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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小朋友(短篇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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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套上便装到街角去。

对方也很准时。

“陈小姐?”他迎上来。

“邱心伟?”

他点点头。

“有没有证明文件?”

他取出身份证,晓非核对过之后,把它交还,连文凭也一起递过。

他也把晓非的公文袋交还。

“陈小姐,或许你愿意去喝杯咖啡。”

晓非看着他,没有反对。

他是个长得很登样的年轻人。

回家也没事做,她又睡不了那么多。

邱心伟问:“你到大丰也是见工?”

晓非点点头。

“听说他们心中已有人选。”

晓非从没抱过什么希望,故此也没有失望。

邱心伟说:“找一份理想的工作真不容易。”

晓非喝下香浓的咖啡,精神仿佛好此,“谁说不是。”

“你是八五年毕业的吧。”

晓非知道他看过她的文凭。

“我比你早一年。”

晓非笑一笑。

“你想,大丰会不会聘用我们这两只冒失鬼?”

晓非答:“不会。”

他乐观地笑。

晓非欣赏他的朝气,但这不是认识新朋友的时候,她没有心情。

她推说有事,与他在咖啡店门口分手。

他再三道谢而去。

晓非耸耸肩,日行一善。

她并没有即刻回家,乘车到市区,买了两袭新套装,配上皮鞋。

想做行政人员吗,就得穿得像个行政人员。

她又赶去修了头发,熨成小波浪,看卜去,已经神气得多。

过两日,前往大新银行报到的时候,她心中多了几分信心。

那一日,一般下雨,她一般打湿了新皮鞋,但一进入会议室,她即时主动地微笑,“各位早。”

笑容健康大方,接见她的主考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顿时表示好感。

她留在会议室内达三分钟之久。

这次,她觉得成功的希望颇高,如果不是双方在薪酬方面有点意见,应该下个月可以上工。

晓非满意地离开会议室。

怎么,她问自己:痊愈了吗。

不,没有,但已经可以控制情况。

正在这个时候,晓非听见有人叫她,“陈小姐。”

她转头,唉哟,太巧,是邱心伟。

他说得对,找一份好的工作真难。

看样子城内所有的才俊都赶来了。

他过来低声说:“等我一起走,我们喝咖啡。”

晓非有点迟疑,但终于说:“我在文华等你。”

“一言为定。”

接待员唱他的名字,他进去了。

这次,晓非把文凭稳稳当当藏在公事包内,万无一失,轻松地走进咖啡室。

眼睛仍然酸涩,但淡淡化妆足以遮掩它的不安,晓非长叹一声,用咖啡压抑失意。

腐烂也不能解决什么,不加振作。

邱心伟来了。

这次见面,已经熟络一如老同学。

晓非问他:“见得怎么样?”

“很好,比大丰那帮人较有诚意。”

“我也这么想。”

“你考哪个职位?”

“宣传部。”

“我考管理组。”

“旧工作不理相心?”

邱心伟讪讪地,似有难言之隐。

晓非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不得不辞职。”

同晓非一样,他又有什么苦衷?

“我的旧拍档是我的女朋友。”

啊。

“她同我分了手。”

啊啊啊。

“相对无言,还怎么合作,索性一走了之。”

“你这样做很漂亮。”

“你真的这样想?”

“嗯,君子成人之美。”

“君子?”他长叹一声,发一会儿呆,又笑了,憨态可掬,是一个没有机心的傻小子。

但是晓非刘他有好感。

杨跃太攻心计,晓非吃了亏,十分害怕,谈虎色变,所以觉得邱心伟可亲。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当下邱心伟举起杯子,“祝你成功。”

“也祝你成功。”

他们干了手中的冰水。

既然没有意思走,便一起午餐。

这顿饭由邱心伟结的账。

“下次几时见?”

晓非笑一笑,“我们再约吧,你有我的电话。”

同到家,她告诉自己:不会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全盘投入。

经一事,长一智,谁也不能够再次使她疯狂。

陈晓非要好好休息,好好工作,有机会的话,偶然也可以出去走走,选愉快,高兴,又不伤脾胃的约会。

她很庆幸离开了旧岗位,不走,永远没有新的开始。

傍晚,她在家听音乐,手持一杯酒,略有睡意。

人生充满大大小小的挫折,各种各类的挑战,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奇。

一定要学习对付。

周末,她晏起,邱心伟来电找她。

“出来逛逛,别闷在家中。”

“有什么好去处?”晓非笑问:“我已经对跳舞喝茶看电影毫无兴趣。”

“那么聊天。”

“在电话里说好了。”

邱心伟骇笑,“你太拒人千里了。”

晓非觉得不大好意思。

“我来接你,”邱心伟并不放弃,“在街角等你。”

晓非笑了。

寂寞的心对寂寞的心是不健康的。

但她答:“我可以喝杯咖啡。”

“我知道一个地方做清蒸龙虾做得好极了。”

“龙虾要配香槟。”

“不可没有白露歌鱼子酱。”

晓非没想到他还是个食家,不禁精神一振,“白天吃这些,太糜烂了,不合规格。”

“那么我们直落晚餐。”

晓非说:“慢慢来,也许我并不是一个好伴。”

“三十分钟后在同一街角见。”

晓非随意套上件衣裳。

她没有心理负担,像赴老同学约会,鞋子与手袋不配,上衣颜色也不合裙子。

管它呢,她只不过想出去走走。

邱心伟已在等她。

她怀疑他住得相当近,但没有问。

她发觉他也没有悉心打扮,彼此彼此,不禁会心微笑。

但精神比前两次有进步,像是存心出来好好吃一顿,享受一次。

晓非觉得他有趣,一直微笑。

“我车子在转角。”

还是有车阶级,倒是意外之喜。

晓非坐上去,头靠在坐垫上,像已是十分熟悉这部车子,这种感觉使她觉得奇怪。

但她高兴,不后悔出来。

他们吃了龙虾沙律,喝了一瓶白酒,一直坐到三点半。

他们讨论什么叫做成功的小说。

争论颇为激烈,晓非没有让他,毫无必要,她又不曾爱上他,何用留下好印象,心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她用辞直接,包括“你错了”,“你根本不明白”,“这种意见太可笑”……许久没有畅所欲言,感觉非常好。

而邱心伟也毫不客气:“你太偏激”,“这样说十分浅薄”,“女人难免心眼狭窄”,都是他从没对女朋友说过的严重批评。

双方都不以为忏。

做朋友嘛,应该开心见诚。

他俩没有任何利害冲突,不高兴的话,随时可以拂袖而去。

最后,邱心伟说:“我觉得大新那份工作大有希望。”

晓非点点头,“我有同感。”

“那么,祝我们成为同事。”

他们干了酒。

一星期之后应该可以听到消息了。

为安全起见,晓非继续留意聘请广告。

一日自超级市场购买杂物返家,开信箱,收到大新银行回信,嘱她与人事部联络,下月一号去登记上班。

晓非松一口气,蹬蹬蹬跑回家,开了门,放下杂物,立刻与大新联络,约好时间。

她适意地躺在沙发上,伸开四肢,成功了,证明她是一个精神与经济完全独立的女性。

咦,她忽然想起来,邱心伟有没有被录取?

她有他的电话号码,但不好意思问他,万一人家没有她幸运,岂非扫兴。

也许他会打电话来,届时再说未迟。

晓非恢复信心,忙着通知朋友,刹时间,四周围的人又恢复了热情,一连几天,晓非都要出去聚旧,极快极快,已把邱心伟这个人丢在脑后。

晚上,她又要忙着读资料进一步了解大新的结构,根本没有留意邱心伟没有电话来。

去履行新职的那日,晓非打扮得时髦标致。

在电梯里,她碰见了一个人。

邱心伟。

他穿着新西装,精神奕奕,头发也经过修剪,一副自信。

看到晓非,他一呆。

“你也录取了?恭喜恭喜。”

晓非笑,“你也一样。”

他与晓非大力握手,“好极了,以后大家是同事了。”

可不是。

晓非在三楼出电梯。

他收到通知信的时候,应该关心她,问她有没有收信。

但是,她也没有问他。

这算不算你虞我诈?抑或世情根本如此,无可厚非?

反正她也没有过度热情,自讨没趣。

晓非很高兴,觉得自己应付得很好。

过了一个星期,她已适应下来,倒是接到邱心伟电话!“好吗,习惯吗?”

她也很关心的问:“你呢,同事们合不合拍?”

两个人继续说了十分钟,双方都异常得体,像“你别忘记我们那顿香槟晚餐”,“再联络”,“祝你成功”,十足十废话,但讲的时候,愉快无比。

晓非放下电话时想,真练出来了。

她耸耸肩,继续工作。

一次熟两次生,以后晓非在公司的公众场所见到邱心伟,只点头招呼,他们俩都没有再提什么香槟晚餐。

晓非略有一丝悔意,他见过她最失意落魄时的样子,真不是好风景,他会不会传出去?

恐怕不会,不是因为他为人老实可靠,而是因为他彼时也一般潦倒颓丧。

晓非略略安心。

他俩也算是患难之交,困难过去,一切就烟消云散。

再过一阵子,晓非听同事说,邱心伟同老板的秘书走。

晓非见过他们一两次,那女孩很年轻,恐怕不过廿一岁,娇小玲珑,异常漂亮。

他们会成功的。邱心伟经已痊愈,毫无疑问,他已准备妥当,可以卷土重来。

晓非很替他高兴。

她从没有透露,她同邱心伟在进入大新之前,已经相识。

至于她自己,唉,晓非想,再也不会在同事群中找伴侣了。

理想的工作有时比理想的异性还难找。

她不会陷自己于不义,吃一次亏要学一次乖。

工作忙碌,生活充实,晓非没有接受同事的约会,晚间略觉寂寥,哀悼一下青春容易消逝之类,也就安然入睡。

工余都没有时间结识新朋友。

一个下午,正在忙,有人叫她,是邱心伟。

晓非相当意外。

“有事吗?”

他放下一张火红喜帖,一脸的笑容。

“呵。”

这么快。“恭喜恭喜。”

“你呢?”

“我?我这次要跑尾班了。”

“努力嘛。”

“多谢你鼓励。”

“我给你介绍。”

真是好同事。

“有机会再说。”

“晓非你一直是这样淡淡的。”

他欢天喜地又到另一处去派帖子。

晓非目送他出去,站起来,把门关上,是的,痊愈了,可以开始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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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浪费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小说集《小朋友》

徐文约再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这首情歌。

他在加油站等候,头部舒适地靠在车坐垫上,身畔忽然听到有声音低低的唱:我浪费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

读文科的小徐立刻觉得震荡,初冬的下午,天气老不肯冷下来,文约仍然穿着短袖衬衫,但空气已明显的干爽,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加上这首缠绵的情歌,文约一时间感到苍苍茫茫。

他抬起头来寻找歌声来源。

不是油站雇员的无线电,他们正忙着凝听赛马结果,那么,是谁?

文约找到一辆小小红色开篷车,呀,这种车子在五十年代末期最最流行,叫做凯旋七号。

是车子里无线电传出这首歌。

车主是一位小姐,文约看不真她的面孔,只见到一条马尾巴搁在座位背上。

加满了油,小小红色跑车驶走。

文约好想追上去,但没有油怎么追?

等到注满油,红车已经渺无影踪。

文约轻轻的哼:我浪费了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奇怪,像林黛玉忽然唱起英文曲子来。

也只有她,配作这样轻轻的申诉。除出她,还有谁会这么做?

文约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同妹妹说起,她夷然。

“流行曲统统一个样子,全是不知谁又负了谁的故事。”

文约说:“短短三四分钟便说出一个故事,也不简单呀。”

妹妹再也不理他,自顾自赴约去。

过一个星期,文约在沙滩边看到那辆红车。

他犹疑一下,随即笑了。与车主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偶然开看无线电,收听到歌曲,要讲意境,不如去追电台的唱片骑师。

十二月还有泳客。

难怪洋人初到贵境,看到这样和煦的天气,就陶醉得不愿离开。

文约在车子边徘徊片刻,走到附近茶座,挑一张看得见车子的台子,坐下。

妹妹说:“阳光直照进眼睛里,不觉辛苦?”

文约答:“喜欢就不辛苦。”

等了三个啤酒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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