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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小朋友(短篇小说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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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说什么,杨必业?”我微笑。

“他知道你老花吗?他知道你染发吗?他知道你的臭脾气?他知道你临睡要服药?星期天什么地方都不愿去,听十小时音乐?”

“你想说基么?”

“我想说:人不如旧,你与我在一起,不必做戏。”

“我一向不做戏。”

“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吧!真的,日子久了很辛苦。不比我俩,人到中年,一切凑合,振作起来的时候打扮一下,也还顶充得过去,你想清楚好了。”

“你说什么?我不用想都很清楚。”我白他一眼。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看谁紧张,看谁害怕?”我微笑。

“明涛,我们太过知彼知己,简直站不起来。”

“可不是。”

我的心情似略为放宽。

“结婚吧!”他说。

我不响。

“我订了套首饰,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推开书,“我们出去吃饭吧。”不想再说下去。

早上,天色还算好,除了少许烟霞外,很光亮,我照例睡眠不足,打着呵欠,活脱脱似个瘾君子。

“嗨。”

我转头。

刘振华穿了运动装倚在他的车子边,朝气十足。

我想起杨说我们像两母子,不禁不服气。这种笑话由我自己来说无所谓,出自他的嘴巴是侮辱,我很生气。

“你又来了?”

“是的,送你上班,今天我休息。”

“我不用你送。”我说:“我惯了一个人。”

“去哪里?”他非常坚持,“女人不可以独来独往。”

“北九龙裁判署。”我说。

“做律师是怎样的?”他很羡慕,“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够做专业人士。”

“怎么样?读书的时候很辛苦,压力很大,毕业后建立声望花掉我十年,现在?为大众服务。一般人以为做专业人士最开心,高高在上,事实上刚相反,任何人只要付出些少代价,专业人士便得为他们服务得鞠躬尽瘁。”

他似乎不大明白。

“演戏也是专业,观众捧你场,花少许代价,你就得日日求进步,多累。“

他点点头,“你说话根有意思。”

“中年人生活经验丰富,当然比少女的哈哈哈有些示同。”

“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为保护自己?j他笑,“我不会侵犯你。J

“叫人看见你与我出入,不大好。”

“对你不好?”他似乎很受伤害。

“怎么会?”我说:“对你不好,当红的小生明星……应当保持形象纯洁。”

“你说得对,还是做普通人最好。”他说:“没有压力。”

我看看腕表,“再跟你说就迟到了。”

我扭地不过,还是上了他的车。

在车中他絮絮告诉我他的一生。我有一双耳朵,他的一生非常简单,中学毕业后考上演员训练班,一炮而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他的朋友甚众,他偶然的机会认识家瑛他们,再联带见到我。

他一定要坚持爱上我。

这我相信,他们的爱是泛滥的,略为欢喜便称之为爱,来时似一阵风,去时也似阵风,当时认真得不得了,随后忘得一干二净。

不比我们中年人,一件旧衣服要送人还得考虑迟疑半晌。

他们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花费一下,根本不算得什么。

略感兴趣便是爱。

──我爱巧克力杏仁糖!

──我爱沙宣牛仔裤!

我爱巴黎。

我爱──

一切都是爱,爱的世界。

他们的情感还未转酸。

我问:“你几岁?”

“九月就廿二岁了。”他问:“你呢?”

我,还不能够做他的妈,不过几乎可以了。

他使我想起多年前,自己穿着中学校服时的琐事;看公余场、饮冰、买电影画报、逛公司……!任何细小得微不足道的事,都会引起无限欢愉。

现在……现在连结婚生子都不过是例行公事,一句“这是我应得的”就扫除了一切快乐。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丧失作业的本能了呢?

“你在想什么?”刘振华问我。

“没什么,在想年轻真好。”

“你也年轻,年轻得很呢。”他说。

“不,不一样了,我已经为下楼梯作好准备,怎么样斯文高责地消失退出,是门艺术。”

“我以为只有女明星才关心这一套。“他笑,“有协女孩子说难得趁这几年多赚一点,但是在银幕前对着观众日渐憔悴老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呢,你打算如何?”我问。

“赚一点钱,做做小生意……我没想得那么远?”

“到了?”他何必想得那么远。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别傻,好几个小时呢。”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说。

“好的,七点半请来接我。”

“谢谢你。”他忽然感动了,要拉我的手。

我温和的说:“我要迟到了。”

那日心情特别好。情绪好跟情绪坏都会令工作失水准,我为自己的失态哑然失笑。

就是为了这个小朋友?

散庭我步出街上,杨必业按按车号叫我。

“你?”我故意说。

他推开车门,我上车。

“四十多岁,还开这种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跑车?”

“唔,你认识什么人廿多岁就开得起这种跑车?”很有深意的向我投来一眼。

我不答腔。

“脚踏两船是非常危险的事。”他又说。

“我身边一只船也没有,哪有这种福气!”

“别太谦虚了,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婚后呢?”我问:“很多人以为结婚是一个高潮,遇后什么都不必做,你我都不会那么天真吧?婚后怎么办?你管你出去玩,我管我工作,是不是?那还结什么婚,干脆维持现状。”

“我会在家陪你。”

“太阳也会西天出。”

“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何必争这种意气?我并没有使人改邪归正的异能。”

“我答应你──”

“你急什么呢,十年八年都已经过去,忽然之间在这三两日之内要逼我嫁你,你若真为我改变,你也不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我忽然好想结婚。”

“因为结了婚你会有一个私用的女人。”

“而且有私人的孩子。”

“生孩子?你饶了我吧,我都更年期了,”我微笑,“杨必业,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孩子,早二十年前都该做了爸爸,现在也不迟呀,男人可以生到八十岁,外头大把发育时期的少女可以为你传宗接代,我无能为力。”

“我可以使你枯木逢春。”

我哈哈的大笑起来,“铁树开花?”

他把车子开上山顶。

我很感慨,结不结婚都一样,我与杨的感情已经起了老茧,不复新鲜。

但正如他说,人不如旧,再要我花三五年去发掘另一个男人的好处,我怕来不及了。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看看风景。”

“必业,我累了,改天吧。”

“不是累,是厌倦。明涛,如果你对我疲倦,只要说一声,我绝不缠你。”

“这我相信。”我说。

杨必业缠女人?听也没听说过。

他把车子停在避车处,往山脚下看,一半景色现在雾里,美得不能形容。

这样的好地方,他可不曾带我来过,现在要与人争了,所以善待我。

真悲哀。

杨必业不懂得尊重人。

他坐在车中,仿佛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如果我是别的女人,他早一只臂膀搭过来了。

真尴尬,看来我们除了结婚或分手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而杨不愿分手,他要结婚。

我也不想同他分手。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久,大家有非常深切的了解,我们的关系和洽,在一起舒服熨贴。

年轻人就只会谈恋爱,他们大概有他们的享受吧,在我看来,顶多不过是一些痛苦的快感,好似穿新鞋子走长途,美则美矣,毫无实际,新鞋保证把双足夹得皮破血流。

人到中年─没有那个情趣,最主要是舒适,下了班找到熟悉的沙发,熟悉的拖鞋,熟悉的人……

我说:“你让我想一想吧。”

他有很多的喜悦,“好极了。”

“三两天内答覆你。”我叹口气。

“我先去买戒指。”他说。

“你别太笃定。”

“明涛,我们都太清楚对方,其实你心已经活动,我替你物色婚纱。”

“婚什么鬼纱?”我笑,“非得大锣大鼓告诉全世界人说,这个半老婆娘找到瘟生?”

“我可不是瘟生。”

“那就得了,一切从简,你让我想清楚。”

“不必想,我们到巴黎去静静住上一个月,多好。”

“送我下山去吧,我晚上有约会。”

“好好好。”

车子下山,我们看见男男女女扭股的楼在一起。

我跟必业说:“我们从来未曾这样过。”

他搔搔头皮,“嗳,奇怪,一见你就忍不住急急商量大事,不知从何开始。”

我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我不够风骚。”

“不可以的,你会是我正式的妻。”

杨忽然正颜的说:“不能风骚,轻骨头的女人,市面上要多少有多少,我的妻要有卡拉斯。”

“谢谢你。”我点点头。

“这是我的一点虚荣心。”

下得山来,已是华灯初上。

我很讶异发觉刘振华坐在我客厅中。

“还没到七点半呢。”

“可是我忽然接了通告,无法跟你一起。”他焦急的说。

“不要紧。”我微笑,“工作要紧,来杯啤酒好不好?”

“我想做逃兵。”他很懊恼的说。

“太不值得了。”我说:“你的前途要紧。”

他笑,“那我先走一步。”

“改天见。”我送他出去。

那天晚上我本打算静静听音乐渡过。

但家瑛上来告诉我,他们一队人隔数日便要回学校。

她问:“听说你跟杨大哥要结婚了?”

“谁说的?”我问。

“杨大哥说的。”

“嘿!”

“表姐,你们早该结婚了。”

我微笑:“小孩子懂什么?”

“刘振华有没有找你?”家瑛问。

“怎么,几时做了包打听?”我一怔。

“刘振华这个人蛮有趣的,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交朋友无所谓,不能这样势利。他很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事实上他的剧集此刻在播。”

家瑛去开电视。

萤光幕上出现了刘振华,正在与一个少女谈情说爱。

谁会看这种剧集?我所感动的,不过是年轻人一颗炽热的心。

“我们同他很谈得来,他工作很热情,大家也很尊重他。”

我点点头。

“最近他接到的剧本很荒谬,三十集的戏都要他跟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谈恋爱──怎么可能!他很头痛,由此可知,吃他们那一行饭并不容易。”

我的心一触动。

“我们同他说:不如找个假对象,设法了解一下对方的心态。”家瑛娓娓道来。

我如胸头给人撞了一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日吃茶见了你,他就问我们拿你的电话,”家瑛笑,“我们都说他找错对象,后来他也承认,编故事管编故事,在现实生活中,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缓缓转过头去,“我成了别人排戏用的木偶?”

“不是,当然不是,”家瑛讯异的说:“只不过刘振华想接触一下他从前没有机会接触的人而已──一个有高贵职业,年纪略大的女人。”

我镇静下来,微笑着,“他的结论如何?”

“他说你对他很客气,你说话充满了智慧,而且也活力充沛。”

我啼笑皆非,他简直在解剖研究我。“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家瑛很羡慕的样子,“真的,表姐,我到了你这种年纪,还有你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

一向说老老老,不过是打趣自己。就因为外表看去!并不觉自己老,才有心思提着这个老字、没想到在她们心目中,我是不折不扣的老妇人了。

“表姐,你有三十六吧?”

“有了。”

“刘振华也说你保养得真好。再过十八年,我也会三十六岁,真可怕!”

我“霍”地坐起来,“没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会到三十六岁,除非他三十五岁死了。”

家瑛吐吐舌头。

隔了一会儿,她说:“我走了。”

我并没有留她,我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

我拨了电话到扬必业那里,他居然在家。

“明涛?”他非常讶异。

“我考虑好了。”我说。

“我去订两张飞机票。”他真的清楚我。

“好的。”我说:“我们在英国注册,也不必请客了。”

“一切唯命是从。”必业很高兴。

“必业,外头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我茫然问。

“反正不再适合你我,现在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他们狠狠的,合则留,不合则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我说:“我也不想再出去看。”

“明涛,我们明天一早见。”他安慰我,“别想太多。”

“明天见。”我怔怔放下电话。

我很疲倦。

满以为多认识一个小朋友,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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