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男人不哭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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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亨伸出右臂去摸锅炉外壁,“没有事,肯定是底漏。”
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声,支架轰然倒下,水箱坠地破裂,万亨闪避不及,眼看要被压在底部,电光石火间,有人大力在他身后一堆避开重物,他滚在一边,刹那间水花四溅,整个地库成为泽国。
上头的人一定还茫然不觉,万亨大声喊:“快,快上去叫救伤车!”
那伙计目定口呆,半晌才知道奔上楼梯。
万亨这时才想起,糟糕,压在支架下的是什么人?
他发狂似拖开重物,才发觉压看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正是林秀枝。
周万亨征住,当时她想必在地库另一角点算存货,闻声走过来看一究竟,及时救了他。
她已失去知觉,头部沉在水中,腿部仍然被压受困。
整个地库虽然只得五公分积水,却足以溺毙一个昏迷的人,万亨连忙托起她的头。
这时,他又好好看清楚了她。
脸容仍然秀丽,失去知觉的她异常平静,就像熟睡一样。
在该刹那,周万亨真正原谅了她,他与她,不过同样是不幸人。
这时,木楼梯涌下救护人员,不消三数分钟,就把秀枝拖出,放上担架,面孔罩上氧气。
万亨看到她腿部有血液沁出。
他追着问:“伤者情况如何?”
万新说:“你跟救护车进院吧,这里有我料理。”
万亨连忙跳上车。
这时,护士对万亨说:“心肺脾无事,右腿折断,生命无碍,请放心。”
浑身湿漉漉的周万亨重重吁出一口气。
“算是不幸中大幸,我们见过许多人在更经微的意外中丧生。”
万亨点点头。
“是你妻子吧。”
万亨茫然,不欲分辩,不住点头。
秀枝一直昏迷。
医生劝他:“她情况稳定,你可返家换一套衣服。”
可是此际湿衣已乾,他也根本不在乎自身。
他守在伤者身边,忽而听得她唤妈妈。
“妈妈,妈妈。”终于再度开口说话。
万亨落下泪来。
人人皆有母亲,他一直没有给她机会讲出她的故事,曾经一度,她也是受母亲锺爱的小小孩儿,脚步蹄珊,跌跌撞撞,扑入母亲怀抱,料不到今日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护进来劝说:“她没有危险,你也应该回家休息。否则,你会倒下来。”
万亨憔悴地抬起头,“我没问题。”
万新接着赶到。
“你回去吧,这里由我接更。”
“店里怎么样?”
“还在抢修,晚上可能恢复营业。”
万亨点头。
万新看看他,“经过这些年,仍然痛楚?”
万亨不出声。
这时病人呢喃:“水,水。”
万新意外,“噫,说话了。”
她觉得她赎了罪,内疚消失,压力一去,便不自觉出声。
看护进来,“醒了。”
秀枝睁开双眼,孀动嘴唇。
万亨走近,想握住她的手,终于又把右臂缩回来。
万新说:“多谢你救了我兄弟。”
秀枝无言语。
万新再转过头,发觉万亨已经出去。
他在候诊室喝酒。
看护看见,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为何凶酒?”
万亨这样回答:“你笑得出,当然不用喝酒。”连灌数口。
看护叹口气,摇摇头走开。
半晌万新出来,有点喜悦,重复说道:“她会说话了。”
万亨这才发觉大哥对秀枝一直有特别好感。
万新坐下,轻轻解释:“楚楚可怜的一双大眼睛,唉,红颜多薄命。”
所以他一直把她留在友谊酒馆。
“回去吧,明天再来。”
万亨说:“不,我在此留守。”
“随你。”
他在休息室看电视上午夜长片。
看护走到他跟前轻轻说:“她想与你讲话。”
万亨立刻走回病房。
只见秀枝看看他微笑。
万亨因放心,也对着她笑。
当中那段痛苦的日子在该刹那彷佛已不存在。
“医生说你过两日可以出院。”
她张开嘴,又合拢,终于说:“我亏欠你。”声音略为沙哑,可是不失动听。
万亨避重就轻:“我现在才明白,人有权变心。”
秀枝羞愧,“我竟看不到你那样高贵宽恕的性格,我配不起你。”
万亨失笑,“你把我说得太好。”
她看一看打看石膏的断腿,“我的一生,早已经完了。”
“胡说,才廿五岁,一定会有拣破烂的人,来把你我带回家中。”
秀枝居然笑出眼泪来。
“你一向不擅说笑,可是自军中学来?”
“不,”万亨感慨,“受慧群感染。”
“啊。”秀枝不再言语。
“别担心,”万亨说:“甚至在病榻上你仍然秀丽如昔。”
秀枝又流泪,“是我没有福份。”
万亨握握她的手,站起来离去。
真好。
他对她,终于没有爱也没有恨,完全像对一个普通人一般,至多剩一丝感慨。
真没想到这个结要拖至今日才解得开。
回到家,万新问:“怎么样,可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万亨笑得打跌。
万新叹息:“可见缘份已尽。”
“怎么可能重头开始。”
“嘿,有人的未婚妻变心,跑去同别人同居一年,怀着孕被那人抛弃,照样回到旧人身边,迅速举行婚礼,把那孩子当亲生儿抚养。”
万亨征住,“也许,”他说:“我俩彼此没有拖欠那么多。”
万新点头,“你说得对,缘份来去,不受控制,不幸没有人注定要与我兄弟俩共渡一生。”
万亨笑,“少悲观,也许那人明天就要来了。”
更衣时他发觉书桌上有一封电报。
“几时送来的?”
“今午,房东代我们收下。”
万亨连忙拆开。
“谁寄来,什么急事?”
万亨边阅边答:“刘志伟说妹妹明珠明朝抵伦敦,请我们接飞机兼代为照顾。”
“呵,那孩子来干什么?”
“升学。”
“找到学校了吗?”
“要问她才知道。”
“什么时候飞机,一定要准时去接,莫叫小孩担惊受怕。”
“知道。”
现在,他比万亨更有责任感。
那天晚上,万新把新计划告诉兄弟:他打算在市中心置一层公寓房子,把周家豪接出来读书,免他到少年时还一口利物浦音。
万亨诧异,“周经理,你不说我还不知,我们竟这样赚钱了。”
万新摸摸头,“是,的确已经熬出头来了。”
这倒是一个安慰,在人生所有不如意事中,能够知道生活不成问题,不无小补。
“万亨,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置辆好一点的车子,我记得你小时喜欢快车。”
万亨苦笑,“你见过一只手的人开跑车没有?”
“周万亨可以做第一人呀。”
“我已无兴趣。”
万新无限感慨,“所以说,行乐要趁早。”
万亨却道:“上天对你我仍不算坏,我俩自由自在,踢饱了球,走遍地方。”
万新咕咕笑,“又认识多少金发女郎。”
连万亨都骄傲地附和:“也颇有十个八个。”
“不止不止。”
第二天闹钟唤醒周万亨时他茫然睁眼,是什么重要的事?
半晌,才想起要去接飞机。
洗脸时忽然对镜子说:“慧群,慧群,我将终身思念你。”
毛巾抹去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他驾车到飞机场去接老朋友的妹妹。
万亨记得那小女孩,皮色黄黄,头发也黄黄,梳一条长辫子,老是穿哥哥穿剩的衣服,十分邋遢,穷孩子,尤其是小女孩,童年经验最惨,况且,她还要照顾老人,仅仅只有上学时间。
那一班飞机不足百人,乘客一下子散光,但见各亲友欢天喜地接了各人走。
万亨大吃一惊,这孩子莫非走失了不成。
急出一背脊汗。
他四处张望,又问工作人员:“英航一三五班飞机还有无人滞留海关?”
人家回答:“廿分钟前已完全出清。”
万亨发呆。
这时,有一身型苗条的年经女子不置信地走近试探问:“万亨哥?”
周万亨一抬头,真正征住。
圆脸,大眼,阳光似笑容,白衬衫,卡其裤,十分俊朗,宛如慧群再生。
他征征看住她,她也暗暗打量他。
这是谁?
只听得那女郎说:“我是明珠呀,对不起,叫你久候,来自荷京,又是华裔,行李非抄不可,所以最后出关。”
明珠,这是明珠?
万亨感慨万千,她在那一边来回踱步起码有十分钟以上,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三年不见,明珠会出落到一朵花似,他的专注目光还在找黄瘦的小女孩。
而他,却落魄得不似人形,所以彼此相见而不相识。
他微笑,“明珠居然还认得又老又丑的万亨哥。”
明珠也笑,“万亨哥一向是我偶像。”真会说话。
“你多大了?”仍然疑惑。
“十八,来升大学。”
大学生焦地多,渐渐也不觉得矜贵。
万亨见到故人,无限温馨,歪一歪头,“来,跟老哥走。”
明珠身量比慧群与秀枝甚至风芝还要高,穿平跟鞋都与万亨并排,万亨笑问:“是什么把你吃得如此高大?”
“我也觉奇怪,一到荷京,竟长高十多公分。”
“会说荷语吗?”
“讲得欠佳。”
“志伟可好?”
“种菜第一家,洋人饭店都问他要货。”
万亨由衷地为老友高兴。
“万亨哥,别来无恙?”
万亨一脸风霜,断臂藏在外套袖子里,闻言征半晌,微微别转面孔,“也难怪你不认得我。”
他替她拎着行李向前走。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语气温柔。
“是谁那么多嘴?”
明珠笑而不答。
“是刘志伟这家伙吗?”
明珠说:“他说他最怀念与你潜水摸鲍鱼及踢泥球的岁月。”
万亨原谅了他讲他,“真是,”他也悯怅,“那样的好日子也会过去。”
“他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尚未听他提起。”万亨惊喜。
“对方家长是老华侨,颇有势力,很喜欢他。”
“志伟可熬出头了。”
“所以做老跟我说:勤有功,戏无益。”明珠陕陕眼。
“住哪里?”
“青年会,然后找学校附近公寓。”
都打算好了,根本毋需人照顾。
“资金充裕吗?”
“祖屋卖给发展商,我们兄妹环境还过得去。”
万亨真正代他们庆幸,“太好了。”
明珠现在像大人一样,有纹有路,万亨啧啧称奇。
他伸出手去,大力搓她的头。
把人家秀发揉得一团糟,明珠倒是笑了。
万亨喃喃道:“村口有一家官校,大家争着逃学……”
足足有一个世纪那样远。
真男人不哭泣9
9
万亨送她到青年会,帮她安顿,带她吃饭,看戏,买最好的票,吃最好的菜,到上等住宅区租公寓房子,又替她置大衣雨靴,无微不至。
他一胸膛无处寄托的感情忽然汨汨倾注在刘明珠身上。
明珠全盘接受他的好意。
二人走遍伦敦大街小巷,那种周万亨一辈子也未曾去过的博物馆、塔桥、公园,处处有他俩足迹,他还特地买了照相机替她拍照留念。
“拍照这回事,做的时候极老土,储藏又麻烦,可是将来翻阅,你会感激我。”
明珠飞快地说:“我现在就很感激你。”
万亨无言,隔一会儿吆喝道:“你懂得什么你。”又装出从前万亨哥的姿态。
开了学他才知道她读的是电脑,在当时真正是新顶尖科目,他可弄不懂学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做他会的。
他替她冰箱塞满好吃食物,替她买了电垫毯及羽绒被,把一张床布置得像天堂,然后,把一辆小小日本车借她用。
刘志伟写信来谢了又谢。
万亨觉得自己有用,十分高兴。
万新咕噜说:“那只不过是个孩子。”
“同妹妹一样。”
“是吗,”万新问:“你我有那么可爱的妹妹吗?”讪笑一番。
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兄弟二人正在酒馆忙碌,夥计接了一通电话,万新一听,立刻来找万亨,万亨一见他灰败的脸色,就知道是父母的事。
“爸中风倒地,已送院。”
“还等什么,马上返家。”
“叫明珠一起去。”
“关她何事?”
“至少可以陪着妈妈。”
是,明珠一向有照顾老人经验。
回到家,那景象是可怕的。
周母白发苍苍,神情茫然,只是搓着手,坐立不安,却又不懂悲伤哭泣。
可是她却一眼把明珠认出来,“小明珠,你说,周伯可是要死了?”
明珠十分坚强,双臂紧紧褛住长辈。
兄弟俩带着母亲与孩子赶到医院,意外地看到父亲苏醒过来。
他十分高兴,“呵,你们来了,坐近一点。”
先是细细打量万新,“唉,三十年一晃眼过去,岁月如流。”
万新低头答:“是。”
周父十分清醒,所有细节都记得,“最近还有无见马嘉烈?”
“已经没有来往。”
“也不要太难为她,到底是家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