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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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召入食其,与他计议道:“主上已经归天,本拟颁布遗诏,立嗣举丧,但恐内外功臣,
各怀异志,若知主上崩逝,未必肯屈事少主,我欲秘不发丧,佯称主上病重,召集功臣,受
遗辅政,一面埋伏甲士,把他悉数杀死,汝以为可好否?”食其听着,倒也暗暗吃惊,转思
功臣诛夷,与自己亦有益处,因即信口赞成,惟尚恐机谋不慎,反致受害,所以除赞成外,
更劝吕后慎密行事。
吕后也未免胆小,复召乃兄吕释之等入商。释之也与食其同意,故一时未敢发作。转眼
间已阅三日,朝臣俱启猜疑,不过没有的确消息。独曲周侯郦商子寄,素与释之子禄,斗鸡
走马,互相往来,禄私与谈及宫中秘事,寄亟回家报告乃父。乃父商愕然惊起,匆匆趋出,
径往辟阳侯宅中,见了审食其,屏人与语道:“足下祸在旦夕了!”食其本怀着鬼胎,蓦闻
此言,不由的吓了一跳,慌忙问为何事?商低声说道:“主上升遐,已有四日,宫中秘不发
丧,且欲尽诛诸将。试问诸将果能尽诛么?现在灌婴领兵十万,驻守荥阳,陈平又奉有诏
令,往助灌婴,樊哙死否,尚未可知,周勃代哙为将。北徇燕代,这都是佐命功臣,倘闻朝
内诸将,有被诛消息,必然连兵西向,来攻关中。大臣内畔,诸将外入,皇后太子,不亡何
待?足下素参宫议,何人不晓,当此危急存亡的时候,未尝进谏,他人必疑足下同谋,将与
足下拚命,足下家族,还能保全么?”怵心之语。食其嗫嚅道:“我……我实未预闻此事!
外间既有此谣传,我当禀明皇后便了。”还想抵赖。
商乃告别,食其忙入宫告知吕后。吕后一想,风声已泄,计不得行,只好作为罢论,惟
嘱食其转告郦商,切勿喧传。食其自然应命,往与郦商说知。商本意在安全内外,怎肯轻说
出去,当令食其返报吕后,尽请放怀。吕后乃传令发丧,听大臣入宫哭灵。总计高祖告崩,
已四日有余了。棺殓以后,不到二旬,便即奉葬长安城北,号为长陵。群臣进说道:“先帝
起自细微,拨乱反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德最高,应上尊号为高皇帝。”皇太子依议
定谥,后世遂称为高帝,亦称高祖。又越二日,太子盈嗣践帝位,年甫一十七岁,尊吕后为
皇太后,赏功赦罪,布德行仁,后来庙谥曰惠,故沿称惠帝。
喜诏一颁,四方逖听,燕王卢绾,闻樊哙率兵出击,本不欲与汉兵对仗,自率宫人家属
数千骑,避居长城下,拟俟高祖病愈,入朝谢罪。及惠帝嗣立的消息,传达朔方,料知太子
登基,吕后必专国政,何苦自来寻死,遂率众投奔匈奴,匈奴使为东胡卢王。事见后文。
惟樊哙到了燕地,绾已避去,燕人原未尝从反,不劳征讨,自然畏服。哙进驻蓟南,正
拟再出追绾,忽有一使人持节到来,叫他临坛受诏。哙问坛在何处?使人答称在数里外。哙
亦不知何因,只好随着使人,前去受命。行了数里,已至坛前,望见陈平登坛宣敕,不得不
跪下听诏。才听得一小半,突有武士数名,从坛下突出,把哙揿住,反接两手,绑缚起来。
哙正要喧嚷,那陈平已读完敕文,三脚两步的走到坛下,将哙扶起,与他附耳说了数语,哙
方才无言。当由平指麾武士,把哙送入槛车。哙手下只有数人,见哙被拿,便欲返身跑去,
可巧周勃瞧着,出来喝住,命与偕行。于是勃与平相别,向北自去,平押哙同走,向西自
归。这也是陈平达权的妙计。可谓六出以外又是一出。勃驰至哙营,取出诏书,晓示将士,
将士等素重周勃,又见他奉诏代将,倒也不敢违慢,相率听令。勃得安然接任,并无他患。
独陈平押着樊哙,将要入关,才接到高祖后诏,命他前往荥阳,帮助灌婴,所有樊哙首级,
但速着人送入都中。平与诏使本来相识,当即与他密谈意见,诏使也佩服平谋,且知高祖病
已垂危,不妨缓复,索性与平同宿驿中。逍遥了两三日,果然高祖驾崩的音耗,传将出来。
平一得风声,急忙出驿先行,使诏使代押樊哙,随后继进。诏使尚欲细问,那知平已加了一
鞭,如风驰电掣一般,赶入关中去了。又要作怪。
看官听说!陈平不急诛哙,无非为了吕后姊妹。幸而预先料着,尚把哙命保留,但哙已
被辱。哙妻吕媭;,或再从中进谗,仍然不美,不如赶紧入宫,相机防备为是。毕竟多智。计
划一定,刻不容缓,因此匆匆入都,直至宫中,向高祖灵前下跪,且拜且哭,泪下如雨。吕
后一见陈平,急向帷中扑出,问明樊哙下落,平始收泪答说道:“臣奉诏往斩樊哙,因念哙
有大功,不敢加刑,但将哙押解来京,听候发落。”吕后听了,方转怒为喜道:“究竟君能
顾大局,不乱从命,惟哙今在何处?”平又答道:“臣闻先帝驾崩,故急来奔丧,哙亦不日
可到了。”吕后大悦,便令平出外休息。平复道:“现值宫中大丧,臣愿留充宿卫。”吕后
道:“君跋涉过劳,不应再来值宿,且去休息数天,入卫未迟。”平顿首固请道:“储君新
立,国是未定,臣受先帝厚恩,理宜为储君效力,上答先帝,怎敢自惮劳苦呢!”吕后不便
再却,且听他声声口口,顾念嗣君,心下愈觉感激,乃温言奖励道:“忠诚如君,世所罕
有,现在嗣主年少,随时需人指导,敢烦君为郎中令,傅相嗣主,使我释忧,便是君不忘先
帝了!”平即受职谢恩,起身告退。
甫经趋出,那吕媭;已经进来,至吕后前哭诉哙冤。并言陈平实主谋杀哙,应该加罪。吕
后怫然道:“汝亦太错怪好人,他要杀哙,哙死久了,为何把他押解进来?”吕媭;道:“他
闻先帝驾崩,所以变计,这正是他的狡猾,不可轻信。”吕后道:“此去到燕,路隔好几千
里,往返须阅数旬,当时先帝尚存,曾命他立斩哙首,他若斩哙,亦不得责他专擅。奈何说
他闻信变计呢?况汝我在都,尚不能设法解救,幸得他保全哙命,带同入京,如此厚惠,正
当感谢,想汝亦有天良,为什么恩将仇报哩?”这一番话,驳得吕媭;哑口无言,只好退去。
未几樊哙解到,由吕后下了赦令,将哙释囚。哙入宫拜谢,吕后道:“汝的性命,究亏何人
保护?”哙答称是太后隆恩。吕后道:“此外尚有他人否?”哙记起陈平附耳密言,自然感
念,便即答称陈平。吕后笑道:“汝倒还有良心,不似汝妻痴狂哩!”都不出陈平所料。哙
乃转向陈平道谢。聪明人究占便宜,平非但无祸,反且从此邀宠了。
惟吕太后既得专权,自思前时谋诛诸将,不获告成,原是无可如何,若宫中内政,由我
主持,平生所最切齿的,无过戚姬,此番却在我手中,管教她活命不成。当下吩咐宫役,先
将戚姬从严处置,援照髠;钳为奴的刑律,加她身上。可怜戚姬的万缕青丝,尽被宫役拔去,
还要她卸下宫装,改服赭衣,驱入永巷内圈禁,勒令舂米,日有定限。戚姬只知弹唱,未娴
井臼,一双柔荑的玉手,怎能禁得起一个米杵?偏是太后苛令,甚是森严,欲要不遵,实无
别法。何不自尽。没奈何勉力挣扎,携杵学舂,舂一回,哭一回,又编成一歌,且哭且唱道: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歌中寓意,乃是纪念赵王如意,汝字就指赵王。不料被吕太后闻知,愤然大骂道:“贱
奴尚想倚靠儿子么?”说着,便使人速往赵国,召赵王如意入朝。一次往返,赵王不至,二
次往返,赵王仍然不至。吕太后越加动怒,问明使人,全由赵相周昌一人阻往。昌曾对朝使
道:“先帝嘱臣服事赵王,现闻太后召王入朝,明明是不怀好意,臣故不敢送王入都。王亦
近日有病,不能奉诏,只好待诸他日罢!”吕太后听了,暗思周昌作梗,本好将他拿问,只
因前时力争废立,不为无功,此番不得不略为顾全,乃想出一调虎离山的法儿,征昌入都,
昌不能不至。及进谒太后,太后怒叱道:“汝不知我怨戚氏么?为何不使赵王前来?”昌直
言作答道:“先帝以赵王托臣,臣在赵一日,应该保护一日,况赵王系嗣皇帝少弟,为先帝
所锺爱。臣前力保嗣皇帝,得蒙先帝信任,无非望臣再保赵王,免致兄弟相戕,若太后怀有
私怨,臣怎敢参预?臣唯知有先帝遗命罢了!”吕太后无言可驳,叫他退出,但不肯再令往
赵。一面派使飞召赵王,赵王已失去周昌,无人作主,只得应命到来。
是时惠帝年虽未冠,却是仁厚得很,与吕后性情不同。他见戚夫人受罪司舂,已觉太后
所为,未免过甚。至赵王一到,料知太后不肯放松,不如亲自出迎,与同居住,省得太后暗
中加害。于是不待太后命令,便乘辇出迓赵王。可巧赵王已至,就携他上车,一同入宫,进
见太后。太后见了赵王,恨不得亲手下刃,但有惠帝在侧,未便骤然发作,勉强敷衍数语。
惠帝知母不欢,即挈赵王至自己宫中。好在惠帝尚未立后,便教他安心住着,饮食卧起,俱
由惠帝留心保护。好一个阿哥,可惜失之柔弱。赵王欲想一见生母,经惠帝婉言劝慰,慢慢
设法相见。毕竟赵王年幼,遇事不能自主,且恐太后动怒,只好含悲度日。太后时思害死赵
王,惟不便与惠帝明言,惠帝也不便明谏太后,但随时防护赵王。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惠帝虽爱护少弟,格外注意,究竟百密也要一疏,
保不定被他暗算。光阴易过,已是惠帝元年十二月中,惠帝趁着隆冬,要去射猎,天气尚
早,赵王还卧着未醒,惠帝不忍唤起,且以为稍离半日,谅亦无妨,因即决然外出。待至射
猎归来,赵王已七窍流血,呜呼毕命!惠帝抱定尸首,大哭一场,不得已吩咐左右,用王礼
殓葬,谥为隐王。后来暗地调查,或云鸩死,或云扼死,欲要究明主使,想来总是太后娘
娘,做儿子的不能罪及母亲,只好付诸一叹!惟查得助母为虐的人物,是东门外一个官奴,
乃密令官吏搜捕,把他处斩,才算为弟泄恨,不过瞒着母后,秘密处治罢了。
哪知余哀未了,又起惊慌,忽有宫监奉太后命,来引惠帝,去看“人彘”。惠帝从未闻
有“人彘”的名目,心中甚是稀罕,便即跟着太监,出宫往观。宫监曲曲折折,导入永巷,
趋入一间厕所中,开了厕门,指示惠帝道:“厕内就是‘人彘’哩。”惠帝向厕内一望,但
见是一个人身,既无两手,又无两足,眼内又无眼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身子
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开得甚大,却不闻有甚么声音。看了一回,又惊又怕,不由的缩转身
躯,顾问宫监,究是何物?宫监不敢说明,直至惠帝回宫,硬要宫监直说,宫监方说出戚夫
人三字。一语未了,几乎把惠帝吓得晕倒,勉强按定了神,要想问个底细。及宫监附耳与
语,说是戚夫人手足被断,眼珠挖出,熏聋两耳,药哑喉咙,方令投入厕中,折磨至死。惠
帝不待说完,又急问他“人彘”的名义,宫监道:“这是太后所命,宫奴却也不解。”惠帝
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狠心的母后,竟令我先父爱妃,死得这般惨痛么?”说也无益。说
着,那眼中也不知不觉,垂下泪来。随即走入寝室,躺卧床上,满腔悲感,无处可伸,索性
不饮不食,又哭又笑,酿成一种呆病。宫监见他神色有异,不便再留,竟回复太后去了。
惠帝一连数日,不愿起床,太后闻知,自来探视,见惠帝似傻子一般,急召医官诊治。
医官报称病患怔忡,投了好几服安神解忧的药剂,才觉有些清爽,想起赵王母子,又是呜咽
不止。吕太后再遣宫监探问,惠帝向他发话道:“汝为我奏闻太后,此事非人类所为,臣为
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可请太后自行主裁罢!”宫监返报太后,太后并不悔杀戚姬母子,
但悔不该令惠帝往看“人彘”,旋即把银牙一咬,决意照旧行去,不暇顾及惠帝了。小子有
诗叹道:
娄猪未定寄豭;来,人彘如何又惹灾!
可恨淫妪太不道,居然为蜴复为虺。
欲知吕太后后来行事,且看下回再叙。
有史以来之女祸,在汉以前,莫如褒妲。褒妲第以妖媚闻,而惨毒尚不见于史。自吕雉
出而淫悍之性,得未曾有,食其可私,韩彭可杀,甚且欲尽诛诸将,微郦商,则冤死者更不
少矣。厥后复鸩死赵王,惨害戚夫人,虽未始非戚氏母子之自取,而忍心辣手,旷古未闻,
甚矣,悍妇之毒逾蛇蝎也。惠帝仁有余而智不足,既不能保全少弟,复不能几谏母后,徒为
是惊忧成疾,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