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幽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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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学究。”
他失笑:“这不是学究,哲学是必修课,打多少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分析事情的方法,学习怎样做人。”在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前,他停止说教,又迅速地补了一句,“你慢慢会明白的。”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走吧,跳舞去,要是学不会,石磊要找我算账的。”
这天晚上,她学会了三步、四步、十四步和恰恰,他的大手像舵,在她腰间掌握着方向,她随着他的指引进退旋转,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大一的茫然之中,他是否也在用他的方式成为她思想上的舵手?无论是否如此,在芷阳的心灵深处,已经留下了凌云志这个名字。
十九岁还是爱做梦的年纪,芷阳在校刊上发表了很多文章,其中有一篇叫做《挪威森林》,她写道:“他弹着吉它温柔地走向我,牵着我步人梦中的挪威森林。”写到这里,她眼前浮现出他的身影。
会是他吗?他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吗?答案是一连串的×。母亲说过,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先立业后成家,家庭的稳定要建立在稳定的经济基础之上,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学习是第一要义,谈恋爱,再等等吧,暂且将十九岁划为早恋的年纪。
期末那一段时间,大家都忙着考试,偶尔在餐厅、教学楼或者宿舍楼前面碰了面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每次见到凌云志,他总是微笑着,潇洒又轻松,仿佛不用学习似的。
寒假回家,芷阳发现了一个足以摧毁她整个世界的秘密:父亲有外遇。一直以来,她觉得这个家是最幸福和睦的,父母偶偶吵架绊嘴也没什么,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彷徨,她无助,她想哭,可她什么也不敢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最苦涩的新年。
20岁了,芷阳觉得自己该长大了,可是成长的道路多么辛苦啊!她一直没有告诉母亲,却刻意地疏远父亲,她无法原谅他对家庭的背叛,又希望能够原谅。在痛苦挣扎中回到学校,每天仍然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彷徨里,她觉得自己像失去土壤的花,就要枯萎了。父亲的关爱不再是滋养她的甘露,而是难以下咽的苦酒。
那双温柔的星眸闪现在她眼前,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甩甩头,那双眼睛仍在,继而是凌云志温和微笑的面孔。
“嗨,小女孩,”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她这才惊觉两人正站在走廊上,身边稀稀落落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她看一下表,十二点半,糟了,今天中午又没饭吃了,她因为发呆已经不知道错过多少顿午餐。
“走吧,我请你吃午餐,”他拿下她肩上的书包。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上他的步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停下。
“为什么要请我吃午餐?”
“嗯——”他想了下,“因为看你减肥减得太辛苦,心里过意不去。”
“谁减肥了?”她抗议。
“还说没有?你起码比上学期瘦了十斤,眼睛都凹下去了,虽然追求苗条是时尚,但也不用把自己弄得像饿死鬼吧。”
“你才是饿死鬼呢!我也没有追求苗条。”
“不好意思承认是吧?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因为我说你‘挺重’就节食减肥的。”
“我没有!”她吼道,“凌云志,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减肥。”
“好吧,好吧。”他嬉皮笑脸地,“你不要这么激动,老板娘已经听到了,正想为你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呢!”
饭店门口的老板娘果然十分热情地过来招呼他们,还很殷勤地帮她介绍肉食类的佳肴。芷阳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前提是先把凌云志那张可恶的笑脸打飞。
凌云志自作主张地点了三个菜,颇有撑死她的企图,芷阳不悦地抿紧嘴,不再和他说话:菜上齐了,他又自作主张地将她的碗堆成一座小山,“快吃吧,你最爱吃的菠萝咕噜肉。”
她本不想领情,可咕咕叫的肚子泄了底,狠狠瞪了凌云志一眼,终于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大口吞了起来,反正不吃白不吃。
“慢一点儿,我不会和你抢的。”真怕她噎着,凌云志想笑又不敢笑,瞧她那吃相,分明就是饿死鬼投胎嘛!
都是他气的,气得她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一碗饭,芷阳才发现他一口也没动,“你为什么不吃?”
“我吃过了。”他又帮她夹了一口菜。
“那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他想了想道:“上帝告诉我你还没吃饭,让我来拯救你。”
“说谎!”她把饭当作凌云志的微笑用力地咬。
“轻一点儿,饭又没有得罪你。”
她白了他一眼,直到吃得有些胀了,才擦干净嘴和手,面对面地正视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菠萝咕噜肉?”
他压低声音说:“我有特异功能。”
她立即现出“你吹牛”的神情。
“你不信?我还知道你不吃牛羊肉,不吃姜,不吃香菜,不吃动物内脏,”他扳着指头数,”哦,原来你这么挑食啊。”
她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了。他笑咳了两声道:“在饭桌上露出这种白痴表情很不雅观的。”他作势要托她的下巴,她急忙躲开,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疑惑。
他突然收敛丁笑容,缓缓道:“我还知道,你有心事。”
她又是一惊,急忙低头寻找筷子。
他无视她的闪避继续道:“有什么事情困扰你吗?不妨说出来,大家会帮你的。”
“没有,”她勉强笑——下,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剩菜,“我能有什么心事?你别瞎猜了。”
“不要急于否认,说出来就算帮不了你,就当替你分担一下,你看你的样子,谁都知道你不开心。”
芷阳烦躁地道;“我不开心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小女孩,拒绝别人的关心是很不礼貌的。”他按住她忙碌的筷子,“不止我,还有钦兰、钟岩、梁蕾、人杰、石磊,大家都很关心你,他们派我做代表来……”
芷阳“啪”地放下筷子,“你请我吃饭,我很感谢,你们的关心我也很感激,但是我提醒你,挖掘别人的心事也是很不礼貌的。”
她抓起书包,扔下钞票就冲了出去,将凌云志焦急的呼唤抛至脑后。
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芷阳放声大哭,她那小小的自尊崩溃了。家里是背叛的父亲和蒙在鼓里的母亲,学校里她努力维持的乐观坚强的形象被人揭穿,她就像一只被挖出贝壳的寄居蟹,四处张惶逃窜,四处都不安全。
她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将放假以来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不知哭了多久,声音哑了,眼睛也疼了。她将头搁在书包上,书包搁在膝盖上,那里面还放着爸爸的一封信。开学至今她没给家里写信,只偶尔打打电话和母亲聊几句,推说功课忙,往往匆匆挂断;而父亲,甚至在电话里她都不与他说话。母亲是那么辛苦,那么坚强,为家为丈夫劳心劳力,早生华发,但父亲却不知疼惜她。“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痴心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父辈都是这样,何况是当今这一代?“男人的肩膀靠不住女人的浪漫。”她将信撕得粉碎,埋在湿润的泥土里,用脚用力地踩踩踩,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滴到埋葬碎纸片的泥土里,芷阳想知道,那里会不会长出一双变心的翅膀。
近四点钟,芷阳从树阴背后走出来,有点不适应那火热的太阳,感觉头晕目眩。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寝室,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都去上课了。今天下午是什么课?想不起来,算了,跷已经跷了,又何必在意会不会点名。她已经够晦气,不在乎多些倒霉事儿。
大概是哭得太累,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感觉口干舌燥,心中像有一团火,身上却阵阵发冷,眼前杂乱地晃着好些人影,耳边嗡嗡声不停,好吵。
突然,父亲的背影出现了,他挽着另一个女人,两人越走越远,母亲满脸坚毅,既不阻挡也不掉一滴眼泪。芷阳焦急地呼喊:“爸爸,别走,爸爸,你不要我和妈妈了,你不要这个家了。妈妈,你说话呀,妈妈,爸爸……”
有人在她耳边轻唤,“芷阳,芷阳,醒醒。”
芷阳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寝室大姐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唔。”她发现自己盖着被子,浑身都是汗,窗外天色昏暗,桌上亮着台灯,摊着几本书。
“几点了?”
“快八点了,我们下课回来,发现你睡着,发低烧,喂你吃了几片药也没有醒。她们去自习了,我留下陪你。”
“谢谢你,大姐。”
“谢什么,还好退烧了。你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给你。”
“不,我不饿。”
“总要吃一点吧,你先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芷阳望着那晕黄的灯光,眼睛又湿润了,身边的人总是在默默地关心她,照顾她,而她却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不愿去体会。她又想到凌云志,今天一定吓到他了,自己不该那么激烈的,毕竟大家都是出于关心,他一定将她视为不识抬举又自以为是的小孩子了。
晚上,同寝的姐妹回来都热心地询问她的身体,没有人提及其他的,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识相地不去触及她的伤心事。
芷阳在寝室躺了两天,哭过之后,心情反而平静了,渐渐学习去接受各种各样不想面对的事实。钦兰和梁蕾来看她,闲聊了几句。临走时,钦兰交给她一个信封,她抽出来,里面是一张钞票——是她当时扔下的钞票,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泪又来了,捏着那张钞票放在胸口,她知道,如果之前还有什么挣扎徘徊,在这一刻,她的心已经完全沦陷了。她同样知道,陷入的只是她自己,且不说这当中有一个叶钦兰,即使没有,他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因为他对每一个人都那样体贴温柔。
但至少,她应该向他说一句抱歉。芷阳想着,就拨了凌云志的电话,但是他不在。
她换了衣服走出寝室楼,春日的夕阳温暖柔和,就像他一样,照在人身上舒服极了。她走过宽阔的网球场,走过人流拥挤的餐厅,走过幽静淡雅的图书馆,走过高大雄伟的教学楼,走过美丽浪漫的休闲广场,在运动场前停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在运动场就在体育馆。
她看见他的吉它放在第一架双杠边上,她走过去拿起来挎在肩上,翻上双杠坐着,很快就捕捉到篮球场上的身影。他正飞身而起,投中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钟岩和他击掌欢呼,郭人杰显然是另一队的,招呼同伴打起精神开球。
凌云志神采飞扬地挥动双手,示意问伴继续努力,抬眼望过来,不见了吉它,他一愣,然后就看见了芷阳。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白色运动鞋,抱着他的吉它静静地坐在那儿,薄薄的短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有片刻炫惑,随即微笑了。这时钟岩和郭人杰都看到了芷阳,拍了拍凌云志的肩膀,挥挥手大家散了,三个人朝她走来。
凌云志走在最前面,打量了她一番才说:“你完全好了?”
芷阳点点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没事,”钟岩挥挥手,“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郭人杰拿了三个人的外套,分别递给他们,“来得正好,芷阳,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她把吉它交给凌云志,从双杠上跳下来,钟岩顺手扶了她一把。
她站在凌云志面前,扯起一个诚恳的微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为我的幼稚和任性,同时也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应该的嘛!”钟岩亲切地拍拍她的肩头,“走吧,再去吃一点,你瘦得不像话。”
芷阳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我走了,你们去吧,我要回去补功课了。”她毅然转身走开,听到钟岩的声音在说:“这小丫头变得怪怪的。”
远远的凌云志的声音传来,“她长大了。”
“她长大了!”芷阳多希望自己真的完全长大了,但成长的历程岂能如此简单?自以为长大有时比幼稚更可悲。
第三章
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芷阳在心中埋怨凌云志,这么多年了还来打扰她的清梦,害她连着三天都没睡好。公司仍然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留下的人小心翼翼,生怕被炒;要走的人尽量示好,希望有所转机。有关新老总的传闻丰富多彩,什么年轻有为啊,风流花心啊,铁面无私啊,还有说是总公司韦董的乘龙快婿,更有甚者,说是什么归国华侨,哈佛大学的高才生。芷阳怀疑,他们到底有几个人见过他本人。说也奇怪,这位新老总神神秘秘的,来了也不露面,不知在搞什么鬼。
七点五十九。芷阳的百米冲刺又破了纪录,她新买了一双三百元的高跟鞋,据卖鞋的人说用斧子劈都劈不坏。眼见前面斜插过一个人,天杀的,收不住了!
比芷阳预想的还要惨烈,她整个人几乎弹出去,结结实实地吻上水泥地面,额头和鼻子火辣辣的,眼前群星飞舞,视野中先是一片黑,再是一片白,天,她要晕了。
“小姐,你没事吧?”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