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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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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只是那里的整片土层都已经被剥离。然后我在土堆边看见了他,和其他几具尸骸堆在一起,一辆掘土机正向他驶去。

望远镜被人抢走了,不辣使用那玩意儿时用力过猛杵了自己的眼窝,但我想他像我一样,肌体感觉现在已经麻木了,他刚找到他要找的,望远镜又被郝兽医抢走了,郝兽医手忙脚乱开错了一头,阿译帮他搞正了。

“每人十秒钟。留个念想。”死啦死啦说。

我用我的肉眼看着那辆掘土机向着土堆和尸骸掘近,把尸体和土石、和着树木的残骸一起卷起来,康丫在泥土的波浪里翻滚,出现,又被埋藏,他似乎不想看见我们,但他不可避免地向着悬崖接近。

不辣开始嚎叫:“干什么不开炮?由他们挖!人呢?!干什么不打?!”

死啦死啦睨着他,并没去阻止,蛇屁股抱住了他,丧门星捂住了他的嘴,因为看起来那个死湖南佬儿不光会冲出树林,还会冲下悬崖。

死啦死啦机械地重复:“每个人看十秒钟。留个念想。然后下山。”

我身边的郝老头儿一边疯狂地抹着眼泪和鼻涕,一边把望远镜杵在自己眼窝上。不辣被丧门星把脑袋摁进了泥里,你堵过一头困兽的嘴吗?那头困兽一边啃着泥,一边还在说打呀打呀。

我看着康丫在悬崖之上滞停了一下,然后随着黑土和枝叶翻滚落下,撞击着利石,飞旋,翻滚,消逝于黄河青山。

不辣不再对着他啃出的土眼嚎叫了,他现在很安静,我们都安静得不喘气。

死啦死啦说:“好好看着。再两分钟大家下山了。师座要表示对咱们的倚重,早半个多点就来了,咱们至少到个准时吧。”

“……他干吗不杀了你?”我问。

“他觉得我该死在对面南天门。”

“你死在哪儿都一样的。你趁早死了吧,你没死就带我们来看这个。”

“这不是你们一直想看见的吗?看见了。连你这样的爱失望的家伙都没有失望。”死啦死啦居然还不忘讽刺我。

我只好瞪着他,不辣的脑袋被摁进了泥里,我的脑袋被摁进不知道什么东西里,我只好拼命地调匀自己的呼吸。

一直想看见。是的,又被他阴了,但确实一直想看见,想到不敢看见。我们不知道南天门上留的是我们的躯壳还是我们的灵魂。我们是失去肢体的残废在想念残肢,不,我们只区区二十几个,我们是离开了躯体的残肢,在想念躯体。

死啦死啦又一次看了看我们所有人,众生百态,郝兽医坐在泥里,用一把湿树叶拼命擦自己的脸,蛇屁股对着望远镜屏息,丧门星摸着他身上他兄弟的骨殖,其表情居然是庆幸,阿译跪在那里嘴里无声地碎念,不辣已经没人摁着了,但仍伏在泥里保持一个被摁的姿势。每个人都不一样,没一个人一样。

死啦死啦打了个响指,“走啦。走啦走啦。”

于是我们趴下,在密林的甬道里爬着离开。

最难过的似乎挨过去了,没人想打。虞师的全部炮弹只够打半小时的集群,不会为死人而发。

于是日军堂而皇之践踏我们的尸骨,修筑他们的工事。上峰会因此暗喜,因为强盗终于甘居守势。

于是我们爬行和离开,我们是被抢走了躯体的小偷,偷溜回来,看十秒钟栖居了一生一世的躯体。

我们站在泥水地里,死啦死啦的恶行并没有让我们振作起来,而且我想他要的也不是什么振作。

何书光几个穿着雨衣的在我们中间插来走去,把泥水溅在我们身上,同时纠正我们的队形,显然他们觉得我们这个参差的队列很不像话,再三修整,但是无法搞定我们中间弥漫的一种让他们莫名其妙的气氛。

唐基仍坚强的一脸和气,虞啸卿脸上可已经见出很不满意,后边雨伞阵里的陈大员干脆就已经是神憎鬼厌了。虞啸卿不断睨着站在队侧的,和我们一样连汤带水的死啦死啦。

沉闷得很。我们也没法看清要补充给我们的东西。空地上的装备被油布遮着,要补充给我们的兵员被雨伞阵挡着。

虞啸卿不高兴,很不高兴,没哪个上司——尤其这样雷厉风行的上司——会高兴下属在看见自己等着时却转身他向。

没人高兴。死啦死啦准时到达,但在没到时已经把交接式变得像是吊丧。

人也不说话。雨也浇够了。

唐基请陈主任讲话。

陈主任生气地拒绝了,“我不讲。”

唐基便不再坚持了,他分得清客套与拒绝。他看虞啸卿,虞啸卿也不过是淋湿的一块儿铁板,他便向张立宪示意。

张立宪翻开册子便念:“兹,交接物资清单……”

虞啸卿打断他,“不用念了。要站,我自会换个地方。”

张立宪愣一下便住嘴。唐基倒永远还记得说句场面话。

“前川军团自出蜀便是一腔赴死之心,蹈血肉杀场,看魂魄激扬,今天这个一往直前的精神就要在你们这里传承了。我是湘人,我再送你们湘人给赴死之士的几句话,‘呷得苦,霸得蛮,耐得烦’。我是军人,我再以虞师之名赋你们这样的期许,‘令行禁止,如岳临渊’。”

虞啸卿抢过话头儿,“说白了就是,不要太过份。我爱才,为此仗而爱才。可我也杀恃才自傲的,为此仗而杀。”

死啦死啦毕恭毕敬地说:“是。”

虞啸卿问他:“爬祭旗坡干什么?那连预备阵地都不算。”

死啦死啦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沉默是金,我挂起不问。给他旗。”虞啸毅说。

何书光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展开,那寒碜得很,不光是白布,而且是块儿被烧糊和打穿了的白布,旗上有墨画的一个无头家伙,笔锋古拙得很,倒像多少个世纪前的壁绘。

虞啸卿说:“旗是白的,因为本来就是裹尸的寿布。裹战死之躯。可不是拿来给你们投降。川军团出蜀,一个老画师卖了寿棺。捐作军资,在寿布上画了这个,拦路交予川兵。这是刑天,没脑袋的被砍了头的刑天,没了头,还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对天叫战不休,挥干戚不止。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我以为我该把它给你。可我现在有点儿怕,怕把它给你。”

死啦死啦只好吁口气,兼之挠头。有人会因此激扬,但不会是他和我们。

但虞啸卿仍把那旗递了过来,“不过老虞信人不疑,虽然共行一道,也可各行一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我只希望你对得起这块寿布。”

死啦死啦便接了过来,我看他是必须说些马革裹尸一类的话了,那家伙眼睛乱转地想着词,即算是他也有些难堪。

陈主任忽然开口。“壮哉。听着虞师座说这旗的由来,真是叫这山里江边的寒气也一驱而散了。”

我们只好大眼小眼地瞪着他,包括虞啸卿在内,搞不清他既然不讲话,这当儿又要讲什么话。

陈主任接着说:“我还记得一典。川军团团长当时接过此旗,说了句叫山河也要激荡的感言。他说只要还有一个川娃子在,此旗就在,川军团就与世同存。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虞啸卿嗯了一声,他还真不是个玩阴的人。对着这样花招便有些莫明其妙。

陈主任便看着我们这些泥水地里站着的,我可以说他是一个拙劣的阴谋家,因为他满脸都是阴谋。

“请川娃子出来接旗。”他说。

我们愣了,他不怀好意,这谁都看得出来,可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现在这二十三个活着的人里边并没有一个四川人。

陈主任便又重复或者说强调了一遍:“请川兵出来接川军团的旗。”

对阴谋并不敏感的虞啸卿同样在发愣,直到唐基在他耳边耳语。

听完耳语后,虞啸卿说:“这有必要吗?因为一个团长激动过头说了句浑话,川军团还要就此解散不成?”

陈主任反驳道:“怎么是浑话?这位团长力战殉国,尸骨无还,这是仁人志士的遗愿,怎么是浑话?”

虞啸卿坚定地说:“他该死。要知道他一句话被人拿来拆散他的团,活的也能被气死。”

唐基只好把背在身后的手敲打虞啸卿。陈主任倒也不太敢惹虞啸卿,因为那家伙看起来随时动得手,惹我们他是绰绰尚有余。

所以他选择再问我们,“这里没有四川人吗?”

从我们的沉默中跑出个浓郁的云南腔来,“有的啦。”

陈主任眼睛都瞪圆了,“谁呀?谁呀?站出来!”

于是丧门星站了出来,很有涵养或者说死样活气的样子,“有四川人啦。”

“这……这算什么?说云南话的四川人?……怎么说?那话怎么说?贵州驴子学马叫。”陈主任说。

丧门星辩解:“我没说我是四川人啦。”

“那谁是?请出来。从你们二十三个里面请出来。我知道你们没有一个四川人!”陈主任很有胜算地说。

唐基和虞啸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死啦死啦瞧着地面的眼睛也似有所悟。我瞧着陈主任的眼神要偷乐。

一个在八仙桌边养着的人,一个审人都审得要打瞌睡的人,到了泥泞里就显得太笨。

他一定专门调看了我们的卷宗,而且自己都知道这并不能阻止川军团的重组,他只是对和他不一样的人满心憎恶,给这些人添堵是他毕生的事业。

虞啸卿便冲着丧门星嚷,而一脸表情是帮,“要说清楚。哪个是四川人。我的人不会胡搅蛮缠。”

于是丧门星就开始脱衣服。恭恭敬敬脱到赤裸了上身,与他一直背着的骨殖包同在。我们之外的人就很诧然,陈主任的脸子就更难看,他当这是嘲弄和调侃。

偏丧门星就一脸虔诚的神色,他是个从不擅调侃的人,“我弟弟,四川人,就是川军团的。从缅甸回来掉队,死在路上了。我背着他进了这个团,打完仗,我送他回家。”为了清楚他还要补一句,“我弟弟叫董剑。有名册可以去查。”

唐基吩咐道:“有名册。张立宪,去查。”

虞啸卿说:“壮哉。听说了这由来,真叫这山里江边的寒气也一驱而散了。”

唐基只好又捅虞啸卿一下。

“张立宪快去查。大家在这淋雨,等着。”虞啸卿催促着。

唐基只好再捅虞啸卿一下,然后说:“陈主任,这里寒气重得很。大家都戎马劳顿,还查吗?”

陈主任总算有个台阶可以下,“不用啦,不用啦。”

虞啸卿追问道:“真不查啦?”

唐基只好还捅虞啸卿一下,“陈主任请上车吧,今天实在是辛苦啦。”

“还好还好。”陈主任说。

他撤得比我们撤得还快,呼啦啦一片雨伞立刻就连人带伞塞进车里了。而虞啸卿看了一眼那边,看了一眼我们,忽然显得有点儿意兴阑珊,“物资,清单,人员,名册,全都进账。就这些了。看你做得如何吧,再补。你不用太给我长脸,我已经很得罪人了。”

唐基嘱咐:“任重而道远。”

“是。”死啦死啦应道。

张立宪在旁边把几本册子和着那块寿布全杵到死啦死啦手上,然后虞啸卿一帮人也呼啦啦都撤,这个结束实在比开始还要来得潦草。虞啸卿唯一停顿下来一下是因为看见丧门星还捧着骨殖包站在泥水里,于是半转了身子给骨殖包敬了个礼,他的追随者们跟着敬礼——但所有的礼义在这抬手之间也都尽了。

我们中间一直隔着的那道雨伞墙全都尽了,成了远处溅泥带水驶走的车队。我们那个寒碜稀松的队列迎对着一直被伞墙遮着的一个小方队,那是我们的补充兵。

我们帮着死啦死啦拉开油布盖着的那堆,积在上边的水花四溅。一直没表情的死啦死啦现在有些发傻。一直没表情的我们死死抿着嘴。

那无论如何也不够装备一个团,也许它够装备一两个押送鸦片的十八九流的连队:一挺锈迹斑斑的马克沁是唯一的重武器。迫击炮是绝没有的,几个小掷弹筒和几挺轻机枪,步枪倒装在箱里省得被看见太糟糕的卖相,但是已经被不辣掏出一支来研究快锈死了的枪栓。我们所面对的一切也许只有收破烂的才有兴趣,连一台破缝仞机也夹在那堆五花八门、多一半跟军备搭不上关系的破烂里充相。

死啦死啦便掉头走向他的补充兵寻找希望,他实在不该去的,我们隔这么远都瞧出那方队加上我们最多够两个连,但他仍以一种探险似的心态靠近了。

一群乡巴佬儿站了个摆明是被棍子打出来的队形,裹着刚包上去的军装,眼里仅有的内容是茫然和惶恐。

死啦死啦便拉开一个的袖子,看了看手上的勒痕,一路被绑来的没错。

“打哪来的?”他问。

那位便发出一个难以辩认的音节,吱吱吱吱地吱得自己都发急。

死啦死啦只好扯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衣服里裹的那具骨骼标本,再看下去真需要勇气,他默默地拍了下那位打算换个人。

那位空通一声一家伙倒下,还真把死啦死啦吓着了,“没事吧?”

他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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