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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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日军的卡车行驶到这山弯处,然后就是“咚”的一声,那是又一发筋斗弹在发言,然后千奇百怪的枪声在夜色中响起,连火枪的轰鸣夹在其中也不显突兀了。
日军发着口令下车,显然这样乱哄哄的袭击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几个那种憋脚手榴弹飞了过去,身首异处地炸开,它倒是炸翻了一个,但也没更多的效果了。
然后那帮藏在路边山林里的袭击者便乱哄哄逃进森林。日军大呼小叫地追去。
入夜后死啦死啦杀了个回马枪,我们不准参与,他要求那帮红色家伙拿着最老旧的武器,去对越来越近的日军轰他妈几下。我真是很奇怪,对这明显能害死他们的建议,死共党也是掉头就去。
显然日军对这帮反抗者的老旧装备也知之甚详,哇里哇啦地追得全无顾忌。
我蜷伏在树丛里,回头看着郝兽医在照顾我的父母,喂给他们一些行军散一类的玩意,这样的远行实在够要了我足不出户的父母半条命。我担心地看着他们,直到死啦死啦敲打我的头盔。
我转过头。林子那边的喧嚣正越来越近,我甚至已经看得见日军毫无顾忌打亮的电筒和燃起的火光,小头目、世航和书虫子他们已在我们地视线里出现。
他们跃入我们的半环形伏击圈时,我们把更好一点的武器——从日军尸骸上收缴的武器扔给他们,我清晰地看见世航看见我们时有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们彼此并不是那么无条件信任。
世航:“阿弥陀佛,施主信人。”
我们一直把追击的日军放到眼前才开枪。
从火枪到冲锋枪。火力陡然提升了一个世纪,那小批日本冒失鬼在我们的火力圈里血本无归——死啦死啦又给自己挠了挠痒。
我们又在林子里奔命,我们仍然是苦大力,仍然没能摆脱我父亲的远香斋。
小头目在那惋惜着:“可惜了那些枪啦,拿不动啦。”
书虫子立刻便凶狠地嚷过去:“书更重要!”
小头目:“哦啦,嗯啦,啊啦,书重要,书最重要。”
克虏伯又在问世航这样的猪头问题:“野和尚,你做什么戴眼镜?”
世航:“和尚是好和尚。不是野和尚。”
克虏伯:“好和尚跟着这帮人乱跑?还杀人?”
世航:“和尚乱跑,是庙被烧啦。和尚在这里,因为投缘。和尚杀人,是有人杀和尚。”
克虏伯:“和尚做什么戴眼镜?”
世航:“和尚戴眼镜,因为总趴在地上念经。”
红和白到底有多远距离?一起打了一仗。不,两战,所有的距离再也无法保持,所有装出来的犊子全部完蛋。
不辣在我身后怪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你吵死啦。”
不辣:“他骂人。”
放爆竹的便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说……”
不辣:“你不要说啦。”
但放爆竹的家伙就要说,他们这帮家伙有个共性,认死理:“我说啦我就要说完吧。我就是说。国军兄弟,你们很厉害。真的,突突突的成片的鬼子就滚下去啦。你们什么时候打过来呀?”
我也瞪着他,迷龙也瞪着他,丧门星也瞪着他,蛇屁股也瞪着他。
放爆竹的:“我说真的,你们有那么多机关枪。”
不辣:“我呸!”
蛇屁股:“这是机关枪吗?”
丧门星:“这可不是机关枪。”
迷龙:“嗯,我这个才是机关枪,他们那些个是他妈生,他妈生的废物鸡。”
丧门星:“什么什么?这是手提机关枪。”
书虫子也赶来插嘴:“那不还是机关枪?”
其实谁也不关心机关枪与手提机关枪的区别,傻子们只是在疯狂地岔开话题,岔开那个什么时候打过来的话题。
放爆竹的开始抱怨:“我问的是什么时候打过来。”
我(英语):“冲锋枪。”
放爆竹的:“啥?”
我:“这个不是机关枪也不是什么点四五手提式机关枪,这个是(英语)汤姆逊冲锋枪。”
放爆竹的继续抱怨:“我是问哪天打过来?!”
迷龙:“我呸!”
豆饼:“对,我呸!”
郝兽医:“打过来……嗯,很麻烦的。弟兄们说是不是?”
“嗯,不是随便的事。”不辣理直气壮地说,“烦啦你给他们长长见识。”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打过来……要有计划,那个叫全局。嗯,全局。知道吗?打过来,要大炮要坦克要飞机,还要有会用的兵,打过来……嗯,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这样放着枪满山跑就叫打仗,这种土包子打法……”
死啦死啦:“用屁股想想再说话。或者我缝上你们的鸟嘴。”
于是我们都不吭气了。
确实,用屁股想都知道,土包子们拿着他们马戏团一样的武器,从日军来临便未退一步,而洋包子试图告诉他们。要有飞机坦克大炮我们才能向数量上居弱势的日军发动攻击。
不辣凑过去死啦死啦身边:“团座,你别老玩火啦。要不他们一直问我们什么时候打过来?”
不辣惨叫着退开,死啦死啦绷着脸继续前行。
他怎么可能不玩火?心里在发痛,手上在发痒。五倍的日军追在我们身后,十倍的日军在山下公路上要把我们包抄,就这样他还让我们用手榴弹在草丛里设了绊雷。
我们听到身后远处的爆炸。
死啦死啦绷着脸:“他们会学得追慢一点啦。”
滇边森林里的清晨是赏心悦耳并且沁肺的,鸟鸣和露珠混在一起。但我们轻松不起来,沉重的背负让我们轻松不起来,后来再未见踪影的日军也让我们轻松不起来。
由夜至晨,日军再未出现。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由缅甸溃军的路上。谁都见不着对方,而见着时必是血战。
我回头望着,我母亲早累得脸色煞白,我父亲却是柱着杖子神清气爽。我曾担心过他身子吃不消,现在看来全是白扯,没心没肺有益身体健康。他现在是我们中间最轻松的一个。
死啦死啦的声音传了过来:“三米以内。过来。”
我便抄出我们气喘吁吁的队列,那家伙已经在路边和世航和尚、小头目、丧门星研究着一张地图,他用笔在地图上打着标志。
世航:“轮子一转,肉腿子跑不过的。和尚只好带施主们走猎道,前边有个山涧。涧上有索桥,过了索桥,就轮子也追不上啦。”
死啦死啦忙着把这一切都标在地图上,“猎道没日军?”
世航便嘟着嘴叹了口气:“那就要随缘啦。我们是用那条道打过鬼子伏击地。”
我:“那就是知道啦!还去?和尚,你不是在念经,别打瞌睡。”
我们都皱着眉。死啦死啦也在挠着头。
丧门星:“法师。这种缘还是不随的好吧。没有别的道?”
世航和尚也皱着眉,你永远瞧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随不随它都在那啦。说成撞上去还是随过去也就是一个随心。”
小头目只好干咳嗽,这种缘法什么的恐怕说服不了任何人。
小头目:“道是我找的。走大路早被鬼子追上,走这里都被咬住不放,被咬住就不得过江。想啊,你们怎么过江的,只要看见了,那地方人人都会过。不想鬼子在禅达后方冒头吧?走这条道好,走这条道,过完人就把桥炸了,鬼子再咬不住,大家太太平平回去。”
他还是土头土脑的,像个禅达那边也常见的猎户,可我们现在哑口无言,他几乎堵死了我们每一条反驳的路。死啦死啦一直没说话在听我们争,这回就又低下头去标他的地图,大部分人哄的一声作鸟兽散,只扔下来的一两句话说明他们并没把小头目描绘的当作通途。
迷龙:“和尚和尚,碰见和尚就没好运气。”
不辣:“绝路啊,比他的秃脑壳还绝。”
我还站在那里,死啦死啦还在画他的图,那地图精细到除了军队没人用得上,题头还标着“机密”两字,但已经被他毫不客气地标满了诸如日军驻防、兵力、据点、炮楼之类的符号,而世航气得嘟着嘴翻白眼,小头目笑得像是没有听见。
死啦死啦:“桥叫什么名字?”
世航和尚:“山里人自己搭的桥,哪里有得名字。”
死啦死啦便在地图上打了个记号:“好了。”
小头目:“那就是这条道?”
死啦死啦:“听法师的,随缘。”
小头目:“我们会把国军兄弟送到地方的。”
死啦死啦:“那不是最要紧的。”
小头目:“远来是客。”
他拍了拍世航和尚,和尚好了些,向我们稽个首,跟着他的头儿去赶队伍。我还站在那,等着他们走远,也看着我们这支芜杂不堪还负担沉重的队伍,整天整夜地从一个地方挣扎到另一个地方。
我:“猴哥,这好像是去西天的路嗳。”
死啦死啦:“八戒,说不出有用的话就做点有用的事。”
我:“你见过那种桥的,郝老头拿支老套筒都守得住,费点心瞄准,一枪能穿几个。你当然会记得被人打过伏击的地方,能在那打还人是个想起来就痛快的事——日本人也会这么想的话,咱们要去的就是鬼门关。”
死啦死啦:“你觉得可能会死,我觉得可能会活。虞师座说的,青菜萝卜,各有所好。”
我:“那帮红脑袋做什么了让你信呢?因为小疯子过了怒江?我们也过了呀,不稀奇,我不信共产共妻的鬼话,可红就是靠不住,火烧烧就完,血流光就死,都红的。红的又怎么看我们?老冤家了。你看他们那队长像是忘事的人?还有,你没看出他们眼馋我们手上家伙?他们也许就想我们跟鬼子拼个清光。”
死啦死啦停止了迭他的地图,把他的冲锋枪往上抬了抬:“这个?”
我:“你没见他们穷得连虱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脸关心地把住了我肩膀,然后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他放开我,一边瞄了眼队尾以确定没人看见,然后继续迭他的地图。
我佝偻着,恼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爷就是看他们不顺眼!拿着树棍子冲锋,他们叫这希望?你也快被他们逼疯啦,扛得住你就打个哈哈,动什么手啊?虞啸卿说仗打成这样,全中国军人都该死。你觉得你例外,你拿门小炮敢跟整个炮群对轰啊。现在你也成该死的货啦,连帮叫花子都比你强啊——还是红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难兄难弟啊,我天天都觉得我该死!”
死啦死啦看起来快爆炸,但他压制着,最后他成功了,用地图敲我的头盔。
我:“别碰我!”
死啦死啦:“得啦。知道为什么让你做我的副官?因为你觉得自个该死而不是别人,这就叫还有得救……话说回来,有空觉得自个该死不如多做事。”
我:“这种屁话不要总说,没人想做你副官。”
我非常清楚我的愤怒已经成了悻悻,他也很清楚,干笑两声,把地图郑重地用油纸包了才收回口袋。
我:“那地图哪来的?那东西不比战防炮好弄。”
死啦死啦:“虞大师座亲自监绘。和战防炮一起来的。”
我:“连这种东西也预备得有,你到底过江来做什么的?”
死啦死啦:“帮你老爹搬书——走啦走啦,铁拐李,拐起来。”
然后他开步,我只好咧了咧嘴,跟在他的后边。
他过江,为了侦察,为我军一直在说却从未有做的反攻做点准备,但他真的搬走了我父亲当命看的藏书,这才是最疯狂的部分。我们也真的成了他的死忠,因为他真在做事,于是我们明知故犯跟着他去做些更疯狂的事情。
我在山巅上边拿着死啦死啦的望远镜,我看见山腰上人影晃动又没入林里——那是我们后边受过挫却仍紧追不舍的日军。我把望远镜递给世航和尚,想让他看。
和尚却不看,摇了摇头,“一个多时辰,就赶上啦。”但他却露出宽慰的神情,“还有半个时辰,就过索桥啦。阿弥陀佛。”
我笑了笑,“你们就甩掉我们这些包袱了。”
世航就更加摇头不迭,“说不得的话,谁也不是包袱。”
丧门星从我们旁边跑过,敲打我们,“要你们不要看后边,快点走,赶快走!”
于是我回过头,前边的林子越来越密了,死啦死啦正在把一直的行进队形调整成一个更适于丛林的战斗队形,把诸如我父母、牛、小车这样不适于战斗的部分排在后边。我们这些荷枪实弹的从他们中间越过,我看见我父亲惊惶成了空白的表情,和郝兽医在递给我母亲一壶水。
我们不再说那些和尚与西天的丧气话了,因为前路越来越险恶,我们像是回到了缅甸的丛林里,那不是愉快的记忆。
死啦死啦在分派着人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没停下脚步,我们在抢速度,尽管每个人都累得半死了,但我们在抢速度。
死啦死啦:“我要排头兵!不辣、丧门星,你们排头兵。”
那两个露出倒霉的表情,但书虫子开始力争,“我做排头兵。”
不辣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