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 系列-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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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叹息了一声,然后抓起了剑。
“她姓苏,名字是曼青。”忽然间,竟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大惊——自己方才无意的自言自语,竟然被人听到了?有高手在侧,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回过头,看见的是店中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缁衣老尼,沉静而苍老的脸,如同林中那棵千年的古樟。
“……贫尼唤她青儿。”
那是个绝世的高手——在第一眼看见空寂大师的时候,拓跋锋心中就跳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但是,此刻即使天帝亲自来到他面前,也无法激起他比武的欲望。现在,只是他离去的时刻而已。
“苏曼青……”慢慢地念过那三个字,奇异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弥漫开来,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那个坐在枝头吹箫的青衣少女。——他明白,这段传奇结束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终于知道了传奇中女主角的名字。
以后,大漠江南,万水千山,永不相逢。
“多谢大师告知……吾无憾矣!”他大笑起身,握剑,出门。门外的杨树下,他的爱马正对他扬蹄欢嘶,急不可待想挣脱缰绳的羁绊,早一刻踏上归乡的路途。
关内刚有早春的迹象,杨花如雪般在空气中飞舞;然而,关外的故乡,一定还是满目的冰雪晶莹。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怎得不回头?
“请带青儿一起走罢——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牵起马,刚刚转过马头,他耳边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
―――
氤氲的檀香气息在竹舍里袅袅散开,伴随着风动竹叶声的,是苍老而苦涩的话语。
空寂师太一边和对面坐着的契丹剑客缓缓叙述着,一边把煮沸的水注入青瓷壶中,看着枯绿色的茶叶在灼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变出滋润的颜色,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有些抽搐。
某些东西一旦枯萎,就是无法再次舒展开的——比如爱情……还有生命。
“青儿……青儿是我拣来的孤儿。
“她自小就有病——很严重的病。
“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发现在襁褓中的她经常憋气得直哭,小脸常常是青紫色的。
“我那时是不大懂医术的,于是去问了武林中最出名的墨神医——然后,他说青儿肺部有天生的缺陷,无法很好地呼吸空气,而且随着年纪的长大,最多到二十岁上,她的肺就会慢慢地僵化、失去呼吸的能力。
“他还说,要尽力延长这个孩子的生命,就不能让她呼吸浑浊的空气。
“于是我干脆从武林里销声匿迹了,带着她隐居到了雁荡山麓里——为的是能让她自小就呼吸林中新鲜的木叶气息。
“当然……为了让她的身子健旺一些,我传了她一些养神静气的内功。听说吹箫可以调节气息,锻炼肺部的扩张能力,我就开始悉心地找来曲谱,让她开始学起来。
“让我意外的是,青儿居然有那么高的习武禀赋。
“连天帝都对我说过,青儿资质绝顶,是一个百年难见的武林奇葩。何况,她自小在林中长大,学武更加是心无杂念,进步神速……
“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武功已经足以挤身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了。
“——每次看见她一天比一天漂亮,武功一天比一天出色,我反而心里仿佛撕裂一样——那些都有什么用呢?即使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但是,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到二十岁那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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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一直单薄得让人担心……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样。
“我整日地提心吊胆,在她睡着的时候经常整宿地守在一边,静静听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就怕有那么一天,在静静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就不再呼吸。
“……很可笑吧?我这样一个出家几十年的人,却始终无法看开尘世间的恩怨纠缠……”
“青儿很聪明也很听话,每天喝很多的药,却从不叫苦,也不问自己得的是什么样的病——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清楚着,因为每过一天,她就要去后山,在自己种的紫竹上刻一道痕迹,一年换一棵竹子。
“而她,一共也只种了二十棵紫竹,甚至每年冒出来的新竹,都被她一一移植到别处。
“她很活泼,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开朗爱笑,每天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就会在那里笑个不停——我经常想,她二十年来笑的时间,恐怕比其他人一生都多……象我,自从出家后,几乎都没有笑过了。
“虽然这样,她却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不洁的空气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只能在深山老林中,和我这样的老尼姑作伴……虽然养了金乌,但是她每天也只能和鸟儿说说话而已。
“我的故人也很少,偶尔有客来,她就很高兴,缠着对方讲外面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演义。
“就是从我那些故人那儿,她知道了什么叫民族大义和胡汉区别,她最喜欢听木兰从军之类的故事,大概羡慕故事里女英雄身上那张扬的生命活力和激情,然,她只是单薄得犹如一张剪纸的女孩子。
“后来,我一个北方的老朋友来了,带了一朵天山上的雪莲来,给青儿治病用。
“那一次青儿特别高兴,拿着那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翻来覆去地看,要我的老朋友讲讲外面的故事。
“老朋友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看到青儿苍白脸上热切的神色,也不知不觉迁就她了,于是,就讲他当年在大漠中邂逅的一场场因缘——流沙、古城、海蜃、雪山、仙女。
“然后他说起,在那些游牧民族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遥远的雪山上,住着一个美丽的圣女,如果有迷路的牧人无意中看见了她,就会忘记回家,在雪山里痴痴地发呆,一直到冻死,灵魂也就会被困在雪山上。
“青儿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那个仙女一定也是很寂寞,才想让人来陪她聊聊。
“朋友很难过地看她,然后对我提出,说要带她去关外,换个环境,再想办法治疗。
“青儿很高兴,但是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我,想让我同意。
“我没有点头……我是要留在中原的,为了某一个人的缘故——还是上面那个老话,我这个人,其实完全没有出家人的四大皆空啊……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同意。
“我是自私的,因为寂寞,我不能让青儿离开我的身边。
――――――“老朋友无可奈何地走了,青儿整整三天没有笑过。
“我知道,我是囚禁了她的梦想了……
“那一次后,她就渐渐开始透露出病弱的气息。——服用的药量成倍地往上加着,然而她还是一次次地因为无法呼吸而失去知觉。
“她的生命随着年龄的变化开始慢慢延展、变薄,变得失去厚度,宛如一张薄而脆的纸张,轻轻的风吹来就飞扬而起,仿佛要随风而去……我忽然想起她生命的期限,想起她仅有的梦想——
“看着她如同夕阳照耀下的树叶那样发出灿烂而脆弱的光芒,我开始后悔……我到处打听那个漂泊无踪的老朋友的下落,想同意他把青儿带到关外去。
“然而,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在两个月之前,他被一个从关外来的契丹武士所杀。
“哈……拓跋少侠,你不必吃惊,不错,他就是十大高手中的雪山神剑——也就是你入关后找的第一个对手。
“他是个江湖人,死于江湖是理所当然的归宿。我不能抱怨什么或惋惜什么——何况,他是死于光明正大的挑战和决斗中。我只是想到,可能我要亲自带青儿去塞外了……但是,中原却有我至今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然而,曼青却因为我老朋友的死而恨你……因为你这个蛮夷粉碎了她的梦,而且,杀死了她尊敬的长辈。她想起了她听过的故事,故事里的女英雄都是为国赴死、不让须眉的豪杰。
“她决定要杀了你。但是她也知道身体的恶化和虚弱,于是,她开始注意起你来,每一次你决斗,她都偷偷地去观战。因为她想了解你的出手和武功路数,以便在挑战的时候多一些把握。
“我已经不忍心阻止她做任何事——她,今年已经十九了!
“……随着期限的临近,如当年墨神医所说,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起来……甚至在白天时,都会忽然昏迷过去。而由于肺部功能的丧失,她已经很少再吹箫了……我就想,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吧!
“何况,她要做的,是完全正确的事情——她一生是病弱而无闻的,但是,她却可以选择灿烂的死……在她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就让她随心所欲地展现吧,让世间所有人知道她、惊叹她,惋惜她。
“那样,也总算不辜负了她短短二十年里,无人知晓的惊世才华。
“我想,如果你在决斗中用了什么见不得人手段的话,暗中观战的青儿是会立即杀了你的——然而你没有。使出见不得人手段的,竟然却是中原的武林名宿!
“青儿的心是很纯净的,所以她惊讶了——她救了你。以后,在你杀到天帝座前之前,她都很快乐地和你相处着……
“那半年来她真的很快乐,真的——我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那样灿烂的笑靥。
“她曾说,她最羡慕你身上那样张扬的生命气息和活力,羡慕你来自她梦中的大漠雪山。
“她说你是好人,甚至比很多汉人都要好——雪山大漠里出来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然而……她也对我说,她一定会阻止你杀天帝,她会用生命来捍卫中原武林的荣耀和声名!
“我同意了——我甚至想过,如果她没有成功,如果她死在了你的剑下,那么,我就会接替她向你挑战——虽然我退隐那么多年武功早已大半荒废;虽然向一个年轻几十岁的人挑战是有失身份的——
“但是,我也会象青儿一样,用生命来阻止你杀死帝释天。他是中原武林的灵魂,不能败在一个异族人的剑下!
“然,拓跋少侠,你让人很意外……
“我和她,都没有想过你会因为她的缘故、放弃快到终点的道路。我们都以为是非要用流血才能解决的事情,在你看来、进退之间居然是如此从容自如。
“你执着于武学之道,却不肯做违反道义的事情——
“从这一点上,中原武林没有任何人能够及得上你——甚至那个至尊帝释天也一样!
“…………我信任你,请你带青儿走吧——
“带她去看她想看的东西,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原谅我,还是无法离开中原随行。
“这件事,应该不会麻烦你太久,希望你能答应……”
――――――“走吧……我带你去看沙漠。”
在竹林的精舍里,簌簌的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洞箫,坐在窗台上吹箫的少女已经无力吹出连贯的音符,只是如雨打荷叶一般地,一段段吹着,碧玉的镯子在她伶仃的腕骨上滑动。
听到身后人的邀请,她惊讶地回头,笑容忽然如花般地在她双颊盛开。
看大漠,看雪山,看长河落日,看黄沙远上白云。
那是她的梦,她短短一生唯一美丽的梦。
“但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呢。”她忧虑地叹息着,青色的裙子因为消瘦已经显得宽大了——她是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甚至已经无法停在枝头了,也无法再次歌唱。
“没关系,我背着你去——反正你轻的象一张纸。”他试图朗笑,但是声音却有一些黯然。
“好吧……我跟你去。”想了想,她轻轻地笑了,点头,“我如果走不动了,你就背着我,可不准你抛下我不管。”
“放心,我到死都陪着你。”脱口而出地,他居然许下了这么重的承诺,然后就后悔这样冒昧的话语是不是会让她生气。然,少女的脸色忽然开朗,看着他,忽然清清脆脆地说:
“我喜欢你,蛮子!”
箫声忽然出乎意料地响了起来,如水银一般地流动在薄雾笼罩的竹林里——
开始是矜持端雅的,仿佛隐藏着千百种的热情,带着淡淡的惆怅和惘然,依依徘徊着,仿佛有难言的留恋;渐渐地, 箫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但却转柔转细,虽充盈于静得不闻呼吸的竹舍每一寸空间中,却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而使人心述神醉的乐曲就若天籁一般,在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的痛苦与欢乐,涌起不堪回首的伤情,可咏可叹。 萧音再转,那种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