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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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里光阴。
当时侍臣,多来自远方,大都有一技一能,足邀主眷,方得内用。就中如词章滑稽两
派,更博武帝欢心,越蒙宠任。滑稽派要推东方朔,词章派要推司马相如,他若庄助枚皋吾
邱寿王主父偃朱买臣徐乐严安终军等人,先后干进,总不能越此两派范围。迄今传说东方朔
司马相如遗事,几乎脍炙人口,称道勿衰。小子且撮叙大略,聊说所闻。东方朔字曼倩,系
平原厌次人氏,少好读书,又善诙谐。闻得汉廷广求文士,也想乘时干禄,光耀门楣,乃西
入长安,至公车令处上书自陈,但看他书中语意,已足令人解颐。略云: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
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
十四万言,又尝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
贲,孟贲卫人,古勇士。捷若庆忌,吴王僚子。廉若鲍叔,齐大夫。信若尾生,古信士。
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这等书辞,若遇着老成皇帝,定然视作痴狂,弃掷了事。偏经那武帝的眼中,却当作奇
人看待,竟令他待诏公车。公车属卫尉管领,置有令史,凡征求四方名士,得用公车往来,
不需私费。就是士人上书,亦必至公车令处呈递,转达禁中。武帝叫他待诏公车,已是有心
留用,朔只好遵诏留着。好多时不见诏下,惟在公车令处领取钱米,只够一宿三餐,此外没
有甚么俸金,累得朔望眼将穿,囊资俱尽。偶然出游都中,见有一班侏儒,倭人名。从旁经
过。便向他们恐吓道:“汝等死在目前,尚未知晓么?”侏儒大惊问故。朔又说道:“我闻
朝廷召入汝等,名为侍奉天子,实是设法歼除。试想汝等不能为官,不能为农,不能为兵,
无益国家,徒耗衣食,何如一概处死,可省许多食用?但恐杀汝无名,所以诱令进来,暗地
加刑。”亏他捏造。侏儒闻言,统吓得面色惨沮,涕泣俱下。朔复佯劝道:“汝等哭亦无
益,我看汝等无罪受戮,很觉可怜,现在特为设法,愿汝等依着我言,便可免死。”侏儒齐
声问计,朔答道:“汝等但俟御驾出来,叩头请罪,如或天子有问,可推到我东方朔身上,
包管无事。”说罢自去。侏儒信以为真,逐日至宫门外候着,好容易得如所望,便一齐至车
驾前,跪伏叩头,泣请死罪。武帝毫不接洽,惊问何因?大众齐声道:“东方朔传言,臣等
将尽受天诛,故来请死。”武帝道:“朕并无此意,汝等且退,待朕讯明东方朔便了。”
众始拜谢起去。武帝即命人往召东方朔。朔正虑无从见驾,特设此计,既得闻召,立即
欣然赶来。武帝忙问道:“汝敢造言惑众,难道目无王法么?”朔跪答道:“臣朔生固欲
言,死亦欲言,侏儒身长三尺余,每次领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身长九尺余,亦只得粟
一囊,钱二百四十,侏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意以为陛下求才,可用即用,不可用即放
令归家,勿使在长安索米,饥饱难免一死呢!”武帝听罢,不禁大笑,因令朔待诏金马门。
金马门本在宫内,朔既得入宫,便容易觐见天颜。会由武帝召集术士,令他射覆。是游戏术
名。详见下句。特使左右取过一盂,把守宫复诸盂下,令人猜射。守宫虫名,即壁虎。诸术
士屡猜不中,东方朔独闻信趋入道:“臣尝研究易理,能射此复。武帝即令他猜射,朔分蓍
布卦,依象推测,便答出四语道:
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无足,跂;跂;脉脉善缘壁,是非守宫即蜥蜴。
武帝见朔猜着,随口称善,且命左右赐帛十匹,再令别射他物,无不奇中,连蒙赐帛。
旁有宠优郭舍人,因技见宠,雅善口才,此次独怀了妒意,进白武帝道:“朔不过侥幸猜
着,未足为奇。臣愿令朔复射,朔若再能射中,臣愿受笞百下,否则朔当受笞,臣当赐
帛。”想是臀上肉作痒,自愿求笞。说着,即密向盂下放入一物,使朔射覆。朔布卦毕,含
糊说道:“这不过是个窭数呢。”独言小物。郭舍人笑指道:“臣原知朔不能中,何必谩
言!”道言未毕,朔又申说道:“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著树为寄生,盆下为窭数。”郭舍
人不禁失色,待至揭盂审视,果系树上寄生。那时郭舍人不能免笞,只得趋至殿下,俯伏待
着。当有监督优伶的官吏,奉武帝命,用着竹板,笞责舍人,喝打声与呼痛声,同时并作。
东方朔拍手大笑道:“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尻读若考,平声。郭舍人又痛又
恨,等到受笞已毕,一跷一突的走上殿阶,哭诉武帝道:“朔敢毁辱天子从官,罪应弃
市。”武帝乃顾朔问道:“汝为何将他毁辱?”朔答道:“臣不敢毁他,但与他说的隐
语。”武帝问隐语如何,朔说道:“口无毛是狗窦形,声嗷嗷是鸟哺鷇;声,尻益高是鹤俯啄
状,奈何说是毁辱呢!”郭舍人从旁应声道:“朔有隐语,臣亦有隐语,朔如不知,也应受
笞。”朔顾着道:“汝且说来。”舍人信口乱凑,作为谐语道:“令壶龃,侧加切。老柏
涂,丈加切。伊优亚,乌加切。狋;音银。吽;读若牛。牙。”朔不加思索,随口作答道:“令
作命字解;壶所以盛物,龃即邪齿貌;老是年长的称呼,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时阴
浓,为鬼所聚;涂是低湿的路径;伊优亚乃未定词;狋;吽;牙乃犬争声,有何难解呢?”舍人
本胡诌成词,无甚深意,偏经朔一一解释,倒觉得语有来历;自思才辩不能相及,还是忍受
一些笞辱,便算了事。是你自己取咎,与朔何尤。武帝却因此重朔,拜为郎官。朔得常侍驾
前,时作谐语,引动武帝欢颜。武帝逐渐加宠,就是朔脱略形迹,也不复诘责,且尝呼朔为
先生。
会当伏日赐肉,例须由大官丞官名。分给,朔入殿候赐,待到日昃,尚不见大官丞来
分,那肉却早已摆着;天气盛暑,汗不停挥,不由的懊恼起来,便即拔出佩剑,走至俎前,
割下肥肉一方,举示同僚道:“三伏天热,应早归休,且肉亦防腐,臣朔不如自取,就此受
赐回家罢。”口中说,手中提肉,两脚已经转动,趋出殿门,径自去讫。群僚究不敢动手,
待至大官丞进来,宣诏分给,独不见东方朔,问明群僚,才知朔割肉自去,心下恨他专擅,
当即向武帝奏明。汝何故至晚方来?武帝记着,至翌日御殿,见朔趋入,便向他问道:“昨
日赐肉,先生不待诏命,割肉自去,究属何理?”朔也不变色,但免冠跪下,从容请罪。武
帝道:“先生且起,尽可自责罢了!”朔再拜而起,当即自责道:“朔来!朔来!受赐不待
诏,为何这般无礼呢?拔剑割肉,志何甚壮!割肉不多,节何甚廉,归遗细君,情何甚仁!
难道敢称无罪么?”细君犹言小妻,自谦之词。武帝又不觉失笑道:“我使先生自责,乃反
自誉,岂不可笑!”当下顾令左右,再赐酒一石,肉百斤,使他归遗细君。朔舞蹈称谢,受
赐而去。群僚都服他机警,称羡不置。
会东都献一矮人,入谒武帝,见朔在侧,很加诧异道:“此人惯偷王母桃,何亦在
此。”武帝怪问原因,矮人答道:“西方有王母种桃,三千年方一结子,此人不良,已偷桃
三次了。”武帝再问东方朔,朔但笑无言。其实东方朔并非仙人,不过略有技术,见誉当
时!偷桃一说,也是与他谐谑,所以朔毫不置辩。后世因讹传讹,竟当作实事相看,疑他有
不死术,说他偷食蟠桃,因得延年,这真叫做无稽之谈了。辟除邪说,有关世道。惟东方朔
虽好谈谑,却也未尝没有直言,即据他谏止辟苑,却是一篇正大光明的奏议,可惜武帝反不
肯尽信呢。
武帝与诸人谈笑度日,尚觉得兴味有限,因想出微行一法,易服出游。每与走马善射的
少年,私下嘱咐,叫他守候门外,以漏下十刻为期,届期即潜率近侍,悄悄出会,纵马同
往。所以殿门叫做期门,有时驰骋竟夕,直至天明,还是兴致勃勃,跑入南山,与从人射猎
为乐,薄暮方还。一日又往南山驰射,践人禾稼,农民大哗,鄠;杜令闻报,领役往捕,截住
数骑,骑士示以乘舆中物,方得脱身。已而夜至柏谷,投宿旅店。店主人疑为盗贼,暗招壮
士,意图拿住众人,送官究治。亏得店主妇独具慧眼,见武帝骨相非凡,料非常人,因把店
主灌醉,将他缚住,备食进帝。转眼间天色已明,武帝挈众出店,一直回宫。当下遣人往召
店主夫妇,店主人已经酒醒,闻知底细,惊慌的了不得。店主妇才与说明,于是放胆同来,
伏阙谢罪。武帝特赏店主妇千金,并擢店主人为羽林郎。店主人喜出望外,与妻室同叩几个
响头,然后退去。亏得有此贤妻,应该令他向妻磕头。
自经过两次恐慌,武帝乃托名平阳侯曹寿,多带侍从数名,防备不测。且分置更衣所十
二处,以便日夕休息。大中大夫吾邱寿王,阿承意旨,请拓造上林苑,直接南山,预先估计
价值,圈地偿民。武帝因国库盈饶,并不吝惜。独东方朔进奏道:
臣闻谦游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筑
郎台,郎与廊字通。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
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商雒
以西,厥壤肥饶,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百工之所取资,万民之所仰给也。今规以为苑,绝陂
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
林,大虎狼之墟,坏人冢墓,毁人家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其不可二也。斥
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纵一日之乐,致危无堤之舆,其不可三也。夫殷
作九市之宫而诸侯叛,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陛下奈何蹈之?
粪土愚臣,自知忤旨,但不敢以阿默者危陛下,谨昧死以闻。
武帝见说,却也称善,进拜朔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但游猎一事,始终不忘,仍依吾
邱寿王奏请,拓造上林苑。小子有诗叹道:
谐语何如法语良,嘉谟入告独从详;
君虽不用臣无忝,莫道东方果太狂!
上林苑既经拓造,遂引出一篇上林赋来。欲知上林赋作是何人?便是上文所说的司马相
如,看官且住,容小子下回叙明。
陈皇后母子欲害卫子夫,并及其同母弟卫青,卒之始终无效,害人适以利人,是可为妇
女好妒者,留下龟鉴。天下未有无故害人,而能自求多福者也。东方朔好为诙谐,乘时干
进,而武帝亦第以俳优畜之。观其射覆之举,与郭舍人互相角技,不过自矜才辩,与国家毫
无补益。至若割肉偷桃诸事,情同儿戏,更不足取,况偷桃之事更无实证乎?惟谏止拓苑之
言,有关大体,厥后尚有直谏时事,是东方朔之名闻后世者,赖有此尔。滑稽派固不足重也。
第六十一回 挑嫠女即席弹琴 别娇妻入都献赋
却说司马相如,字长卿,系蜀郡成都人氏,少时好读书,学击剑,为父母所钟爱,呼为
犬子;及年已成童,慕战国时人蔺相如,赵人。因名相如。是时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
大兴教化,遂选择本郡士人,送京肄业,司马相如亦得与选。至学成归里,文翁便命相如为
教授,就市中设立官学,招集民间子弟,师事相如,入学读书。遇有高足学生,辄使为郡县
吏,或命为孝弟力田。蜀民本来野蛮,得着这位贤太守,兴教劝学,风气大开,嗣是学校林
立,化野为文,后来文翁在任病殁,百姓追怀功德,立祠致祭,连文翁平日的讲台旧址,都
随时修葺,垂为纪念,至今遗址犹存。莫谓循吏不可为。惟文翁既殁,相如也不愿长作教
师,遂往游长安,入资为郎。嗣得迁官武骑常侍,相如虽少学技击,究竟是注重文字,不好
武备,因此就任武职,反致用违所长。会值梁王武入朝景帝,从吏如邹阳枚乘诸人,皆工著
作,见了相如,互相谈论,引为同志,相如乃欲往投梁国,索性托病辞官,竟至睢阳,梁都
见前。干谒梁王。梁王却优礼相待,相如得与邹枚诸人,琴书雅集,诗酒逍遥,暇时撰成一
篇子虚赋,传播出去,誉重一时。
既而梁王逝世,同人皆风流云散,相如亦不得安居,没奈何归至成都。家中只有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