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II-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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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肯定也感觉到事情有疑,在言语中替他找着借口和理由,希望把责任推给李敢,可霍去病怎么可能往一个已经死亡,不会替自己辩解的人身上泼污水来为自己开脱?他更不可能说出实情,让卫青陷入困境。刘彻一直寻找着机会打压卫青,但卫青行事从无差错,此事一出,不管卫青是否知道,刘彻都不会放弃这个良机。而卫青却是整个卫氏的依靠大山,如果卫青有任何差池,整个卫氏家族都会陷入危机。
刘彻等了霍去病半晌,霍去病却依旧一句话不说。刘彻怒道:“你是认为朕不会杀你吗?”他蓦地指着我道:“金玉,你过来!”
我上前静静跪在霍去病身侧,霍去病一直纹丝不动的身影轻轻颤了下,却依旧低垂目光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刘彻道:“今日见了金玉举动,朕虽然不喜金玉,但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个女子担得起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你打算让她做寡妇吗?”
霍去病垂放在身子两侧的手紧紧拽成拳,青筋直跳,手指过处,地上的碎石被无意拢入掌中,他的指缝间鲜红的血丝丝缕缕涔出。刘彻冷着声缓缓问:“或者让金玉陪你一起死?”
我去握霍去病的手,用力把他拽成拳的手指掰开,把他掌中的石砾扫去,擦干净左手后,自顾道:“另一只手。”他愣了下,把另一只手递给我,我把砂石轻轻扫干净后,拿帕子把血拭去,淡淡道:“好了。”说完握住他的手,他虽没有推开我,却仿若木头,没有半点反应。我固执地握着不放,眼睛一瞬不瞬地痴痴地盯着他。好一会后,他终于侧头看向我,我向他一笑,他的眼中光华流转,歉疚温暖都在其间,原本的伤痛冰寒褪去几分,缓缓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两人旁若无人,众人也都表情呆呆。刘彻忽地连连冷笑起来,“金玉,朕若问你是否想死?恐怕是多此一举了。”
我恭敬地磕了个头,心中对刘彻满是感激,不管他是因为惜才,还是感觉到事情有疑点,但他一直在给霍去病机会,甚至想用我的生命做威胁去撬开霍去病的嘴,“皇上,民女随骠骑将军一起。”
刘彻沉默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面是大汉律法和后世千载的名声,一面是霍去病的性命,就是一贯被人称赞为睿智的大汉朝皇上也头疼万分。良久后,他面色带着疲惫,问道:“听闻今日还有侍卫不小心被鹿撞死?”
一旁的侍卫首领立即回道:“是,共有八个侍卫被鹿撞死,张景、刘大山……”
刘大山?我从卫伉、公孙敖、任安面上扫过,漫不经心地想,他们做得倒也还算周密。
刘彻听完后,点了下头,抬头望着天,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李敢身陷鹿群,不慎被鹿撞倒后身亡,厚葬!”
众人愣愣,赵破奴他们率先跪下,“皇上万岁!”在场的大部分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跟着高呼“皇上万岁”,也有愤怒不满,恨盯着霍去病的人,但在刘彻冷厉的视线下,都低下了头,随着他人跪下。
自霍去病要我忘记李敢所说的话起,我一直很平静地等着一个宣判,此时却心情激荡,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给刘彻磕头,真心诚意地呼道:“皇上万岁!”
刘彻望了一眼弯身磕头的霍去病,眼中仍满是怒意,摔袖就走,“哼!万岁?真希望朕万岁,就给朕少惹点事情出来。”
偶遇
一场为了有了散心的狩猎却在惨淡中收场。关内候郎中令李敢遭鹿撞身死,李夫人因为惊吓过度病倒在榻。刘彻再无游兴,率领文武官员从甘泉宫匆匆返回长安城。
霍去病变得异常沉默,常常能一整日一句话都不说。
血缘情深,对我是极奢侈的一件东西,他自小拥有,可在权力和皇位前却不堪一击。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他,只能安静地随在他的身侧,当他转身或抬眸时能看到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元狩六年的春天,无声无息地降临长安。待惊觉时,已经桃红柳绿,春意烂漫。
我和霍去病并肩在桃林中漫步,他随手掐了一朵桃花插在我鬓间,嘴贴在我耳朵边问:“你想去看儿子吗?”
我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不是宫里的?”
他轻轻点头。
因为此事一旦泄漏,不仅仅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还会拖累九爷他们,所以我和霍去病一直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可是怎么可能不想呢?只是不敢去想。我回身搂住去病的腰,脸伏在他的胸膛上:“想。”
他笑着拧了一下我的鼻子:“呀!呀!看看!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你就不惜在大庭广众下主动投怀送抱,放心吧!不用你色相勾引,我也一定尽力。”
我又羞又恼,一掌推开他,转身就走,他在身后大笑起来。我面上佯怒,心里却透着喜,他又慢慢变回本来的霍去病了。
晚上用过晚饭后,去病叫了霍光去书房,两人在房内谈了许久。出来后,霍光的眼中多了几分刚毅,好似一会儿的工夫就长大了几岁。
“你劝光弟离开长安,回家吗?”
“没有!每个男儿都有一条自己认定的路,都有自己想成就的梦想,他的人生他自己做主。我只是和它讲清楚了如今长安的形势,告诉他也许以后我不但保护不了他,反而他会因为我而生出很多麻烦和危机。”
想着刚才霍光的神色,已经明白了霍光的决定:“光弟仍旧决定要留在长安城?”
去病笑着点点头,神情中含着几分赞许。
三月间,桃花开得最烂漫时。朝堂内的争斗比火红的桃花还热闹还激烈。
李敢的葬礼,霍去病没有出现,反倒卫青、公孙敖等人前去志哀。
平阳公主出面替李敢的两个女儿说亲事,刘彻也许对李敢有歉疚,也许出于想进一步分化卫青和霍去病,同意替太子刘据定了亲,将李敢的两个年纪还小的女儿定为太子的妃子。
虽然李氏家族有能力的壮年男丁尽去,只剩了一门寡妇弱女幼儿,一派大厦将倾的惨淡景象,但从秦朝时,李家就频出大将,在朝中和民间的人心仍在。李敢的侄子李陵,年纪虽不大,可已经表露出很高的军事天赋,也甚得刘彻欣赏,刘彻说过好几次待他稍大一些时就要封他做天子侍中。霍去病十八岁时受封天子侍中,李陵也隐隐有成为一代大将的可能。
卫氏此举不但博取了朝堂和民间的赞誉,把支持同情李氏的人心暗暗拉向了太子,而且立即把霍去病射杀李敢的事情和卫氏划分的一清二楚。
李敢被霍去病射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内同情李氏家族遭遇的人越来越多,以前众人一心排斥卫青为首的卫氏,此时有了对比,个个都开始觉得形式谦恭有礼的卫青还不错,对卫氏冒着不惜得罪霍去病的风险,回护李家老幼的做法更始赞誉,矛头开始隐隐指向了霍去病。
虽然有刘彻的重压,但是依然挡不住各种弹劾奏章,甚至发生了众官哭求皇上不可罔顾国家法律。刘彻无奈下,决定贬霍去病去朔方守城,远离长安,避避风头。
刘彻当时审问霍去病时,只有少数人在场,事后也封锁了消息。为什么当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最后变成朝堂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突然胆子大到敢一再弹劾霍去病?现金的朝堂内究竟哪股势力能在皇上明显袒护霍去病的情况下,还能针对霍去病掀起巨浪?
霍去病对朝廷内的风浪涌动,视若不见,继续我行我素,他似乎还在暗自鼓励着弹劾他的人,原本他可以设法阻止这场波澜,可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这场朝堂内倒霍的风波愈演愈烈。
霍去病在准备去朔方前,第一次大违他一贯的行事,主动参与到朝廷政治中,而且一出手就惊人,他请求皇上册封以刘髆为首的三位皇子为藩王。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宣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为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乏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去病把写好的请求册封三维地黄字奏章递给我,我细读了一遍,又递回给他:“很好呢!十分待罪,十分谦恭的样子,不过真要谦恭,就不该写这样的奏章了,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想?”去病一笑,收起了奏章,并未多言。
皇子一旦被册封为藩王,就要离开长安前往封地。名义上好似有了自己的属地,其实却是彻底杜绝了他们在长安城和太子一争长短的心。
霍去病釜底抽薪的举动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上下争议不休,保太派和倒太派的争斗白热化,就是以往认为可以暂时置身事外的臣子此时也不得不考虑好何去何从。刘彻对霍去病的请求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朝堂内僵持不下。
几日后,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太常赵充、大行令李息、太子少傅任安联名上奏章,冒死进言支持大司马霍去病,刘彻仍旧没有回应。
旨后庄青翟、张汤、公孙贺等朝内重臣再冒死请命,一连四次。说的是冒死,却一次比一次人数多,隐隐然有百官逼求的架势,反对的声浪渐被压制,到最后近乎无声,刘彻仍然没有给予回应。
请立皇子的事情是由霍去病开的头,可只后他却再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淡淡看着朝堂内的风云。到了此时,看着事情已经朝成功的方向发展,他眉宇间反带上了忧色:“舅父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一而再的发生?唉!大概他现在也压制不住这么多急功近利的人了。皇上现在春秋正盛,这样子做,即使皇上答应了,也会让皇上越发忌惮卫氏外戚和太子的势力。”
我道:“卫氏是皇上一手扶植起来的势力,以皇上的才略如今都有些控制不住,卫大将军控制不住卫氏也很正常。皇后、平阳公主、长公主、太子、将军、侯爷,多少人的利益和欲望在里面?势力渐大,内部只怕也纷争不少,看看昂当年率师、窦氏、王氏,卫大将军能压制到今日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去病苦笑起来:“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欲望,我不就是一个例子?明知道皇上对日益增大的太子势力有了提防,不想让太子势力发展太快,更想用其他皇子来牵制太子,可我还是给皇上出了这个难题。”
朝堂内外的人都在等着一个结果,此事已经是开了弓的箭,如果刘彻不同意,那未来朝堂内的变动是可怕的。我猜想此时的长安城内皇亲贵胄家没有几个人能睡安稳,歌舞坊和娼妓馆生意的反常兴旺就是一个证明。
这种关头,李夫人突然要召见我。事出意外,我琢磨着她究竟什么意思。霍去病把诏书扔到一旁,淡淡道:“没什么好想的,托病拒绝。”
我想了会儿道:“听说她一直病着,我想去见她一面。何况听听她说什么,也算了解敌方动向。”
霍去病肯定觉得我多此一举,但不愿驳了我的意思,笑道:“随你,正好我也想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那就一同进宫吧!”
人还未到,就闻到浓重的药味。纱帘内李妍低声吩咐侍女:“命金玉进来。”侍女眼中颇有诧异,掀起帘子放我入内。
利益面色惨白,脸颊却异样的艳红。我随不懂医术,可也觉得她病得不轻。她笑着指了指榻侧:“你坐近点,我说话不费力。”
他的笑容不同于往日,倒有些像我们初认识时,平静亲切,没有太多的距离和提防。
我依言坐到她身旁,她笑着看了我一会儿:“你看着还是那么美丽健康,仍然在盛放,而我已经要凋零了。”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宫里有的是良医,你放宽心思,一定能养好身体。”
她浅浅笑着:“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步步为营,争来争去,失比得多,金玉,你还恨我吗?”
往日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那个轻纱覆面、眼波流转的少女,那个容颜倾国、愁思满腹的少女,那个教我吹笛、灯下嬉笑的少女……
我摇摇头:“我不想恨。这几年我发现一个道理,仇恨这种东西在毁灭对方前,往往先毁灭的是自己。我愿意遗忘,愿意把生命中快乐的事情记住,愿意把不愉快都抛在身后,继续向前走,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即使赶着走,都只怕会有很多好看的、好玩的没有时间见、没有时间玩,有恨的力气,不如用来珍惜已经拥有的幸福。”
利益侧头咳嗽,我忙拿帕子给她,等她把帕子扔到一旁时,上面已满是血迹。我心中黯然,他却毫不在意地一笑:“小玉,你是运气好,所以可以如此说。人生中有些仇恨是不能遗忘的。我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有人伤到了霍去病,你能原谅吗?你能遗忘吗?你会善罢甘休吗?只怕是拼了自己的姓名也要去报仇。”
她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