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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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忍不住了。
她悄悄掀起盖头的一角。
轿子里一片阴影,什么也看不清——轿子似乎是停在某个光线不良的地方。
她大着胆子把盖头又往上掀起一点,只见轿帘严严实实地垂着。
正在她考虑要不要也掀起轿帘偷看时,帘子突然被人打开。蓝可儿的双眸立刻迎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眨着蓝光的利眸。
凌雄健等人都出去之后,这才走近花轿。
站在轿帘前,他犹豫着。
虽然,前日在吉祥客栈见过可儿后,他便决定他并不讨厌这个有着一双猫眼的女人。不过,现在他却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给一时的假相给迷惑了。世间真有如此有趣的女人?他有些担心他做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这种犹疑不定对于凌雄健来说倒真是一件稀罕事。他向来以果敢决断而著称。
凌雄健努力回想着轿中人的模样,但是除了那双象猫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外,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细节了。
也许,事情真的安排得太过仓促了一点,他想。只是,此刻花轿已在眼前,已经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而且,犹豫不决从来就不是他的性格。当有疑问时,他宁愿选择直接面对。
于是,他伸手撩开帘门,却不期然撞上那双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象猫一样明亮而好奇的眼眸。
“啊。”
蓝可儿惊呼一声,连忙放下盖头,嘴里一边慌乱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凌雄健不由被她的模样逗乐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却已经肯定,这正是那日见到的那个让他感到十分愉快的女人。
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个女人还有着一副白皙而细腻的肌肤。
“这里没有别人了,你出来吧。”他闷笑道。
蓝可儿愣在轿子里惊魂未定。
这突然的一瞥带给她的视觉冲击远远要比前日来得大得多!他那异常魁梧的身材和线条深刻的五官在在地提醒着她,为什么人们叫他“石头将军”。
“出来呀。”凌雄健催促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凌雄健说话,可儿却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
与他的身材正成比例。她想道。
“怎么?你们这里的规矩该不会是要新郎抱新娘出轿吧?”
“不用。”
可儿连忙回道,她慌乱地摸索着轿门。
“我觉得,你该把那玩意儿拿下来,这样才能看清路。”
那男人似乎认为她的状况很好笑。
可儿不由地红了脸。她提醒自己,“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是她的夫君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她伸手摸摸盖头,讪讪地解释道:“老人们说,这盖头不能乱掀,得新郎倌掀,不然不吉利。”
“嗤,胡扯。”
凌雄健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嗤鼻声,却仍然上前一步,一把扯下红盖头。
蓝可儿因他粗鲁的动作而吓了一跳,本能地低下头去。
轿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除了那闪着光的凤冠,凌雄健只能隐约看到凤冠下粉白的脖颈。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那松松的衣衫领口下微微凹陷的锁骨。
他的胃部猛地一缩,顺手把红盖头往可儿手里一塞,便转身退开。
“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吧?”
可儿瞪着手中的红盖头,犹豫了一下。事已至此,前方不管有什么,她都只有接招了。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坚定地走出轿子。
一抬头,可儿吃惊地发现,原来轿子竟然是停放在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
在她的正对面,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床。
这是一张无比豪华的大床。床的四周象堡垒一样围着雕刻着各色图案的镂空画屏,从画屏的镂空处,可儿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纱缦存在的痕迹。
画屏的后方,床前设有一张雕着精美饰边的脚榻——这张脚榻甚至比可儿在钱家的床还要宽大。
床上,一条大红锦被横置在正中央,两个枕头在锦被上面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可儿的心不由地又乱跳起来。她虽然是一名寡妇,却是一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又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该发生的事情的寡妇。
“过来坐。”
凌雄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连忙将视线从大床上转开,匆忙地扫视了一眼屋子。
只见,在床的东侧,空荡荡的房间当中,一个木制台子上放着一只巨大的大沙盘,沙盘上用粘土堆积着一些看上去象是山丘的东西。在那些东西上面还有一些制作精巧的小人和马匹的模型。东窗下一张木案上则堆放着各种工具,看上去象是一个木工作坊。
而在床的西边,则是一整面墙的书,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地面上则四处散放着一些卷起的画轴。在书架的前方,一张大案上更是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堆堆的纸张。西窗下则放着一张卧榻,上面同样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书籍和图册。
可儿的手不由一阵发痒,她很想过去把那些四散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回原位。
“你饿了吗?”凌雄健问道。
可儿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还有一桌丰盛的酒菜。她本想矜持地摇摇头,肚子却发出一阵很不给面子的响声。她不由又红了脸。上轿前,她只就着柳婆婆的手,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莲子羹而已。
凌雄健着迷地看着红晕慢慢爬上新娘子的脸。人家都说江南出美女,这新娘子虽然不是那种让人过日不忘的美人儿,却也自有她的动人之处。
新娘子的身材不高,凌雄健猜测她大概只能勉强达到他的肩头。那身大红色的宽大喜服并不比那日的青色衣衫更能显出她的体态。不过,好歹显示出她那削瘦的肩部线条。
对于他所要求的管家婆,这个女人似乎生得太过于纤细了一点。凌雄健暗忖。不过,如果她仍能如同那日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干和直爽,这倒也不算是什么缺点。只是……他看着她低垂的头想道,不知这是否是她的本性,还只是她一时的表演?看着她那羞红的双颊,凌雄健开始有点怀疑是否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错误的新娘,他微微蹙起眉头。
“过来。”他命令道。
一个敢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与陌生男人谈判婚姻条件的女人会害羞?凌雄健却有些不信。
可儿抬起头来,只见她的“夫君”正岔着双腿,双手背在身后,威严地站在桌边等着她过去。那张如同刀劈斧砍而就的脸庞使他看上去更显凛然不可亲近——她立刻醒悟到,他正期望她能表示出一点点害怕的模样。
可儿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伪装,以自己的真实面来面对他比较好些——既然一开始便让他看到她的真性情,那么她便没有必要再伪装出另外的模样了。
她抬起眼,坦然地望着他,向他走过去。
凌雄健有着一副久经日晒的黝黑肌肤。他并没有依照风俗穿着大红的喜袍,而是穿着一身猩红色的战袍。那强壮的肌肉硬是将这件战袍撑得满满的。腰间,黑色的皮制护腰束着窄小的腰身,使得他的体形呈现出完美的倒三角形。长袍下,两条修长而结实的腿蹬在一双黑色牛皮官靴内。可儿想,他的脚肯定有自己的两倍大。
凌雄健看着蓝可儿摇曳生姿地向自己走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竟然又是大胆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走过来的。
他伸手摸摸鼻梁,满意地暗自点头。看来,他的记忆并没有愚弄他。比起他认识的其他女人,这个女人真是少有的大胆而直率。
等可儿走到他的身前,凌雄健这才发现他估计错误了,这个小女人甚至还达不到他的肩头,只到他的胸口而已。
她可真是娇小,不知道她有多重。凌雄健突然兴起想要抱抱她的念头。
他清了清嗓子,又摸了摸鼻梁,看着桌上的酒菜,道:“吃吧。”说着,便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蓝可儿的视线随着他转移到桌上。桌上陈列着很多的菜,却没有一样是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
事实上,这桌饭菜不仅看上去不好看,吃起来更是难以下咽。
她明智地放弃了那盘看上去就知道没有熟透的鸡块,尝了尝卖相还算不错的鱼。却发现上了当,那鱼倒是熟了,却像是没有放盐。而且,很明显,鱼胆破了,整盘鱼都是苦的。最后,她只得挑剔地选择了几根炒蔫了的蔬菜,就着那带着焦味同时却还有夹心的米饭咽了下去。
可儿注意到,整桌饭菜中唯一可以称得上合格的,算是桌子中央放着的一盘馒头。那盘雪白的馒头蒸得火候正好,而且面也发得很好。但是,当她从馒头里挑出一根长长的头发后,便再也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凌雄健。
凌雄健意识到她的目光,便抬起头来。
“这是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可儿问。
凌雄健看了看夹在筷尖上的一块肉,肉皮上还带着未拔净的毛发。他把肉块翻了一面,假装没有看见,坚定地将它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之后才回答。
“应该说府里还没有正式的厨房。原来那个厨子被发现手脚不干净,偷偷跑了。这是老陈的手艺。不过,他本来就不是厨师,能忙出这一桌子的饭菜已经够难为他的了。”
可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难怪你需要管家。”
凌雄健停住送到嘴边的馒头,思索了一下,放下筷子问道:“你吃饱吗?”
可儿看着面前没有动几口的饭菜,无奈地点点头。事实上她并没有吃饱,但是,如果让她吃下这些保证会引发胃疼的东西,她宁愿饿着。
“那好。到这边来。”
凌雄健站起身来,向房间西侧走去。
可儿跟了过去。
凌雄健一边从那堆散放在书桌上的纸张堆中翻找着什么,一边对可儿说道:“那天我对你说过,我需要一位能管理家务的妻子。媒婆向我保证,你是扬州城里最会当家的媳妇儿。”他找到了他所需要的那个纸卷,抬头望着可儿。“你是吗?”
“是的。”
可儿点头保证道。她暗暗觉得好笑,不知道别人的新婚夜都以什么为话题,肯定不会是这个。不过,既然凌雄健已经申明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管理家务的妻子”——即主要是能管理家务,其次才是妻子——可儿也就不准备拿自己当新娘子看待了。
凌雄健倚着书桌,望着可儿自信的模样。他也许选对了人。不过,这还要看看她的真实本领后才能下定论。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搬来扬州虽然已经快三个月了,家里还是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实话,我和我的人都没有管理家务的经验。以前在军营时,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杂事。后来在京城,”凌雄健摸摸鼻梁,停顿了一下,“呃,我有一个老管家,也不需要操这些心。现在,府里的事务就只能仰仗你的才能了。我希望,这内宅的事务你能全部承担起来。你能做到吗?”
他伸出手,将纸卷递到可儿的面前。
“当然能。”
可儿接过纸卷,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位从将军手中接过令箭的士兵。她好奇地打开纸卷,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只见纸卷上第一行写道:“保证仆人按时打扫干净院落。”
令可儿感到好笑的是,在“按时”和“干净”这几个字的旁边还特别加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她忍着笑,好奇地问道。
“这是我对内宅一些要求。”凌雄健看着可儿的笑靥,不由问道:“有问题吗?”
可儿不想嘲笑新嫁的夫君,却仍然忍不住让嘴角上翘起来。
她重新卷起纸卷,道:“这上面所列的都只是仆人们需要干的最基本的活儿,根本就不能算是什么要求。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将内宅管理得让您满意的。只是……”她停顿下来。
“请讲。”
“只是,我需要知道我的权限所在。哪些事情是我可以管的,哪些事情我不该管。”
“只要是府内的事务你都可以管。对了,如果需要用钱,或是有什么问题,你只管找小林。他是府里的总管,明天我会带你去见他。”
可儿点了点头。她看着手里的纸卷,又问道:“将军可知道府里有多少人?那些人的工作都是怎么安排的?”
凌雄健摸了摸鼻梁。可儿这才发现,在他的鼻梁的一侧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他的手指正在那道伤疤上来回移动着。
“应该有一二百号人吧。具体他们都做些什么工作……你要问小林。不过,我想小林应该也不太清楚。他一直比较精通于帐务上的事,对于管理家务,他跟我一样是外行。”
可儿听出了他对那个叫“小林”的人的护卫,不由微微一笑。
“我想,那位林先生那里应该有花名册之类的东西吧。”
这提醒了凌雄健,他连忙点头。
“啊,对。是有这种东西。明天我让他拿给你。”
可儿点了点头,默默地在心里筹划着明天需要做的事情。
此时,门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那四处高挂的灯笼将这空旷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当她从恍惚中醒来,抬起头时,正瞧见凌雄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突然,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袭上心头,可儿猛然间意识到,如此空旷的房间里,就只有她和凌雄健两人。
她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