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状元-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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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却宣说是龙异人之命;街头巷尾,怨声载道。
满朝内外,皆是柳影虹羽翼,谁都不会在龙异人面前搬弄口舌,走漏风声。百密中却有一疏,周不华耿介不阿,竟然当殿说了出来。
“真有此事?”龙异人一惊,是微微责怪的语气:“左相你为何不说?”
柳影虹装出深深惭愧的神情道:“皇上恕罪!臣是怕皇上担忧,所以才没说。”
“此事非同小可,你怎可因怕我担忧而隐瞒不说?开仓赈灾了没有?”
“开了,皇上放心。那些流民臣会妥善安排,绝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四处为祸。”
龙异人很满意,又嘉赞道:“驸马视民如己,甚为难得。”
柳影虹为周不华差点坏了自己大事,暗恨在心。
退朝后,秋别在宫门外追上了周不华。两人各怀心结,未见面时都有满肚子话要说,对了面却默然了。多日不见,周不华更加清华俊秀,只是眉宇间殊少欢颜,是夫妻不和之故吗?
“华──”话到口边,秋别醒觉周不华今非昔比,不宜再用旧日称呼,改口低声道:“驸马爷,听说公主招了一群人到王府中,狂欢作乐,可有此事?”
“是。”周不华直认不讳。
传言竟是真的了?秋别不禁为他担忧起来,道:“公主是你妻室,你该劝劝她才是。”
“她恨我入骨,怎会听我的话?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不想过问。”周不华将龙朝霞视同陌路,何来爱嗔?心如一面明镜。
“你该劝劝她呀。夫妻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们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秋别为他着急。
周不华淡淡一笑里有难以化开的苦涩,他道:“不是每对夫妻都能同心相敬。我和她错配姻缘,生嫌互恶,这辈子可能就是这么错下去。我无意干涉她的生活,由她便罢。”
秋别说不出话来,这件婚事间接由她促成,他今日抑郁不欢,是她一手造成的吗?
“华──”
“伍侍郎,皇上召您一同游湖。”太监来传龙异人之旨。
太监立在一旁等候秋别覆见龙异人,秋别想说的话不能出口,一片眼光看着周不华,千言万语无从诉起。
“皇上在等妳呢。”他轻轻微笑,笑容一闪而逝,敛袖为礼,足不留痕转身离去。
望着周不华大袖飘飘的潇洒身影,秋别忽地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强压下满心凄楚,随那太监而去。
由于挂心周不华和公主婚姻不谐,游湖时龙异人说了些什么,秋别一概不曾入耳。龙异人察觉她心神不宁,关心问道:“爱卿,你有心事?”
秋别连忙收摄心神,不敢再有旁思,道:“不是。”
水波潋滟反射在她忧思悄悄的容颜之上,当真是神如秋水,丽如夏花。龙异人凝目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皇上?”换秋别有疑了。位居九五之尊,至高无上,有什么是他不能达愿而心有怅憾的吗?
龙异人又以那种幽远的眼神在看她了。她不解,他是借着她看着什么人?她想问,却又怕触动龙异人忌讳,招来祸灾。
“内侍,划到岸边去。”
花舫荡悠悠泊靠石岸,龙异人率先上岸,秋别跟在后头。到了枫宸殿,这是龙异人的寝宫,秋别心里响起警钟,不敢跨进门内。
“爱卿进来无妨,朕给妳看一样东西。”龙异人以为她畏惧天威,温言宽解。
看龙异人并无别心,秋别稍稍放心,进了殿内。龙异人从暗门箱中取出一卷卷轴,舒展开来,吊在墙壁钩上。图中所绘是一幅仕女,宫装打扮,妙丽无双。
秋别看了一眼,咦的一声:“这──”莫怪她惊奇,这画中人宛如是依她面容绘成,相貌一般无二。
“这是朕的母亲。”龙异人道。
“原来是皇太后。”秋别当下恭敬的朝图画一拜。
龙异人讲起往事:“我母亲温柔良善,不与人争,却仍是死在宫中嫔妃恶斗之中。她只生了朕和玉麟──”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你听过『红莲圣女』的传说吗?”
“臣听过。”红莲圣女现世,昌盛青龙王朝,这个预言自开国以来,故老相传,流衍了百年之久。二十多年前,预言终于应验,红莲圣女龙玉麟出现,神迹不断。先是兴云致雨解除了连年干旱,又以天雷助王朝瓦解了北方强敌库什克族的城邦,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但天妒红颜,龙玉麟本欲和王朝勇将凤江城归隐云游,却不幸死在库什克族余孽箭下,香魂邈邈。凤江城痛失爱侣之余,从此不知所踪。
好事难全,是千古颠扑不破的道理。
“玉麟是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官家子弟,她天资聪颖,杂学旁收,读了一大堆学问在肚子里头。她自小被当作男孩养大,知道自己原是个女子之后,可真把她熬坏闷煞。她和我这个大哥长大后才相认,和我半点不亲,她的一片心,全在朕那不苟言笑、正经严肃的结拜三弟身上。”沉缅回忆之中,龙异人表情流露温馨,喃喃道:“朕那三弟事事精明,唯独对男女感情后知后觉。玉麟天真率直,没有一般闺阁千金的造作扭捏,这两人的缘分是老天早就订下了的。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何等匹配──”
停了一停,只听他续道:“江城是个有肝有胆的奇男子,想他十里断肠崖一战,杀灭敌寇数万人马,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智勇双全。最可贵者他毫不恋栈名位,平生所重者惟情义二字。举目滔滔,朕所见所闻未有一人如他这般风标傲世,伟岸独立。三弟他──”戛然停住。
秋别抬起头来,奇怪他何以不说下去。只见龙异人脸上流露几许凄色,又似带着愧恨。伤念故人或许有之,但这愧恨所从何来?
“你知道琼林苑朕为何大失常态?”过了一会儿,龙异人又说话了:“爱卿和玉麟面貌实在太过相似,朕几疑是玉麟重生。”
“臣弱柳蒲质,星光怎敢比皓月?”经此说明,秋别总算明白为何龙异人总以那种奇异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们真的太像了──”
秋别不敢置词。望向画像,先皇太后仙姿嬛逸,端的美不可言。红莲圣女酷似其母,自己和这画中人面貌相仿,自也和圣女差相彷佛。圣女薄命如斯,而自己欺圣瞒君,将来事发难逃一死,和圣女命运如出一辙。人生在世,苦痛多而欢乐少,思之真教人意茫茫而心凄怆。
稍吐心事,龙异人心里舒坦许多。他害死妹子义弟,是不可外泄之秘,就是当年参预此事的柳影虹,也不知后来凤江城被龙异人炸死在碧海汪洋之上。这事他藏心多年,罪恶感年年俱增。
今日吐露这么多,龙异人感到身体异常沉累,道:“朕倦了,你先退下吧。”
秋别躬身缓步后退,退出枫宸殿。
龙朝霞这日又召宴了几个贵室纨裤,其中一人说话触怒了她,火性大发,掀了桌子,把那几个纨裤吓得抱头鼠窜,留下一地狼藉和怒气不休的龙朝霞。
婢女进来收拾残局,这事不是一次两次,龙朝霞高兴时可以一撒千金,发起脾气来,身周的人、物就大遭其殃了。
有个仆人站在门外观望,不敢进来。龙朝霞看见了骂道:“你是死人吗?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那仆人给她一骂,吓得忘爹忘娘,忙道:“是,是。”走开几步,想想不对,自己是来禀事的,又走回来。
“你又回来做什么?”龙朝霞大怒。
“小的──小的有事禀告。”
他心慌之下,说话结巴,龙朝霞听得大是不耐,喝道:“有事快说。”
“是,是。”那仆人畏惧得满头是汗,道:“那个,门房来报,有个自称是驸马义父的男子上门来认儿子。”说完舒了一口气,以衣袖拭汗,差事达成了。
“驸马的义父?”龙朝霞兴致来了,她倒要看看周不华的义父是何方人物,是圆是扁,会教出周不华那种冥顽不灵的儿子!
金开正在厅上东张西望。两年前他和周不华分别之后,被周家赶了出来。之后四处乞讨,又恢复以往有这餐没下餐的流浪生活。经过两年有余,偶尔听人说到当今顺天王爷正在贴榜寻父,其人姓金名开。吓了老大一跳,不会是凑巧同名同姓吧?追问之下,顺天王爷姓周名桐字不华,不是他的心肝乖儿子又是哪个?这下惊喜若狂,他的好儿子不但没被那批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周家狗贼害死,而且还做了大官了。急匆匆赶进京来要与周不华相会。
金开在富甲一方的周家住过一段时间,但民间百姓终不比皇室权贵。顺天王府内一桌一椅,件件珍贵无比,皆有来历;金开看得耀眼生花,不敢乱走乱动,只怕不小心损伤了一角,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啧啧称奇,忽闻:“公主到。”金开吓了一跳,哪里冒出个公主来?
只见珠帘分处,走出一位婀娜娇丽的美人儿。鸦髻高堆,修眉樱唇,再细看时,一双美目睥睨如视无人,倨傲骄慢。
“你是周不华的义父?”龙朝霞嫌恶的一皱眉。
金开行乞度日,又碰着灾旱酷虐,当真是难乎为继,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衫东破一孔西破一洞,几不蔽体,月余未曾洗澡,身上散发着一股汗酸臭味,中人欲呕。门房居然肯放他进来,也算是一大异数了。
“是。”龙朝霞出身皇家,威仪慑人,金开卑谨的陪了个小心,弯腰下气道:“公──公主大人好。”他从未见过贵人,称呼不伦不类,惹人可笑。
“你真的是周不华的义父?不会是想来骗吃骗喝吧?”龙朝霞哼声。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金开连忙澄清,双手连摇:“我真是元宝的义父,这怎能假冒得了,一对面不就拆台了?冒认王爷的义父是杀头的大罪,我再有十个胆也不敢啊!”
有人端上茶来,龙朝霞管自从容坐下,端起慢饮,不理会招呼金开。
金开左脚丫蹭着右脚丫,尴尴尬尬的站在堂中。
“请问──元宝──不不,是不华,他在家吗?”金开鼓勇而问。
“你没眼睛,自己不会看?”
吃了个老大没趣,金开赧赧的闭了口。看这情况,周不华不在家中。隔了好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又问:“请问,不华的媳妇在这儿吗?”他想周不华既大难不死,秋别也一定和他在一起。
龙朝霞不知他指的是秋别,以为他在暗示她毫无为人子媳之道,冷冷道:“她在。”
金开大为高兴:“那能不能叫她出来?”秋别对自己孝敬有加,见了她,必会妥善安顿自己,不用在这里跟这什么公主大眼瞪小眼。
“我就是周不华的妻子,你叫我要做什么?”龙朝霞冷笑道。别以为他是她公公,就妄想要她执礼伺候,门都没有。
“妳?”金开张大口,老半天才合拢来。他听错了吗?“不不,我说的不是妳,是秋别啊。不华的妻子怎么会是妳?”
这真是个惊人的秘密,龙朝霞锐利的眼光扫过来,追问道:“周不华的妻子叫秋别?她姓什么?姓伍吗?”
“我不知道秋别姓什么──”
“爹!”一声断喝制止他再说下去,周不华回来了。
从官署办公回来,就听门房报告金开上门来认亲了。周不华又惊又喜,这可说是他连月来唯一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匆匆奔到大厅,却听见金开和公主的对答,当下急忙断止。
“元宝!”金开乍见爱子,几乎不敢相认。居移体,养移气,今日的周不华早非昔时的小乞丐。如今的他温雅斯文,雍容有威,完全换了一个人。
“爹!您来了!孩儿找得您好苦。”不避污秽,周不华伸臂抱住金开,孺慕之情流露无遗。
金开微微哽咽:“好孩子,爹还以为你死在江中,你可知我哭了多少眼泪?”见周不华英华秀发,远胜往昔,如今身处富贵,仍不忘他这个低下卑贱的乞丐爹,激动爱惜之情难以言喻。
双臂所抱着的身躯干枯瘦弱,周不华眼眶湿润,柔声道:“爹,您一定吃了不少苦。”
“不苦!见到了我的好儿子,我什么苦都没了。”两父子相视一眼,抱头痛哭。
天下最可贵者,莫过于至性亲情。旁人看来毫无所感,唯有当事之人才知亲恩深重,没身仍无以为报。能在膝前承欢孝养一天,就是莫大的福报。周不华纯孝感格,可说是穷通不移,生死不易,世上几人如他?
龙朝霞叫道:“你给我说清楚,伍秋别是男是女?『他』是周不华的妻子吗?”她可没忘了追问到底。
两父子转头过来,周不华一脸戒慎。
“秋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