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风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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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把眼睛扫了铁飞龙一下,笑道:“沈老爷子说笑了,您老的底子,何止就是这么一点!”
沈君山笑笑道:“我老头子蒙王爷看得起,在王庄赏口饭吃,熬了十几二十年,就攒下了这么点棺材本儿!如果输了,这付老骨头只有沟死路埋,不是脱底是什么?”
哈瑞云却在一边笑着道:“秦风!沈二叔在跟你开玩笑呢,王庄虽说是家父的产业,可是跟他们几位老弟兄从来也没分过家,他就是把整片王庄都输了,家父也只有陪着他一起搬家,你不要听他诉苦,狠狠的再杀他一把?”
秦风淡淡地一笑,把赢来的那堆筹码也推了出去,笑着道:“铁爷从来不露,今天被沈老爷子拉出来挡一手,必然是此中高手!这五万元虽是我拼了一身大汗赢来的,为了向高人讨教,就拼它一下子吧,铁爷,请!”
铁飞龙不知所措地把六颗骰子抓起来,投进皮杯里面,抓在手中摇着、摇着,却一直不敢往桌面上扣下去。
哈瑞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铁飞龙,亏你还是王庄的总管,连一点魄力都没有,不过就是五万元罢了,紧张成这个样子,何况又不是输你的钱!”
铁飞龙再看看沈君山,他居然完全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时从容的样子,实在弄不清这老家伙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铁飞龙再想:“管它呢!反正输的是公帐,既不要沈君山掏腰包,也不是自己掏腰包,要是一直输下去,或许还有点麻颧,沈君山已经放下了话,就此一注封门,输了就输了吧,王庄在赌局上,白送出去十来二十万也是常有的事,反正总有别的方法弄回来!”
一咬牙,杯口笃的一声,倒扣在臬子上,四周的眼睛都集中在那圆圆的褐色皮杯子上面,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投向了哈瑞云的手。
哈瑞云却毫不在意地伸出了手,用三个手指提着杯子轻轻地揭了起来,四周立刻哗的一声发出了惊呼?
六颗骰子散乱地排列着,一个六,一个五,两个二,两个么,总共加起来才十七点。
六粒骰子的赌法有很多种,他们赌的是最简单的一种,以点数总和多者为胜,每颗骰面上最大的是六点,以六六三十六点为最大,六个么为最小。
铁飞龙一掷只有十七点,那实在是很小的点数,他们前五把,每次都是三十点以上。高手对局,也是以摇骰听声的手法为上乘,因为每颗骰子的点面不同,骰点是凹下去的,么点的凹孔最大,踫到别的骰子,声音也略略有异,把么点的骰面在杯中控制朝上,反扣下去,就正好掉了个向,变成六点在上了。六点是最大的点子,争取到越多越好,但是,六颗骰子杂在一个小皮杯中,要听出那么细微的撞击之声,又谈何容易,据说最佳的高手,也不能控制四到五粒骰子。
这两个人前五局都在三十点之上,证明秦风跟沈君山都到了最佳高手的程度,所差的是秦风每次都有五个六点,而沈君山却只能控制到四颗,所以他连输了五注。
没想到铁飞龙一把却掷了个十七点,随便找个人,信手摇一下,也有八成的把握吃定了他。
因此,那一声惊呼只是为了惋惜。五万元一局,别说是在王庄,在别的地方,如上海、北京等大都市的大场合中,也是少见的。
铁飞龙掷了狗屎不如的十七点,那是输定了,秦风用四颗骰子也能准吃他。
连铁飞龙自己都直了眼,只有沈君山毫不在乎地将骰子一粒粒地收拾了起来,丢进杯子里笑道:“十七点不小了,从六到十六,能吃十一年呢!”
这个帐谁都会算,而且谁都知道,可是沈君山却笑道:“人没有不往好处想的,您说是十七点,就是七点,我总还希望秦少爷能摇出个六点来呢!天无绝人之路,二叔豁出了棺材本儿,总得抱个指望,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老天爷不会不开眼,定叫我走上绝路的!”
把骰筒递给了秦风,笑笑道:“秦少爷!请!”
秦风接了过来,却像个卖草药挂串铃的走方郎中一阵乱摇,然后往桌上使劲地一扣。
大家虽然还是很注意,但是心情已经不那么紧张,谁都知道这一注的输赢已成定局,就等那白花花的大洋钱搬过来而已,揭盅开点,只不过是道手续。
哈瑞云似乎很心急,抢着就把盖杯给揭了开来,首先就是她自己一怔,周围的观众也都发出哗然惊呼,六颗骰子就像叠宝塔似的叠成了一道直柱。
可是最上面的一颗却是品字形的三点,哈瑞云先是怔了一怔后,随即又笑了,伸出她那嫩葱似的手指,轻轻地移去了一颗,露出第二颗的骰面,赫然还是品字形的三点,一直到第五颗,点子不易,始终是三点。,四周中的人声随着每搬开一颗就啊了一声,过十七点不难,但要赢得这么漂亮却很难,要真是三六十八,恰好迈过一点,那多绝。
哈瑞云的笑意随着每一颗骰子而加浓,然而,却冻结在第六颗上,结束在那红红的一点上。
一点,谁都没想到在底下第六颗骰子会是一点,更没想到在连出五个三点之后,会冒出一个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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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这该死的一点,一颗骰子六面,随便开出那一面来,那怕是两点吧,连同先有的十五点,凑成十七,至少也是个平手,能把六颗骰子在筒中叠成一柱,而且能杷点子都控制成三点,应该可以说是绝顶的高手了。
而这位绝顶高手居然会在最容易控制的第一颗上,留下这么一手败笔!这几乎是使人难以相信的事。
事实上也没人相信,谁都明白,这是他故意承让的,而且让得太漂亮了,因此,在一阵惊呼之后,随即报之以热烈的暍采声。
为秦风的精湛技术喝采,也为他的慷慨喝采,因为他这一让,不仅是骰上的一点,而且还是五万元大洋,叠起来几十丈高,装起来有满满几大缸,压在身上能压死人,白花花的大洋钱,就在他这一让之下送给了人。
名义上是沈君山的,实际是王庄的,王庄虽然输得起,但毕竟也是个大数目,铁飞龙不禁舒了口气,朝秦风投了个感激的眼光,拱拱手道:“承让!承让!”
唯一不感激的是沈君山,他居然以挑战的口氧,对着秦风一笑道:“秦少爷!飞龙一来,你的手气似乎转了,连个十七点儿都没有压下去了,怎度样,还有兴趣再玩两手?”
最火的是那位三格格哈瑞云,她的俏脸上布下了一片严霜,冷得可以刮下来,哼了一声道:“秦风!你这是干什么,五个三下面居然藏了个么!”
她似乎跟自己家里的钱有仇,不输出去难受,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她反常的态度,体会到其中必然有着一些不寻常的内情。
秦风却很沉着,很镇定,依然那么懒懒散散的把面前赢来的筹码推了出去,把属于自己的筹码略加整理,除了现换的十万元外,大概还有一千多元散的,那大概是他先前跟别人赌时赢的,笑笑道:“一个赌徒最高的境界不是每赌皆胜,而是能把得住什么时候收手,我从小就不学好,靠着家里底子厚,供得起我挥霍,十三岁的时候,在奉天就是个很有名的小赌徒,到现在足足有十五年了,大把的银洋输出去,只学会了一件事儿,就是见好即止,转风即收,现在就是该收的时候了!”
他把整叠的筹码指了指:“云姑娘,这是你代我垫出的本钱,原封交回,我那张字据,你就撕了吧!至于这一千多元钱,就请大家喝一杯茶吧!”
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去了,坐在封面的沈君山淡淡地道:“秦少爷!不玩儿下去了!”
秦风笑笑道:“不了!三五十五,想不到最底下的山根里藏着妖,这头妖精在最俊才现出原形,足见道行太高,不是我这茅山小道士能捉得了的,看样子我还得到少林寺去面壁十年,把功夫练到家再来降妖!”
骰面上一个点儿叫么,么妖同音,他把那假么说成了妖精的妖,听着只以为他是在说笑话,只有沈君山听了,神色显得很不自然,而另一个哈瑞云更是脸色大变。
张开了嘴,哈瑞云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于忍住了,霍地起身,抓起了桌上的鞭子,气冲冲地走向后面去了。沈君山这才微微有些发怔,朝铁飞龙一使眼色,铁飞龙会意地回了他一个眼色,沈君山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骰子跟套杯,跟铁飞龙一起走向后院。
宜春院的屋子很大,但是这所院子却是出奇的小,小得只有一个亭子,几块假山石,一口小鱼池外,几乎没有别的空间了。
宜春院的屋子很多,但每闲屋子的门都是敞着的,方便每个前来寻芳求乐的客人,只有这所院子却是禁地,不管有人没人,在通往院子的走道上,不分日夜,始终站着四个孔武有有力的彪形大汉,显得杀气腾腾。
宜春院的屋子建得秩序分明,只要是第二次来的人,不必带路,也能找到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院子,那怕是在这儿住过五六年的人,也不可能找得到。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能进这所院子,大部份王庄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更别说是到过了。
沈君山跟铁飞龙就是那有限的几个人之中的两个,他们经过那四名站班的汉子,似乎没看见他们似的,一动都没动,而他们也好像没见到有这四名汉子,擦身而过,还没走进亭子,就听见吧吧的水响,也看见了哈瑞云骑在亭栏上,用鞭子抽着水里的游鱼。
等他们走近了,发觉到事态更不寻常,因为水面上已经有两三条凤尾凸眼的彩色大金鱼,翻了肚子。
在北方养金鱼不容易,因为天气太冷,而这种鱼儿太娇嫩,就是挨不起冻,而一尺来长的凤尾凸眼金鱼,每条身价令人昨舌,哈瑞云的这十尾金鱼,听说是名种,身价与黄金等量,是用黄金比着它的个儿,实心打造一条抵一尾,视同拱璧,就是怕人偷了去,才养在这个鱼池里,因为这儿不但有着严密的警戒,也有着最周全的设备,即使是刮风下雪的日子,这个院子,也能始终保持着温暖如春。
现在她居然拿着这些名贵的金鱼来出气,可见她心中的火大到什么程度,沈君山看看铁飞龙,然后才俏然地走过去,陪着笑脸道:“三妞儿,什么事使你生气?”
哈瑞云猛地转过身子,鞭梢子指着铁飞龙:“姓铁的,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咱们难道输不起十万元大洋?你居然要在骰子上玩手脚,你知道这下子咱们的损失有多大?”
铁飞龙怔住了:“格格,你这不是在冤枉我吗?别的赌具我都行。这一门不通,我要是会玩儿假,还能一把冲了个十七点出来,我压根儿就没动一下!”
“你还敢赖,开到第六颗骰子时,我自己有数,那是颗铅心的,连我都能感觉得到,还能瞒过秦风那个精灵鬼?”
铁飞龙满口叫冤枉,沈君山却淡淡地笑道:“三妞儿,甭怪飞龙,他的确不知情,那是我动的手脚!”
哈瑞云张大了嘴,透着满脸的惊愕:“二叔!是您?您换了骰子,那是为什么?以您的身份,还会来这一手?”
“是的!我有我的用意,我要衡量一下这小子的道行!”
哈瑞云叫了起来:“二叔!您这算什么,是拆我的台,跟王庄过不去?入局之先,我就给您打了暗示,叫您输给他,但是要输得技巧,让对方瞧不出一点儿假,我相信您这位不动天王的神仙手已经到了火候,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就像以前一样,所以才没多说……”
沈君山轻叹了口气:“三妞儿,不瞒你说,这小子的一手赌技已经到了举世无双,比我这神仙手高明多了,一连五手,我都是拿出了全力,但还是输给了他,是真正的输,不是故意相让!所以在最后一手上,我玩了点手法,摸摸他的底子,结果总算不错,这小子到底没有我这块老姜辣,叫我吃住了他,使他知难而退!”
哈瑞云愕然道:“您玩儿手法压倒了他,只是为了您不肯输这口气,还是怕砸了您神仙手的金字招牌?”
“那倒不是,我这神仙手的招牌废弃了多年不用,等于是砸了,三十年前就砸了,我是为了摸摸那小子的底,你看,我只换了一颗骰子,这颗骰子是我费了十年苦心才找了个高匠铸出来的,它对别的人都没什么用,只对一个人能够克制住,我换进的这一颗,只能变化两个点子,那就是么二的点面互换,对方如果要掷个二,开出来却是,一点,么二之间相差极微,只有在绝顶高手之前,才能起得了作用。飞龙掷了个十七点,我捉摸着对方的点子一定也是十七点,而且一定是五个三、一个二,这是易三和的习惯,三十年前,我就是栽在这家伙的手中,发誓把神仙手的招牌收了起来,才创下了不动天王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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