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四明大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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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灯火,欢快地跳跃着,立刻照亮了屋里,照进了对面立着的一对离别多年的患难夫妻,双方都睁着激动的眼睛在对方身上迅速地仔细地扫视着。“真是祥荣!”“彩凤!”双方的眼睛这样惊叫着,祥荣见彩凤来不及穿外衣的娇小单薄的身体和面孔,虽然黄瘦了很多,却依然十分清秀,乌黑美丽的眼睛此刻亮晶晶地汪着激动的泪水,显得更大更深燧了。挺直的小鼻子显得更高,小巧的嘴角忧伤地下倾着,鼻翼一张一张地掀动着,似乎在向他展示这三年来她经受过的各种苦难。他望着她日思夜想的这付脸孔,越加爱怜她了。
第十七章 重返故乡:二
二
彩凤望着祥荣,觉得三年不见他,他变得很多,老了很多,当年方面墩墩的脸形,如今变得颧骨高耸,目光深隧,浓黑的眉毛之间出现了一条刀刻似的竖纹,下巴棱棱角角的似乎显得更阔大了。胡须也长得又黑又硬。这一切的变化似乎记载着他这几年来在外面经受的苦难和磨练。也显得他沉着而坚定了。他理着短短的头发,穿一套不大合身的半新旧毛蓝布衫裤,脚着一双布绳做的草鞋,腰上紧紧地扎着一条布条带。暂眼看去似乎和过去给人家做长工时没有什么两样。彩凤望着这又熟悉又陌生的丈夫,一时里兴奋得面孔发红,眼睛发光,明亮的眸子在她丈夫瘦棱棱的脸上和身上欢喜地瞧过没完。她变得又慌乱又激动,手脚无措,语无论次了。一面这个捞捞那个摸摸,不知做什么好,一面乱糟糟地说着:
“呵,你是从啥地方来的?做梦也没忖到这时你会来…这几年你都在那里?自从那次你托阿芝阿舅带来三十元洋钱后,我再也找不到你的音讯,也寻不到阿芝娘舅的下落你出去这许多年为啥也不带个信来?”
不等祥荣回答她,热情地关切地望着他疲备的脸:“讲了这许多,我还没问你,你夜饭还没吃过吧?一定饿煞的了”
“我不饿,已经在路上吃过了。”
“你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你怎么晓得我如今住在这里的?老屋都叫东洋鬼子烧光了。”
“我看老屋变成了火烧场基,晓得是怎么会事了。这几年外头看到到处都是这样,大概总是叫东洋人烧的。后来在夜暗里我看见阿木叔这两间低矮的小草间还在,就摸过来张望,我用手电筒往柴门里一照,看见里面有你高高的旧箱子,还有被子上你盖的衣服,我估计你住在这里阿木叔他们呢?如今搬到那里去了?”
“也住在隔壁小屋里呢,如今只剩下他父女俩个了。”
“啊?阿木婶和咬脐呢?”
“叔婆叫东洋鬼子剌死了。叔婆死后咬脐也不知到啥地方去了,说起来也都是为了我啊…”
祥荣听了彩凤东洋人进来时阿木婶惨遭杀害的悲惨叙述,深深地叹着气,良久默不作声。
这几年他在外地流浪和在部队与敌人遭遇时所见,日本鬼子和汉奸部队,烧杀抢掠见的太多了,并不觉得太意外。只是想着阿木婶从小待自己像亲娘一样的婶娘,这会回来竟然看不到她了。日本鬼子真太可恶可恨了!家乡在日伪顽的践踏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得多。一时里使他转不过神来。这时忽然隔壁传来低沉凄惨的一个老人的嚎哭声:“呵,阿秀娘呵!阿秀娘呵…”
“这是啥人?”祥荣奇怪的问。
“就是阿木叔公啊!”彩凤说:“他每次半夜里醒来都这么的嚎哭,有时白天一个人时也是这样哀嚎。”
“咬脐一直没有来过?”
“出去后一直没有来过。他不知到啥地方去了。刚刚我想问你哩,你在外头有没有看见过他?…也是一去几年杳无音讯,至今生死不明,唉,说起来都是叫东洋鬼子害的。”
“阿秀呢?”
“被她阿姨叫去了。”
见阿木叔一家被弄得这么凄惨,夫妻俩一时里都为阿木叔一家惨遭不幸而十分难过。彩凤见祥荣一时里心情沉重,不象他来时那样开朗了,想把他从想阿木婶难受的心境中引开去,她瞅了床上一眼忙说:“快看看儿子吧!看看儿子。”她兴奋地对丈夫说:“看你还没有看见过他呢,你走时他还在肚子里”
“哦,是啊,咱们的孩子在那里?”祥荣高兴地立起身来。
彩凤走到床边,提着菜油灯盏亲热地呼唤着熟睡的孩子:“阿芳,爸爸来了!爸爸来了!永芳,你快醒来看看爸爸呀…咳,这孩子命真苦呀,生下来都三岁了,还没见爸爸呢。你没来他天天叫爸爸。一会说话他先叫‘妈妈’,以后我又教他叫‘爸爸’。懂事一点了他又向我要爸爸,说‘我的爸爸在啥地方呢?’我告诉他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出门去了,以后来了给你买饼饼糖糖来。今天他睡觉前还传念过呢。刚刚半夜里哭起来他还叫唤过。”
说到这里她一阵脸红,为刚刚自己一时想不通竟想上吊自尽而感到羞愧。
“嗨,看这会他倒呼呼的睡着了,睡得像只小猪猡一样。”她提着菜油灯盏身子让过一边叫丈夫去看。
第十七章 重返故乡:三
三
祥荣俯下身去,无限欢欣地望着那躺在被窝中的小男孩。那孩子长着个圆圆的大脑袋,胖乎乎的脸蛋,鼻子眼睛酷像他母亲,看来是个挺可爱的孩子。但由于营养不良,显得面色苍黄,十分瘦弱。他小心地揭开被子,看看他那短短的身体和握着小拳头的小手与短短的小腿,和他那硕大的脑袋是那样的不相称。看看他的大脑袋像个三四岁的孩子,看看他的手脚和身材,却还像个一岁的小毛头。祥荣心里一阵激动,不管他长得怎么样,这是他的孩子呀!是他的下一代!当他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在彩凤的肚子里,如今竟这么大了,他禁不住俯下身去,在那胖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不知是由于灯光的剌眼呢,还是由于父母的讲话声惊醒了他,或是由于爸爸尖硬的胡子扎痛了他,永芳‘呀’的一声醒过来了。他睁开亮闪闪睡眼惺忪的大眼睛,看见一个胡子扎拉的陌生男人瞪着眼睛望着他,不由的吓得哭了起来。
“嗳,嗳,阿芳,这是你爸爸呀!这是爸爸!”彩凤忙欢喜地抱起他来:“阿芳,快看看爸爸,这就是你爸爸!”她把孩子抱得面朝祥荣,用一个手指头向祥荣点点:“永芳,叫呀!快叫爸爸呀!叫!你这个小傻瓜,爸爸没来天天传念爸爸,爸爸来了怎么反倒害怕起来了,喏,叫爸爸,快叫爸爸抱一抱”
永芳害怕地躲过身子去,见祥荣伸过手去又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赶快躲到妈妈的怀里去。
“嘿,他认生呢。”祥荣望着躲在彩凤怀里的儿子尴尬地笑笑:“他不认得我呢。”
“好,妈妈抱,妈妈抱。”彩凤亲昵地望着孩子小脸蛋上的泪眼用脸贴着他的小脸说:“看你日日传念爸爸,夜夜传念爸爸,爸爸来了又怕爸爸!”她轻轻地拍打着孩子的背脊身子摇晃着,那么欢喜地骄傲地仰开身子望着孩子睡眼惺忪的小脸:“快再看看,仔细看看,他不是坏人,是你亲爸爸呀!阿芳,莫怕,自己爸爸有啥好怕的?你不是天天传念,爸爸在外面出门去了,爸爸来了给你买糖糖来,买饼饼来,像小春爸爸那样”
“嗳,…”祥荣忽然想起来什么,望着害怕地躲在妈妈怀里的儿子,一边在怀里摸索着什么。忽然,他从怀里真的摸出两个圆圆的大麦饼来高兴地说:“嗳,我真还有两个大饼在呢!”他把饼递给孩子:“喏,要吃吗?可能已经硬了,不好吃。”
永芳巴得巴得望望陌生的爸爸,也不敢来接,似乎也不晓得接。因为在他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人给他买过饼,也没吃过这种大饼。彩凤高兴的一把接过去闻了一下交给儿子欢欣地说:“真香!嗨呀,阿芳!你爸爸真的给你买大饼来了!这是真真的大饼呢!——你是啥地方买的?还软,可以吃的。”
“是我在裘市买了当点心吃剩的。我不晓得咱们的孩子有这么大了,要知道我多买几个来就好了。”
彩凤欢喜地笑着把大饼塞到孩子手上,说:“快拿着!阿芳,爸爸给你买来的。妈妈不是给你说过吗,爸爸来了会给你买饼来的,这会真的你爸给阿囡买饼来了,喏,快拿着,咬咬吃呀!”
永芳望望妈妈,又胆怯地望望陌生的爸爸一下,见爸爸慈爱地望着他,他就慢慢地伸过小手接了过去。
“永芳,吃,好吃的,这比细糠饼好吃多了,真香呢!”彩凤故意又闻了一闻对孩子说。永芳果然一点一点啃吃起来。
彩凤看看孩子歪着小脑袋叭唧叭唧地很有滋味地啃吃着大饼,高兴地问孩子说:“永芳,这饼好吃吗?”
“好吃。”永芳低声地说。
“谁给你吃的?”
孩子怕生地难为情地靠在妈妈身边望望祥荣,显然已对他不感到害怕了。
“嗳,对,是爸爸给你吃的,是吗?永芳,叫一声‘爸爸’。”
“爸——爸——”永芳怯生生地不习惯地轻轻叫了一声。
“嗳——”祥荣高兴地应了一声,感到无限欣慰,彩凤更高兴得容光焕发,她顺手把孩子递过去:
“永芳,叫爸爸抱抱,叫爸爸抱!”
永芳望望爸爸亲切慈祥的脸孔,听话地张开双臂弯过身去。祥荣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手,欢愉地从妻子手里接过孩子,用自己的脸轻轻地在孩子的小脸腮上亲了亲,高兴地望着他一鼓一鼓地嚼着大饼的胖乎乎的可爱的小脸蛋,望望在一旁欢喜地忙碌着的妻子 ,在搁铺上坐了下来。
“哎,总算见到她们母子了!?”祥荣心里感到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欣和温暖。
第十七章 重返故乡:四
四
彩凤在灶头边的的得得地忙碌着,祥荣抱着孩子端详起这简陋低矮的小屋来,见屋里简单得再简单也不能简单了,除了一个单孔的狗头灶,一只破木箱和他坐着的用砖头和竹榻搁起来的那张搁铺床,以及小灶头角上摆着的几只吃饭粗碗,几乎再没有东西了。“哎,总算人安全的留下来了。”他自我安慰的说。
忽然他不经意的看见那只旧木箱的箱子盖歪歪斜斜的,齿口和铜铰链好像才被撬过,地上还摊着一堆乱糟糟的布头之类的东西,他问彩凤:“这是怎么回事?这只箱子钥匙寻不着撬过啦?”彩凤一听喟叹一声说:“自己怎么舍得这样子撬?都是这些强盗呀!”
“谁?东洋人?伪军又来过了?”
“东洋人这响倒没来,都守到碉堡里去了。是那本地的坏蛋 !”
“小阎王?”
“还有谁呢?就在今天下午,他们又来收什么治安费,我说已经都叫东洋鬼烧得精光了还有啥东西好给你们。他们一来就撬箱子,把我妈给的和阿姐送给我的几件旧衣服,连你在家时穿的几件旧布衫裤都掳了去,嘿,这年月还咋做人哪…”彩凤想着白天她受的侮辱说着说着不由的又哭泣起来 。
“嗯,这些家伙如今还这么嚣张?”祥荣听了气的咬牙切齿。
“好甭讲了,如今黑无常、小阎王靠着东洋人的牌头,势力反而越来越大,他们想作啥就作啥。三天两头来收这个捐那个税。前晌日子还来抓民夫去高桥集士港修工事筑碉堡,把贵法阿叔,阿二,根宝等好些人都抓去修工事,还拆墙要砖头、木头,连我们火烧场基上的一些旧木头、旧砖头都不放过统统拿了去。今天他们来把我的一些旧衣裳还有贵法阿叔的一只镬爿都挖了去,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说着她搬过一碗六俗谷糊来:“你饿的了,屋里没啥东西好给你吃,你随便吃一口吧。”
祥荣接过碗来看了看碗里黑糊糊的六谷糊说:“你们就吃这个当饭?”
“这还是留着给永芳吃的,也就这么一点点了,我那啥得吃呀,只能吃点细糠一类东西…”说着她把这些日子来,粮食如何紧缺,她拿一点编草帽的工钱,到处奔走去籴粮以及早两天前去乡公所籴户口米,米没籴到受那一口气的事情来都说了一遍。“老百姓是真正过不下去日子了”
祥荣听了长叹一声,他想起大队长临行对他们说的:“这里的老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话,真是如此呀。
“吃呀,你走了半天路,一定饿煞的了,我知道这东西不好吃,别的我弄不出啥东西了,你好歹吃一口。”
祥荣摇摇头说:“我不饿,你吃吧。”他只是望着墙壁叹气,这局面比他来时想象的还要糟得多。他显得心事重重。忽然他抬头看见梁上悬着一条打着圈的箩头绳,大吃一惊:
“这绳子挂着派啥用场?”
彩凤向梁上一望,勾起她今天下午受气挨打被小阎王们侮辱以及这几年来的受苦受难的伤心经历:“我是感到真苦不出头了…这是刚刚今晚你来之前我一时想不通想…”她一下子伏在丈夫的坏里哆哆嗦嗦地痛哭起来。
祥荣听着她凄惨的叙述,抚摸着她颤抖的背脊,心里涌起了无限的凄怆,良久默不作声。他想起自己再不来,彩凤什么时候想不过来又上吊了,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又想到阿木叔一家,想到慈祥的阿木婶,想到曾在余姚火车站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