时已成流寇,正往南而逃,我等纵马赶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将军是在马上斩杀逃兵?”
“正是。”
“逃兵可有骑马?”
“没有,否则也不易赶上。”
“冯将军确定?”
“确定无误。”
贺敏之凝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冷酷的笑:“冯将军从军不到两年,资历尚浅,难怪犯了这等大错。”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倦意:“坐于马上割步兵的脖子,割不出入五分出五分的伤口。”
“这些伤口,是你把人捆住,从背后持刀抹开咽喉造成的。”
赵承心中暗自叹气,不出所料,被贺敏之洞悉了这个疏漏。心知冯栖梧必死,却已毫无办法。
冯栖梧却瞪大眼睛,似不敢相信。
贺敏之冷冷道:“马军追杀步兵,斩脖颈造成的伤口,通常深入浅出,且入时高,出时低,不可能平整均衡。只有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才能切出尸体这种伤口。”
“冯栖梧,你还不认罪?”
冯栖梧死死盯着贺敏之,突兀的一笑:“贺大人上过战场?”
“不曾。”
“那贺大人杀过人?”
“也不曾。”
冯栖梧放声狂笑:“那大人只是道听途说!伤口该是什么样,你一个酸儒怎会知道?”
“除非大人能证明马上斩杀与捆好再杀的伤口不同,否则……”
“我不认罪!”
这冯栖梧果然刁钻凶顽,左右寺丞都有些咬牙切齿,只盼着贺敏之吩咐再给他上一次大刑。
贺敏之却不动声色,一只手翻着卷宗,一只手随意搁着,铁色的桌案衬得手指纤长,根根如玉,白得近乎剔透,有种直击人心的诡异诱惑。
少卿杨陆起身出殿。
良久,赵承轻咳一声:“贺大人……冯栖梧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我征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