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烟花寂寞-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笑破你喉咙!赢得全世界赞美有什么用?你瞧瞧姚晶便是个榜样。”
“她今日举殡,给你这个遗产继承人看现场照片。”她说。
“我不要看。”我拒绝。
我看过太多类同的图片:妖形怪状的男女穿着黑色的奇装异服,脸无戚容,跑去殡仪馆点个卯儿,以示人情味。
发神经。
为了姚晶,我对此类完全没有必要的仪式更加反感。
“数千人去祭她。”
“是吗,”我问,“都是她的朋友?”
“你别这么愤世嫉俗。”
“你看我,无辜承受了死者二十万美元,花掉它不是,接受它又不是,多么难堪。”
“你可以用它买一层房子,住进去。”
“然后夜夜梦见姚晶。”
“有什么不好?你挺欣赏她。”
就在这时候,有人叫我名字:“徐佐子!”
我一转头,便有人按闪光灯拍下我照片。
接着有人冲上来,“大家是行家,徐佐子,说一说为什么姚晶的巨额遗产给你继承?”
一大堆记者,总有七八人,一齐向我围上来,饭店中其他客人为之侧目。
六月债,还得快,忽然之间我成了被访者。
“听说你见过姚晶的丈夫?”记者说。
“他说过些什么?”
“你同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
我霍地站起来,大声说:“这些问题,请你们问《新文日报》的娱乐版主编。”我向编姐一指。
他们刚在考虑是否要转移目标,我已经推开人群,杀出一条通路,向出口逃去。
我的动作快,他们之中只有两个人追上来,其余的围住编姐。
我在门口赶忙叫了部车子回家。
真可怕,记者真可怕,现在身为记者的我也遭受到这种滋味了。
编姐是否因为这件事与我绝交?
挨骂是免不了的。
我想找着姚晶的父母见一次面。
姚晶姓赵,她父亲自然也姓赵。我看看张煦给我的地址,是一个很偏僻的住宅区,地方不算太坏,自然也算不得高贵,是年轻男女组织爱巢的理想地点。
我想去探一下路。
我乘车花了一小时又十五分钟才抵达。
他们一定在家,这样悲伤的人还能到什么地方去。
按门钟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来开门,隔着铁闸问我找什么人,我说我是姚晶的朋友,想见赵老先生或老太太。
小女孩去了一会儿,出来说:“他们很疲倦,不想见你。”
我连忙推住门,“我不是姚晶的普通朋友,我是她遗产的承继人。”
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插嘴过来,“你是谁?”
我隔着铁闸,看到她的面孔出现,凭我的触觉,一看就知道那是姚晶的姐姐。
她的年纪暧昧,约三十五至四十五之间。
她眉目间与姚晶至少有三分依稀相似,但姚晶已经艺术家精心细琢,而她不过略具粗胚而已。
小时候应该很像,长大后生活环境与其他因素使她们背道而驰,到如今,除了血缘,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这个女人是粗犷的,强壮的,简陋的。
不知恁地,许是出于妒忌的缘故,最受不了这一类女人,完全没有思想,只有神经中枢,一脸一身的横向,却往往又非常自我中心,一把声音啦啦啦,响彻云霄,基于自卑,希望吸引到每个人的耳朵,往往语不惊人死不休,什么都说得出来。
不要得罪她,弄得不好,被她推一记,起码躺三个月医院,法治文明的社会又如何呢,有力气总是占优势的,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
站在铁闸外,我回想到姚晶纤细的五官以及身材,说话急时会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像薄胎白瓷泥金描五彩花的花瓶。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
我只知道姚晶并没有活下来。
“你是谁?”那女人又喝问我。
“让我进来说好吗?”
又有一个女人过来,“什么人?她说她是谁?”
这一个一看就知道也是姚晶的姐姐。
她很老了。欠保养的缘故,一张脸直挂下来,嘴边的八字纹如刀刻般深,不知为什么,还擦着粉底,一种与她皮肤本色相差三个深浅的颜色,如泥浆般浮在皮上,看上去非常诡异。
她说:“我叫赵怡芬,是姚晶的大姐,”她指一指先头那女人,“这是赵月娥,姚晶的二姐。”
我说:“我叫徐佐子。”
赵月娥女士说:“慢着,你说姚晶把她的遗产交给谁?”
我光火,“如果你们把我当贼,就别问那么多,我不打算站在这条冷巷中与你们谈身世。”我转身。
那赵月娥立刻把门打开。
我打量她们俩,她们也上下看我。
“进来吧。”
我有点不想进去,踌躇半刻,才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屋内倒还宽敞,可惜堆满杂物,我自己找一张空椅子坐下,也不需要别的人招呼。
赵月娥对牢那个小女孩喝道:“去倒杯茶来。”
呵,不敢当。我面色梢为缓和。
那女孩子过来把一只玻璃杯放我面前。
我发觉那女孩子长得极像姚晶,尤其是一双眼睛,一般水灵灵,似有层泪膜浮着,随时会滴出眼泪来。
女孩见我凝视她,腼腆地笑,露出小小颗牙齿,更加像她阿姨。赵月娥忽然说:“人人叫她小姚晶。”
他比烟花寂寞03
03
真像。
我说:“姚小姐把她所有的,都给了我。”
赵月娥比较急躁:“我们听说了。”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一个……朋友。”
“她的遗产有好几百万吧?”赵伯芬沉不住气。
“没有,只二十万美金。”
“那也不少呀。”赵月娥敌意地看着我。
“我还不肯定会把钱占为己有。或许会捐奖学金。”
“将来等我女儿中学毕业,再去考阿姨给的奖学金吧。”赵月娥轰然笑出来。
赵怡芬慢条斯理地说:“徐小姐,我们也根本没想过她会把遗产给我们,你别误会,给不给陌生人与我们无关。”
我又吃惊。
赵怡芬说:“她与我们感情一向不和,一年也不见一次面。”
我拿着玻璃杯,喝一口茶,维持缄默。
不见姚晶父母的影子,但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在房中缓缓摸出来,很小心翼翼,灵巧地,小心扶着墙壁,步步为营,她在学走路呢。
我心中顿生无限母爱温情,很想叫出来,没有用的!无论你多么小心,你无法与命运争论,人生的步伐早在你没有出生之前已经注定,不必再枉费力气。
她走得顺了,渐渐大胆,双手离开墙壁,摸到我这边来,脚一软,欲跪下,我在那一刹那扶起她,怀中忽然多了个肥大的小宝宝,一时不舍得放松,她也就顺手搭住我的大腿靠着。
赵月娥说:“我的小女儿。”
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子,姚晶的遗产为什么不给她们?
我并不明白。
“她一心要脱离我们去过新生活,我们也不便妨碍她,造成她的不便,你说是不是,徐小姐?”
赵怡芬说:“我们与她同母异父,我俩的父亲早就过身,母亲再嫁后才生下姚晶,所以一直没有来往。”
我听着只有点头的分。
赵怡芬又补一句,“你也不是外人,我相信你同她是心腹,不然一百几十万,怎么会交在你手中。”
赵月娥说:“可是来看看我们是否需要钱?”
我默认。
“钱谁嫌多?”赵月娥苦笑道,“不过她的钱我们不敢用。”
这是什么意思?
赵月娥又说:“我丈夫是开计程车的,手头上有三部车子,自己开一部,两部租与人,生活是不用愁的。我姐姐呢,她是知识分子,在官小教书有二十多年。我们不等钱用,况且母亲说过,她一切早与我们无关,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在这个客厅待久了,感觉得一股寒意越来越甚,自脚底心凉上来,没有点暖炉的原因吧,窗外有霏霏雨。
难怪孩子们穿得那么臃肿。
坐久了我也仿佛变成她们的一分子,可以一直絮絮谈到天亮,以一个“她”字代替姚晶,她们不愿提到小妹的名字。
所不同的是,我对姚晶没有恨,只有爱。
爱及欣赏。
我说:“也许老人家嫌她人戏行,”我停一停,“你们不应有偏见。”
“我们?我们巴结不上她。”赵月娥的反应最快,什么话都得一吐为快,是雄辩界的英才,尽管生活范围那么狭窄,她有她的主张,她有她的权势。
她随即叫大女儿:“大宝,去把糕点蒸一蒸热,妹妹肚子饿。”
那大一些的女孩马上进厨房去,本来她一直含着一只手指在一旁听大人讲话。
我问:“老人家呢?”
“送到澳门去了,过两个星期才接回来。他们很伤心。”
“张煦有没有来看你们?”
“张什么?”赵月娥想不起来。
大姐提醒她:“是她现在的丈夫。”
妹子“啊”了一声。
我一听便听出语病来。什么叫做现在的丈夫,难道还有以前的丈夫。
问了她们也不会说,我自手袋中取出卡片,分给她们。
“有什么事,请同我联络。”我说。
赵月娥说:“吃了糕点才走嘛。”
端出来的糕点并不是广东年糕,是上海的八宝饭。我生平最大的弱点便是对上海甜品永远垂涎,忍不住坐过去拾起筷子,自女孩子手中接过糯米饭。
“你们不是广东人?”我搭讪地问。
赵月娥拧一拧女儿的面孔,“粤人哪有这样好的皮子。”
这倒是真的。姚晶那雪白的皮肤,令人一见难忘。
“来这里很久了吧?”我问。
“也不算很久,姚晶南下时,也有十五岁了。”
什么?那么她本事也太大了,完全看不出,一点土味都没有,十足十是西方文化下产生的布尔乔亚美女。
一个意外叠着另一个意外,使我放下筷子,我掏出纸巾抹嘴。
赵月娥说:“这只手袋是鳄鱼皮吧?以前我见姚晶也用这样的牌子。”
我没有解释这只手袋是半价时买的。
忽而记得编姐同我说过,人们把我估计过高,以为我是头号黑狐狸,厉害精明,冲锋陷阵,万无一失。其实呢,我也只不过是个蠢女人,但我能不能把真相告诉人们呢?万万不可,让人们这么想好了,情愿被人憎,不可被人嫌。
我怎么能告诉闲人手袋是半价货。
“我要走了。”
“有空再来。”赵月娥说。
她虽说嘈吵一点,却有些真性情,心胸不装什么,猜也猜得到她想些什么。
倒是姚晶的大姐,不温不火,难以测度。
不过我不需要应付她们,不必知己知彼。
“再见。”
我在门外微微一鞠躬。
真有筋疲力尽的感觉,与她俩格格不人。
她们有她们的小世界,说共同的语言,做有默契的事,针插不人,根本没有留个空隙给姚晶,完了还说不敢高攀这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弱者永远有一肚子的正义与自卑,这是他们应付强者最有力的武器。
我回家休息。
没有一会儿杨寿林就带着编姐上来了。
寿头一直有我公寓的锁匙。
“编姐——”我总得自辩。
“别乱叫,”她铁青面孔,“对你,我是梁女士。”
我用外套遮住头,表示没脸见她。
寿林说:“这是干什么?孩子气,来,跟编姐鞠个躬,认句错,不就没事了?”
“叩头我也不要!”编姐大怒。
我取下外套,“谁同你叩头。”
“一人少说一句,两位,”寿林死劝,“别把话说僵好不好?将来下不了台的是你们。”
“我下台上台干什么,我又不是做戏的。”编姐忍不住气。
“多年的老朋友。”寿林还在努力。
我说:“我只不过推了一下庄而已。”
“但全世界行家以为我有独家资料,怪我独食。”
“你就给他们怪一天两天好了,明后天你那版上没有消息,不就证明你的清白身?为老友一点点委屈都不肯受,我告诉你,你这种女人,女同胞略有差池把柄落在你手中,立刻格杀勿论。好,迟早会有报应,叫你遇到个拆白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吃你穿你还要踩死你。”
“你这个毒妇,”她气得面孔发白,“你以为你嫁定杨寿林?你——”
寿林暴喝一声:“你们俩有完没有!”
我静默下来。
“徐佐子,我诅咒你永远嫁不到人,你永远只有等待的份儿,一个接一个,永永远远坐在那里等电话。”
真可怕。我气结,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还有——”“还不够?”我怪叫。“还有,祝你永远写不成小说。”
“你太过分了,我跟你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你这样咒我?”我指着她说。
杨寿林放弃,举起双手,瘫痪在沙发上。
“不,”编姐狡黠地笑,“我修改我的咒语:祝你写一部自以为精心杰作一堆烂泥般的小说,再叫你被一班江湖客狂捧,等你晕头转向,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终遭读者淘汰,自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