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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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中还有周夫人及她媳妇王庆芳,那周夫人把小元立接过去搂在身边,待他如珠如宝,不住抚摸他的小手,庄太太说得正确,周元立的确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时其它小朋友轮流上台表演。
庄太太低声说:“这位大师傅只录取三名学生,看样子周元立会独占鳌头,周家啧啧称奇,不知这天份遗传自何人,他们三代做生意人家,对乐器没有研究,可是现在已叫人全世界搜集名琴。”
杏友不出声。
她母亲,也就是小九立的外婆,对音乐甚有造谐,曾是室乐团一分子,弹中提琴。
她轻轻拭去泪水。
庄太太轻轻说:“杏友,我们走吧,陪我吃晚饭。”
杏友低声说:“还没宣布结果。”
庄太太微笑,“一定会录取,你替我放心,周家已经给学校捐了十万美金。”
杏友低下头。
他们家作风一成不变,一贯如此。
庄太太拉拉她,杏友知道一定要听庄太太的话,否则,以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她俩悄悄离去。
走到大堂,后边有人叫她,“庄小姐。”
杏友一回头,原来是彭姑,她追了出来。
“庄小姐,看见你真好,我时时在外国时装杂志读到你的消息。”
杏友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庄太太说:“我们还有约会。”
“是,是。”彭姑给杏友一只信封。
她回转礼堂去。
杏友上车,打开信封,原来是周元立的一帧近照,小男孩神气活泼,大眼睛圆溜溜,长得有七分像杏友。
世上还是好人居多。
庄太太叹口气,“杏友,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连她也落下泪来。
杏友反而要安慰她,不住轻拍她手背。
两人都无心思吃饭,就此告别。
杏友一回到公寓就接到电话。
“庄小姐你快来染厂,他们把一只颜色做坏了。”
她立刻放下一切赶着去。
可不是,紫蓝染成灰蓝。
说也奇怪,将错就错,该种颜色非常好看,似雨后刚刚天睛,阳光尚未照射的颜色。
杏友正沉吟。
她终于说:“我们就用这个颜色好了。”
染厂内气温高,她出了一身汗。
回到家,淋浴之际,才放声痛哭。
第二天,双眼肿得似核桃,只得戴着墨镜上班。
阿利看看她不出声。
中饭时分她揉着酸痛双眼。
阿利进来说:“当心哭瞎。”
“不怕,我本来是个亮眼瞎子。”
“杏友,我只想你快乐。”
“我并非不快乐。”
“可是,要你快乐也是太艰巨的事。”
“你又何必把我的快乐揽到你的身上呢。”
阿利坐下来,正想教训她几句,忽然看到案上有一双银相架,里头照片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他大奇,“这是谁?”
杏友轻轻问:“你准备好了?”
阿利发征。
“是我的孩子。”
阿利霍地站起来,“你有这么大的孩子?”
杏友微笑,“正是。”
“我不相信,他在什么地方?”
“他与祖父母在一起。”
“我的天,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又怎么样?”
“去把他领回来呀。”
杏友真正深深感动。
“所有孩子都应同母亲一起。”
“不,阿利,他与祖父母生活好得多。”
“为什么,因为物质享受高?”
杏友膛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猜也猜得到,我不是笨人。”
杏友黯然,“跟着我,叫油瓶,跟他们,是少主。”
“所以你自我牺牲掉。”
“你真好,阿利,你爱我,所以视我为牺牲者,其它人只把我当不负责任的坏女人。”
“你管人怎么说。”
“我早已弃权。”
杏友把脸伏在桌子上。
“杏子,”他过来吻她的手,“我竟不知你吃过那样的苦,可怜的小女人,怎样挣扎到今日。”
杏友忍不住紧紧拥抱他。
真没想到他因此更加疼爱她,庄杏友何其幸运。
年底,她又搬了一次家。
这次搬到第五街可以斜看到公园的人单位里。
阿利说:“现在是打官司的时候了,去,去把孩子告回来。”
杏友摇摇头。
“我同夏利逊谈过,他叫我们先结婚,才申请抚养权,有九成把握。”
“律师当然希望家家打官司。”
“杏友,要不完全放开,要不积极争取。”
“我总得为小孩设想。”杏友别转面孔。
“至低限度,要求定期见面。”
“是。我也想那样。”
“我立刻叫夏利逊去信给周家。”
“可是─”“别儒弱,我撑住你。”
杏友惨笑。
半晌她说:“欠你那么多,只有来世做犬马相报。”
阿利微笑,“今生你也可以为我做许多事。”
杏友忽然狡黠地说:“先开个空头支票,大家心里好过。”
阿利见她还有心情调笑,甚觉放心,“全世界人都催我俩结婚,我实在没有颜面再拖下去。”
“是你教会我别理闲人说些什么。”
“可是这件事对我有益,我想结婚。”
他说得那样坦白,杏友笑了出来。
“来,别害怕,我答应你那只是一个小小婚礼。”
“一千位宾客对罗夫家说也是小宴会。”
“那么,旅行结婚,一个人也不通知。”
“妈妈会失望。”
“那是注定的了。”
“阿利,我真想马上与夏利逊谈谈。”
阿利见她转变话题,暗暗叹口气,知道今日已不宜重拾话题。
安妮进来,“庄小姐,看看这个模特儿的履历。”
杏友翻照片簿。
又是一个唐人娃,黑眼圈,厚刘海,名字索性叫中国,姓黄,客串过舞台剧花鼓歌仙小角色。
杏友说:“我在找一个国际性,真正不靠杂技可以站出来的模特儿。”
阿利抬起头来,“外头已经多次说你成名后不欲提携同胞。”
杏友答:“那是我的自由。”
阿利耸耸肩,“好好好,恕我多嘴。”
杏友对安妮说:“请黄小姐来一趟,嘱她别化妆,穿白T恤牛仔裤即可。”
那女孩下午就出现了。
长得秀媚可人,嘴层与下巴线条尤其俏丽,比相片中脓妆艳抹不知好看多少。
“你真姓名叫什么?”
“黄子扬。”
“好名字,从今起你就用本名吧,不用刻意扮中国人,试用期三个月。”
“谢谢庄小姐。”
杏友同安妮说:“请安东尼来化淡妆,头发往后梳,让吏提芳拍几张定型照。”
说完之后,自己先吃惊,为什么?口气是如此不必要地权威,像一个老虔婆。
她躲到角落去,静静自我检讨,这简直是未老先衰,有什么必要学做慈禧。
转身出来之后,她的脸色详和许多,也不再命令谁做些什么。
过两日夏利逊律师带了一位行家出来见他们。
那位女士是华裔,叫熊思颖,专门打离婚及抚养权官司,据说百战百胜,是位专家。
她一听杏友的情况,立刻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杏友低头不语。
阿利紧紧握住她的手。
熊律师铁青着脸,“始乱终弃,又非法夺取婴儿,这户人家多行不义,碰到我,有得麻烦,庄小姐,那年你几岁?”
“十九岁。”
“果然被我猜到,你尚未成年,这场官司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一定是这样,”熊律师按住她的手,“对你有好处,可以争取抚养权。”
杏友苍茫地低下头。
阿利同律师说:“你看着办吧。”
熊律师颔首,“我一定替你讨还公道。”
杏友抬起头,想很久,没有说话。
此时在她身上,已完全看不出当年那受尽委屈穷女孩的影踪,举手投足,她都足一个受到尊重的专业人士。
想忘记丢下过去,也是时候了。
把旧疮疤重新拾起来有什么益虚?
熊律师像是看清楚杏友的心事,在这要紧关头轻轻说:“是你的,该归你所有。”
杏友终于点点头。
这一封律师信对周家来说,造成的杀伤力想必像一枚炸弹。
因为数天之后,对方已经主动同庄杏友联络。
先由庄太太打电话来,“杏友,这件事可否私底下解决?”
杏友不出声。
“杏友,周夫人想与你亲自谈一谈。”
“我不认识她。”
“杏友,这是我求你的时候了。”
“伯母,你同他们非亲非故,一直以来不过是生意往来,现在,你应站在我这边。”
“我何时不偏帮你?说到底,闹大了,大家没有好处,孩子首当其冲,左右为难,你把你要求说出来,看看周氏有无方法做到。”
杏友叮出一口气。
“下星期一,周家司机会来接你。”
熊律师头一个反对,“你若去见她。我就雏以办事。”
杏友不出声。
熊律师异常失望。
杏友没有赴约,周夫人却亲自到罗夫厂来找她。
下雨的黄昏,杏友正与阿利争执。
“不要为省一点点料子而把纸样斜放,衣服洗了之后,会得走样,缝线移到胸前,成何体统。”
阿利答:“庄小姐,通行都普遍省这三吋布,一万打你说省多少成本。”
“我是我,杏子坞。”
“你吹毛求疵,有几个人会洗凯士咩毛衣?”
“我。”
阿利举起双臂投降,“我真想与你拆伙。”
他走出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周荫堂夫人在门口出现。
她像一尊金身活佛似,世上已千年,人人历尽沧桑,她却依然故我,保养得十全十美。
杏友一眼把她认出来,“请坐。”
“那我不客气了。”
“喝些什么呢?”
“那纸包苹果汁就很好。”
“不不,我叫人替你湖茶。”
杏友叫安妮进来吩咐她几句。
周夫人微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杏友也微笑,“不止三日了。”
她立刻开门见山,“杏友,我收到你的律师信。”
杏友欠欠身,表示这是事实。
“杏友,为什么,你是要上演基度山恩仇记吗?”
杏友征住,没想到她在必要时会那样幽默。
“有话好好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这时,雨势忽然转太,天空漆黑一片,雷声隆隆。
接看,电光霍霍,不住打转,像是采射灯在搜索大地,怪不得古时人们一直以为那是天兵天将要把罪人撤出来用雷劈杀。
果然,格隆隆一声震耳欲龚的轰天雷,厂里的灯光闪两闪,归于黑暗。
呵打断了电线。
因为尚有街灯,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杏友也也得突兀,她轻轻站起来。
这时,杏友不由得不佩服周夫人,她完全无动于中。
“杏友,我问你要什么?”
安妮敲门,“庄小姐可需要蜡烛?”
周太太先转过头去,“不用,我们有事要谈。”
杏友轻轻开口:“我想采访元立。”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周夫人的表情,上天帮了她的忙,那样她更方便说话。
“怎么样采访?”
“无限制采访。”
周夫人一口拒绝,“不可以,你自由进出,会影飨元立情绪,防碍他生活及功课。”
“我是他母亲。”
“你不错是生母,但是多年前你已交出权利,因为你未能尽义务。”
“当年我没有能力。”
“在他出生之前你应当设想到道一点。”
杏友没有退缩,“我没有设想到的是有人会欺骗我,接着遗弃我。”
周夫人语塞。
隔一会儿她说:“杏友,你已名成利就,何苦还来争夺元立,犹太人对你不薄,不如忘记过去,重新组织家庭。”
“我只不过要求见他。”
“我可予你每月见元立一次,由我指定时间地点。”
杏友答:“我不能接受。”
“两星期一次,这是我的底线,我可随时奉陪官司,我并不怕麻烦,我怕的只足叫五岁的元立出庭作证,会造成他终生创伤,你若认是他生母,请为他着想,不要伤害他。”
杏友颓然。
这时,安妮推开门来,放下一盏露营用的大光灯,室内重见光明。
杏友抬起头,看见周夫人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如临大敌。
“杏友,你是个太忙人,两周一吹采访,说不定你也抽不到空。”
“采访时间地点,无论如何由我作主。”
周太太忽然累了,“杏友,我不妨对你清心白说,我媳妇王庆芳不能怀孕,元立可能是我唯一孙儿,我纵使倾家荡产,也会与你周旋到底,我不会让他跟着犹太人生活。”
“杏友,我俩当以元立为重。”
杏友静下来。
天边的雷声也渐渐隐退。
一向雍容的她此刻额角上青筋暴绽,面目有点猝猝。
杏友知道她自己的脸容也好不到那里去。
忽然之间她轻轻问:“元立几时开始弹小提琴?”
他祖母的语气声调完全转变,“两岁半那年,看电视见大师伊萨佩尔文演奏,他说他也要弹,便立刻找师傅,凡乐章,听一次即会。”
“呵,天才生的压力也很大。”
“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