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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农民帝国-第11部分

小说: 农民帝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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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存先心里血气翻涌,脑子什么也没想就在炕前跪下了。一个快要咽气的人求你,别说还是好事,就是千难万险也不能回绝。老人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替女儿思虑得那么周全,也真叫人挑大拇哥。人生本来就苦,苦人本来就多,趁着老人还明白,他得赶紧在炕前把话说明:〃大妹子要是看得上我,现在就给你老磕头拜堂成亲,等跟我回家以后再补办手续,重新操办酒席。要是大妹子看不上我,我也会认下她这个妹妹,以后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你老但放宽心,我是砍棺材的,决不会让你老裹着棉被走,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置办两副像样的棺椁,将老太太也起出来重新装殓,好好地发送你们二老上路。〃
 
朱雪珍扑腾一声也跪在他旁边,放声大哭。
 
郭存先拉拉她的胳膊一起向老人磕了三头,然后嘱咐她在家照看老人,他要出去买木料,最好赶在老爷子咽气之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棺材。棺材是人到阴间住的房子,有好棺材就等于到阴世能有套好房子,免受阴风凄雨以及孤魂野鬼的滋扰。过去有钱的人家,早早就把老人的棺材做好,停放在闲房子里,每年上一遍大漆。只有小毛孩子才怕棺材,看见棺材容易联想到死呵,鬼呵,凶呵,等等。而老人若能早早地看到自己的棺材,可是一种福气,说明儿女孝顺。知道自己死后占个什么样的房子,心也可以早早地安顿下来。有些大户人家五十岁一过就把棺材预备好了,还有人守着自己的棺材能活上三、四十年!
 
郭存先在下阳坡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谁家有多余的木料,有够什么材料的木头,心里很清楚,身上正好有在外边干了两个多月挣下的钱,很快就把两副中等棺材的料子买好,运到了朱雪珍家的门口,拉开架式立马就干起来了。这惊动了整个下阳坡,朱家老爷子还没有死,看热闹的已经挤破了门槛。朱家是绝户,又穷,大概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脸。
 
老爷子回光返照,竟让雪珍给垫高了上半身,凑到窗台前看着郭存先干活。
 
在他身边说什么话的都有,村上有不少人忽然都羡幕起朱老爷子和雪珍来了。真想不到,人得什么福的都有,以他们家的这种条件,竟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有本事的女婿给养老送终。那个年代像他这种有一技之长的,就算有本事的。说实话,还真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对他有意思,因为找了他以后最起码不愁没有饭吃……
 
那时郭存先也还太老实,如果有后来的花花肠子,不知要过手多少女人。嗨,这也不用吃后悔药,反正男人的本钱就是那么多,早用晚不用。早年留有库存,到老了还有得用。当时他就是一门心思要多赚钱,回村好干工厂。至于找媳妇,一定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人样子他得相得中,二是出身牢靠,能给他守得住家。
 


  
  

第35节:4 砍棺材(3)
   

朱雪珍那副柔柔纯纯的小样儿,一下子就打动了他的心,让他立刻有一种洁净的感觉。她那幽暗的眼神让他去拼命他都干,后来再一哭,那眼泪就像火苗灸烤着他,整个心都熔化了。是男人都会立刻生出冲动要保护她,爱惜她,就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无所不能。
 
到第二天后半晌,两口绝对能看得过眼去的棺材做好了,郭存先请人帮忙抬到窗户跟前,上好了大漆。然后扒掉了已经老朽不堪的窗棂,他跳上炕抱起老岳父,让他老人家亲自验收。老人抓住他的手,看样子想笑,却流下了一脸老泪。
 
大概是想早点占住这么好的棺材,或者是想早点让睡在土里的老伴躺进棺材,当时就在郭存先的怀里咽气了。在场的人都说老爷子有福气,临了一点罪没受。剩下的事就简单了,那时候的土葬有一定的程式,他是砍棺材的,对这一套程序最清楚不过。何况他是女婿,外乡来的娇客,出钱出力,打幡抱罐儿,比儿子还儿子,远亲近邻没有敢挑理的,顺顺当当地送老人入土为安……
 
三天后圆完坟,他要领朱雪珍回郭家店了。
 
雪珍想把那两间老房子卖了,他说不能卖,实际也卖不上几个钱。她又想托付乡亲给照看着……他说房子那么破,你要送给人家会有人要,你要托人家给照看就是为难人家。不知哪一天房子倒了,你让人家怎么办?重盖吧,盖好算谁的?不盖吧怎么跟你交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以你说该怎么办呢?他说这房子得留着,这是你的家,你是在这个屋子里出生的,以后清明节来给爹娘上坟,不还得在这儿住吗?等咱们有了钱,很快,最多两三年,我带人来把它翻盖一下。眼下我去弄点土坯来,把窗户门都堵死,对房子是个保护,也挡住畜类们跑进来毁坏。
 
雪珍又哭了,这些天她好像只会哭。用哭表达各式各样的情感,也用哭来安慰自己。他把她揽进怀里想哄她,尽管房子里没有外人她也赶紧挣开了,细声地说:你真好!
 
他笑了,心里说傻丫头,男人不光好,还有坏的时候哪!
 
时间不早,他叫她收拾东西,自己找到村上一户存了很多土坯准备盖房的人家,撂下五块钱,他的儿子们高高兴兴地帮着推来三车土坯,把门口和窗户堵严实,又和泥从外面抹平。行啦,我咱们再不走连窝儿都进不去了。然后是告别,感谢,胡乱说着谁也不会记住的话,被送出了村子。
 
一离开下阳坡,土道上只有他和朱雪珍了,心里就呼啦一下子敞亮起来,现在就得要转换角色,转换心情。丧事已经过去,下面紧跟着要办的可就是喜事了!
 
两个多月前郭存先离开家的时候,身边只有一把斧子陪着。现在虽然还称不上是衣锦还乡,可身边多了个活色生香的大姑娘,这就叫成双入对。何况他的新媳妇,不用吹也够得上是庄稼地里的人尖儿,别看她穷,别看她弱,身上却有股大家小姐的气韵。回到郭家店吃上一个月的好粮食,气色一变过来你再看,即使不在村上拔尖,也是全郭家店最有女人味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哄她开心,赶快从丧父葬母离家的一系列变故中摆脱出来,进入当新娘子的状态。
 
他试着想拉她的手,她像被蝎子蜇着一样腾地闪到一边。他索性追过去攥住她的胳膊,假装疯魔地抢过她手里的包袱,并顺势把她的一只手夹在自己的胳肢窝下面,加上点劲让她抽脱不开。故意放开嗓门嚷着说:傻……我说你什么好呢?别看你还是姑娘身子,可已经是我郭存先地地道道的老婆了,干嘛还放着我这么硬棒的一根大拐棍不拄着省点气力?看你都折腾成什么样儿了?有多少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睡过囫囵觉了?走道就跟踩着棉花套子一样,还要跟自己的男人划清界限。
 


  
  

第36节:4 砍棺材(4)
   

她埋下眼抿嘴笑了,脑袋总算向他的膀子上贴近了一点。
 
他又嚷起来:哈,原来你还会笑哇?瞧瞧,你笑起来多好看,柔柔的,静静的,像偷着开的人参花……他趁着得意忘形的劲一低头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下。行啦,亲了这一口就是给你打上了戳儿,走到哪里都是我的了!
 
她始终就低着头浅笑,不吭一声,脸却胀得通红。
 
他继续逗她:今天咱演的可是《夫妻双双把家还》,是二重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你总得说点话呀?这走哑巴道可是累死人哪。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轻轻慢慢:话都叫你一个说了。
 
他侧转脸盯着她,眨眼变得无比正经起来:这么说你是嫌我的话太多,抢了你的话?那好,我正有十分要紧的话问你,你得实实在在地告诉我。
 
什么话?
 
你是只想卖身葬父呢?还是真喜欢我这个人?
 
她沉吟着好一阵不出声,他催的急了才反问:我已经是你的了,为什么非要问这个?
 
我郭存先是什么人?并不是找不到媳妇,不想乘人之危。将来传出去好像是我用两口棺材换了个媳妇,多难听呵!我在你父亲炕前说的话现在还有效,你仍然是自由之身,要是相中了我这个人,咱们就是一家子,今后一辈子都捆在一块了。你若只是卖身葬父,父亲已经葬完了,丧事应该说办得还算圆满,那咱们俩也就到此……
 
雪珍停下脚,转过身挡在他胸前,扬起脸盯问:那又怎么样?
 
她眼睛幽深,里面有火苗跳动。
 
他成心吓唬她:前面还有不到二里路就是长途汽车站,往东南是回郭家店,往西北就进山了。只要你说不喜欢我,我就带你进山,找一个老光棍把你卖了。价钱我不在乎,一定要找一个又老又丑,最好是瘸子瞎子,叫你永远后悔没有嫁给我。
 
她的语调仍旧是轻轻地:你就是又老又丑又瘸又瞎,我自己也做主卖给你,一生一世!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上,他顺势抱起她,撒了欢地往前跑。叽哩咣啷,稀溜哗啦,左肩上背着木工兜子,右肩是雪珍的包袱,里面有她的全部家当,前面还抱着个大活人……没跑出多远就喘上大气了。雪珍上边捶打,下边蹬踏,他只好停下来。
 
她的脸红扑扑的,洋溢着喜气。谢天谢地,总算把满脸的阴云驱散了。她用袄袖为他擦汗,嘴里还一个劲地笑话着:傻样,傻样!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这包袱里都装的什么?还挺重的,咯哩咯噔的。
 
就是几件衣服,还有几本书。
 
书?他冲着她摇头晃脑:那天见你的头一眼,我就看出你是王宝川。别看住寒窑,挖野菜,身上绝对有股子大家闺秀的气派。怎么样?我没有看错吧,果然是女秀才,整个家都不要了,几本书却舍不得丢。
 
你瞎说什么呀?这都是我喜欢的书,也保留着对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纪念。我父亲只是村上的小学老师,结婚九年才有了我,可把我当成了宝贝疙瘩,一直紧紧巴巴地供我初中毕业。
 
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为什么不早打主意,非要等到老人快不行了才抓挠,若不是赶巧了碰上我,这么好的一朵鲜花不知会插到一个什么样的粪堆上!
 
雪珍的神色又黯淡下来:这些年给我提亲的倒是不少,但没有能看得上的。实际就是舍不得,父母舍不得独生女儿,我也舍不得丢下父母。两个老人心照不宣地想招个上门女婿,可是肯倒插门的人没有条件好的,就这么耽误下来了。谁想灾荒连连,我娘突然一走,爹就慌了……
 


  
  

第37节:4 砍棺材(5)
   

哎呀,天意,真是天意呵!知道吗?你这是在等我,这就叫天赐良缘!
 
雪珍又被逗笑了。她笑起来眼睛非常好看,充满柔善。
 
他的好奇心也被逗起来了:快说说看,你父亲是怎么相中我的?
 
雪珍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是我父亲相中的你,他都下不了炕啦,怎么去相看你?父亲托付给一个过去学校的同事,那个老头来讲了你的情况,说你言谈举止里透着大样,长耳垂,宽脑门,大高个,厚肩膀,两只胳膊的力气不知有多大,论起斧子一砍一天,还看不出有多累。两只眼睛最有精神,很是有股子气势,可见是个有主见、靠得住的人……父亲于是就叫我去看看,我如果满意就把你喊到家里来,如果我本人看不上就不提这码事。听明白了吧?你还老切根人家说,找你是为了卖身葬父!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的脖子优美而柔软,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儿。他把嘴凑到她耳朵边上轻轻的叨咕着: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咱们俩就是。
 
如果你老在这开洼野地里磨蹭,我们的千里姻缘什么时候能牵到家?
 
雪珍真是难得,别看话不多,却不缺少俏皮。这样两口子才能逗得起来,那味道可就不一样了。他把包袱放到左肩,工具兜子提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来亲热,或揽她的腰,或抓她的手,脚下也加了点劲。
 
那个年代坐汽车的人不多,上车后郭存先找了个双人座位,让雪珍坐在里面靠着窗户,他坐在外面挡护着她,木工兜子搁在脚底下,包袱放在自己膝盖上,这就等于给她搭起一个小屋。右手偷偷地伸过去抓住她的左手,她的身体却向窗户那一边斜楞着。他小声告诉她,要坐将近三个小时的汽车,让她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她把头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后背上,并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却分明又有两串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下面的手加上劲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左手绕过去飞快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瓣,转过脑袋轻声问她:是离开家有点舍不得?还是又想老人了?她晃晃头,不想吭声。可他着急呀,不问明她哭的原因心里不踏实。
 
没办法,她才将脑袋凑过来轻轻地说:绝户人家在村子里是受气的,我们村子大而散,邻里不亲近,我自小就被小子们欺负。一开始的时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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