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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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工农场直接受省农垦局领导,每年向省农垦局上缴100万斤小麦就完成了任务,对此,省 农垦局无可挑剔,在其他方面,省农垦局因鞭长莫及,施加影响有限。而县上对这个全县首 屈一指的大农场无权乱加干涉。这种种条件,造就了农场在大跃进的年代,生产经营依然一 派良好的态势。
不要只看到邹士杰开大会说起阶级敌人的破坏行动声色俱厉,义愤填膺,痛斥右倾思想有理 有据十分得力。面对十工农场劳动和生活着的具体的右派分子们,也就是我等之辈,他却心 地善良,柔情似水。这,我自己就有切身体会,他对景超营救的积极热情的态度,其全过程 我在前面已描述介绍过了。此时,从全国来说,阶级斗争的弦仍拉得很紧,报纸和文件上常 出现这样的语句:“地富反坏右,他们人还在,心不死,处处要同党和人民为敌到底。”邹 士杰传达文件念到这些地方,常有意地把“地富反坏右”中的“右”字省去不念。这一个“ 右”字的省略,使我的右派难友们心里涌动着的热流奔突不已……上自毛泽东、党中央,下 至全国各地直到基层,右派分子在人们眼中早已是一堆臭狗屎。他们时时处处受到敲打,各 种凌辱不断袭来 。唯独在这一片特殊的土地上,我们依然是堂堂正正的“人”。也有人认为,邹士杰人极聪 明,通过半年多的实践,右派们在各项工作及生产第一线上,都已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言语不慎影响了我等的情绪,明年全农场的各项工作及收成就要受到影响,要保持农场的 荣誉,在大跃进的年代不滑坡,尊重我等,调动我等的积极性,实乃上等之良策也。此话也 不无道理。何况,那时的我等都还有个为积极争取摘掉右派帽子的傻劲,对此傻劲,鼓励总 比打击为好。真所谓:“气可鼓而不可泄也。”
无独有偶。此时省畜牧厅来了一驻场蹲点的干部(姓名已忘记),我们在开大会或有演出活动 时遇见,常含笑寒暄一阵。他态度和蔼,同报社那些与我们严格划界限的人绝不一样。此人 肚中有点文才,还曾在农场的小报上撰小诗一首登出,记得有几句是:“戈壁春雷吼,山河 齐发抖,天公俯首看,人民显身手。”此人在开大会念文件时,只要出现“地富反坏右”5 个字,“右”字他也绝对省去不念。我心中有点纳闷,究竟是邹士杰的神经使他受到了感应 ,还是他的神经受到了邹士杰的感应?看来,他们二人内心深处对我等并无仇恨,或许倒有 同情,上面阶级斗争的弦拉得再紧,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农场,他们我行我素,念中央文件有 意地把“地富反坏右”中的“右”字略去不念,或许倒是反映出了他们的心声。
在大炼钢铁的热潮中,还有一段小插曲,有天晚上,我和小徐被畜牧组的人叫去加班,具体 工作是用石块砸碎破缸片,要砸得细如沙粒,说是炼钢要用。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砸细了 的破缸片对炼钢有何用。一起砸的是畜牧组的全体人员,有几个工人,还有一两个男难友。 我们都坐在地上一直砸,到天快亮时也没砸细多少,每个人都瞌睡得东倒西歪的。后来,工 人们也受不了啦,有个工人喊了声:“睡走吧!”大家立即响应,都跑回宿舍睡觉,只睡了 一两个小时就又上工了。因为砸好的成品极少,我以为还要砸几个通宵呢,但不知为什么, 第二天再没让去砸。
30多年后,1991年8月30日,我去酒泉在邹士杰的家里再见到他时,我仍没忘记问起这件事 。此时的邹士杰已离休,他是从酒泉地区农垦局副局长的职位上离休的。他回答说:“把砸 碎了的细沙粒涂到土高炉的内壁上,才能炼成钢。”我心里暗笑:“真能炼成钢吗?”嗨, 当年我们瞌睡得东倒西歪通宵达旦地砸破缸片,说不定正就是他的指示呢。他还说:“当时 县秦剧团的女演员什么也干不了,就让她们拉个架子车,到各家各户收集破缸片,破铁锅, 各种铁器烂铜。”我听到仍觉得十分新鲜,“食堂化”结束之后,安西县的普通老百姓不仅 没有了做饭的铁锅,连盛水的缸也没有了。真是一场悲剧。
我是和侍峒山、伐夏,特意去拜访邹士杰全家的,我感谢十工农场在30多年前对我们这些落 难者优礼有加、平等对待的深情厚谊。我更没忘记邹士杰为营救景超、争取把景超调到十工 农场做过的努力。我让伐夏买了一条烟送给邹士杰。因为我听说他尽管有严重的肺气肿,仍嗜烟如命。我们谈 话时,我看见他不断地抽烟,但不深咽,只是轻轻地吸进,便立即吐出,他还是害怕烟气对 肺气肿的危害。邹士杰的妻子已不是过去在农场时的模样,她烫着发,穿着也讲究。她还记 得我在扫盲班上为她们讲课的情景,说:“你还是我的老师哩!”记得我给她们上课是在高 大的种子库房里,上第一次课时,邹士杰就蹲在门外,一直把一节课听完,才满意放心地先 走了。原先他对于我能不能胜任工作,还心中无数哩!她妻子热情地沏茶倒水,留我们吃了 午饭。
1961年我回到兰州摘掉右派帽子重新工作后,平静了几年。1966年,我又在文化大革命中 遭受各种不堪忍受的厄运时,我常在心里默默地回忆起在十工农场曾经度过的好时光。在那 阶级斗争常抓不懈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十工农场曾是我心灵深处的一方乐土,它常引起我种 种温馨的回忆。当然,作为一个受难者,在那里我曾经有过欢笑,更有过悲苦。那时,我青 春年少,在受难中尽管对未来依然有着憧憬,认定自己迟早会回到人民的怀抱,重现我革命 者的风貌,而含冤受屈,同亲人们生生分离,又常常使我陷入不能自拔的悲伤与凄苦之中。 现如今回首往事,我真愿意把那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早已失落了的故事全都重新拣起,在心 里再细细地过一遍。毕竟,因为年代久远而失落了的故事,不论它欢快温馨也罢,凄迷伤感 也罢,它们都失落在我一生最美好最令人神往的青春年华里。受难的青春依然闪光。尽管青 春一去不复返,而我仍愿咀嚼个中特殊的人生六味,再再咀嚼,再再消受。
再说,报社和我们同来的赵秉仁、杜博智,原来都分到了四大队,此时也都参加了县上的炼 钢大军。这支炼钢大军的主战场设在安西县西北方叫作大泉的地方,离星星峡不远,已接近 新疆。参加者近千人,有县上的干部职工,从全县各地抽调来的农民,河南、四川等省来的 盲流人员、支边青年,再就是从十工农场去的工人及我的难友们。
大泉炼钢的全过程,杜博智都参加了。炼钢所在地是苍茫的荒野戈壁,没有房屋。他们9月 初去时住在帐篷里,先用1尺多高的坩锅炼铁,因产量太少,很快又决定建造土高炉。他们 的工作先是打土坯,每天早晨,先在沼泽地边选好做土坯的场地,从沼泽地里用铁锨挖出一 大堆泥,堆好,在模子里铲进泥,抹平,端着模子快速奔跑,脚下发出“噔、噔、噔”的响 声,把模子里的泥坯倒出,放在远处一行行排列整齐。每个人每天要完成五六百土坯的定额 ,十分辛苦劳累。此时,安西的骄阳还十分炙人,打好的土坯晒上两三日也就干了,可以码 在一起备用。杜博智是陕西蒲城的农家子弟,从小就有劳动习惯,我们坐火车来安西的路上 ,景超在酒泉下车后,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曾谈笑风生,用他那陕西高腔慷慨激昂地表示: “再过三年,也许我们会评成劳动模范,再坐上这列火车,回兰州去参加省上的劳模代表会 呢!”真是天真之态可掬。
说起杜博智当右派也有他自己的特殊经历。
杜博智是在他的家乡陕西蒲城1949年春解放后参加工作的。他是农家子弟,家境比较困难 ,但他学习刻苦努力,一直是班上的好学生。家乡解放的那年,他才是个初中生,16岁。参 加工作时,他的初衷还是继续上学,招收他们的干部也说可以继续上学。他1949年5月17日 离开蒲城县中赴大荔干校学习。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他入学的第二天就到大荔新华支社
当上了机要员,8月由大荔而入了西安城,成为中共西北局的机关报《群众日报》的工作人 员。兰州解放后,他也到了甘肃日报社,任机要员、电讯组副组长、机要秘书,到50年代中 期成为总编室的时事编辑。他年纪轻轻,职务一般,却曾是报社非常活跃的人物。他是共 青团的支部委员。1953年6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我的印象中,他工作积极, 很健谈。50年代初期,编辑部总共人数只几十人,编辑部开大会时,杜博智也参加。当时的 民谚云:“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甘肃日报》作为甘肃省委的喉舌,对工作人 员在政治思想、政策水平方面的要求很严格,通过学习讨论,来提高大家的政策和理论思想 水平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个途径。在学习讨论会上,杜博智经常无视于编辑部众多的编辑记者 ,会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讲一通符合当时形势需要的大道理及有关的政策问题,等等,说 得头头是道,表现出跟党跟得很紧。到1957年鸣放开始时,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对总编辑 阮迪民工作和思想作风方面的问题写了几张小字报。此时,阮迪民已调甘肃省委任宣传部长 ,总编辑是兼职,平日不在报社上班。杜博智在题为《情中情因情袒爱妻〓错里错以错斥恶 徒》的小字报上,还批评了××袒护妻子××、×××自己说错了话反而训斥杜博智的问 题。1957年5月25日,在总编室整风学习会上,总编室主任×××启发说:“谁有啥问题不 明白,也可提出来讨论。”杜博智当即响应,说:“机关党团支部领导是选举的,但行政领 导却不是选举的,不知为啥。如果行政领导叫选举的话,那些脱离群众、不按党的政策办事 的人就选不上。”这样的话题在会上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说过了也就罢了,谁也 没有因此而说什么。可是,到了反右派斗争开始以后,总编室主任×××、副主任××,为 了向阮迪民献媚并泄私愤,就歪曲事实向上面汇报,说杜博智在小字报上攻击了阮迪民。如 果仅此而已,他们也知道要把杜博智打趴在地上并不容易。杜博智在整风会上提出的问题竟 被××汇报成“杜博智提出选举总编辑”。在批判他的会上,由××发难,说:“杜博智主 张选举报社总编辑。党报是省委的喉舌,总编辑只能由省委任命,选举总编辑,就是反对党 对报纸的领导,要办同仁报。”从全国来说,新闻界有人提出办同仁报的意见已作为典型 的右派言论而受到猛烈的抨击。××的发难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将杜博智打倒在地的重型炮 弹。在此前后,搞人事工作的××的妻子××写了张揭发杜博智的大字报,上面说:“右派 野心家杜博智说:‘再过六十年,我比毛主席还伟大。’”杜博智当时不仅没有对××说过 此话,也没有对任何别的人说过此话。××毕竟心虚,在大字报上就没敢署名,也没写杜博 智说此话的时间地点,向何人说过此话。但杜博智认识××的笔迹。这张没有署名毫无根 据的虚假大字报,就把杜博智的罪名进一步加大了码子。后来,《甘肃日报》上公开揭露批 判杜博智,仍以××夫妇提供的虚假材料作为“事实根据”。经过×××、××的推波助澜 ,不到10人的总编室一下揪出两个右派分子:一个是杜博智,另一个是杜绍宇。××还给杜 博智、杜绍宇赠送了“二杜反共联盟”的桂冠。所谓“二杜反共联盟”的内容是:一次,杜 绍宇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哭,杜博智问:“你哭什么?”杜绍宇说:“×××说话不算数,前 边说后边就不承认了。我不敢给×××提意见。”杜博智说:“这有什么怕的,会上人多, 又有人作记录,怕什么!”××把这件事说成是:“杜博智和杜绍宇合谋故意引逗×××说 错话,由杜博智作记录,反过来再整×××。”据此,××写大字报,称作“二杜反共联 盟”云云。真可谓战功显赫。×××、××二人的头上便添加了耀目的光环。反右斗争结束 后,××、××调新华社总社,他二人原都是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的学员,调回北京,也 遂了心愿。×××在大跃进的年代成为省上出名的显耀人物,很受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的器 重,所谓“大旱大增产,无雨大丰收”的口号,就出自他的手笔。
让我们再回到炼钢的话题上。大泉炼钢工地上的土坯打好以后,便立即修建土高炉群,这工 作技术性强,活也很重。但是,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轰轰烈烈, 还向其他炼钢工地发出挑战书。上过复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