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浮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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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练柔道不等于我爸妈不支持我锻炼身体。我爸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将来没文化,身体好还可以出卖劳动力养家糊口。于是我和其他的男生一样,午休的时间在操场上踢足球。没多久,他们就发现我总是犯规,还搞不清楚球门,老给别的队进球,当守门员又反应迟钝,除了做永远不上场的替补,跑腿打杂,简直毫无用处。
其实我蛮喜欢替补后勤工作的,不用动脑筋,被人支使跑来跑去送水捡球还能锻炼身体。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场外坐下来欣赏吴优在场上英姿飒爽的踢球。
我们中学给数学班还单开了一门实验课:计算机。
那时候电脑还是用DOS操作系统,32M硬盘,7寸的软盘,老师教的是最流行的BASIC语言编程。当别的同学已经可以编写小游戏的时候,我终于学会正确的开机关机用软盘考文件和几个最基本的DOS命令。我不知道,我在班里的落后,比起一直到上大学才接触电脑的同学来说已经先进多了。笨鸟先飞嘛。
市里和区里经常组织数学竞赛,数学班的同学必须都参加,那个赞助生除外。只要竞赛题目涉及到方程式计算居多的,我还能蹭上个名次,其他类型的统统落榜。吴优则是次次获奖,却只得二等奖以下名次,收敛锋芒与班里其他尖子生维持相同水平。
市里还举办物理、化学、计算机、英语竞赛。数学班每次都要依据考试成绩选派优秀学生参加。我是没戏,去了也是当分母。吴优基本上每科都入选。物理化学对从来这两科满分的吴优来说想不获奖都很难。按道理已经自学C语言,看英文原版小说的吴优,参加计算机、英语竞赛获奖如探囊取物,可是吴优偏偏称病没去考试。
班里有个科科竞赛都获奖的,在被同学敬仰崇拜的同时也受到孤立,以及老师的重点关照培养失去所有课余时间,初二没念完就得了心肌炎休学。吴优私下里总是对我说那人是个傻瓜,考试获奖适可而止就行了。我渐渐开始明白,吴优并不是没能力科科获大奖,而是不愿获奖,不愿表现得与众不同,不愿再过小学时那种锋芒毕露却压力极大倍受孤立的日子。
吴优需要朋友,除了我以外,更多的可以高谈阔论或者吃喝玩乐的朋友。而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做什么事情都能够跟在吴优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哪怕只是被他当作可怜的小狗。
我想吴优就像我的柔道教练一样,把教导培养我这样的白痴当成一种乐趣。他喜欢在给我讲题的时候抚摸我的脸颊和头发;他喜欢把我摆成很奇怪的姿势当他的绘画模特,然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迟迟不动笔;他喜欢每一场足球比赛,我都在场外看,如果我有事不去,他也会找借口离开。我问他原因,他戏谑道:“傻瓜,你说呢?”然后看我仍然一脸迷茫就解释道:“没有你的可爱白痴,怎能显出我的英俊聪明?咱们天生一对。”
是啊,我不能也不想离开他,即使只是可笑的陪衬。直到很久以后我们分开,我才明白,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初中三年,我在吴优的帮助下学习成绩稳步上升,跨进了班级前25名。被我赶超的同学并非比我傻,而是被早恋、电脑游戏、脱离现实的竞赛题迷住神智。我每科分数并不高,但是都能及格,加在一起总分才会排在他们前面。
中考快要来临了。学校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因为数学班的同学参加各科竞赛连年获奖,为校争光,各科全面发展成绩排在班级前20名的都可以免试保送本校高中。
按这个标准,我本来是没戏的。我爸妈提前开始张罗着帮我选择比较好的中专技校。什么汽车维修面点烹饪美容美发,总之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饿不着。
可是班里几个尖子生,提出要考全国重点北京市四中和市里某个可以提前一年高考的理科实验班,从而拒绝与学校填保送合同卖身契。这是排在班级乃至年级前10名以内的五位同学,包括吴优。由于这五人拒绝上本校高中,学校害怕其余人才流失,把保送条件下调,综合成绩第25名,没有单科不及格的我在被选之列。
我爸妈得知这个消息异常惊喜,一方面让我思想上追求进步上缴入团申请书,一方面与老师校长联系表态坚决拥护本校高中。那时候入团很容易,主要看学习成绩,数学班的只要交了入团申请书,每记过处分一般都会被批准。于是我这个时刻准备着的少先队员,在关键时刻成为共青团员。
没有单科不及格,就叫全面发展,身为共青团员,品行自然优良。尤其热爱母校,家庭教育良好,我被保送本校高中,终于成为板上定钉之特大喜事。
我爸连夜替我填好了表格,我妈抓着我的手在上面按了手印,我的未来三年就被毫不犹豫地卖给了W中学。
从那以后我爸妈做梦都乐出声,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我听班上传,吴优要考四中,那个不设初中部全国重点学校的入学分数是我这辈子无法达到的,难道我和他缘分已尽,注定要分开了吗?是吴优教会我骑自行车,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W中学和四中相距甚远,将来没有他陪伴,我一个人会撞车迷路的!
到中考结束,我一直郁郁寡欢浑浑噩噩,但是我不敢让吴优看出来。他是天之骄子,有着超越常人的聪明才智,我用什么理由阻止他向更好的前途发展?他一定会选择上名牌大学的,将来读硕士博士出国留学,当大科学家。而我是什么?一个永远需要人照顾的傻子?一个混进中学的白痴?我祖上积德烧香拜佛,好运也未必会跟随一辈子,我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井底之蛙和空中翱翔的雄鹰,我抬头仰望憧憬,他低头傲视天下。
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没有作业,吴优像过去一样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现在用不着督促我做作业,他明目张胆地拉着我出去玩,我爸妈也不干涉。我妈笑着说:“小世长大了,又上了高中,家长可以稍微放心了。”
我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因为等到开学,我很可能再也没有与吴优亲密相处形影不离的好日子了。
这个暑假,我们大部分时间泡在露天游泳池里,吴优试图教会我游泳。结果我们都晒成了黑炭,他也没有达到目的。只好妥协,让我抱着救生圈浮在池子边上,他游来游去,与我戏水。他会猛地从水底钻出抱住我的身体,我惊恐地挣扎,他却大笑着不放手,但是只要我一呛水他肯定会停下来,紧张地把我拖上岸。
那是我最浪漫的夏天,我们青涩的身体亲密接触,我们纯洁的思想不受约束地交融。我依然什么也不懂,但是我对吴优的情感已经越轨了。
9月1日开学,吴优一早来到我家。
他对我说:“我要去上学了。”
我傻傻地点点头,是特意来告别吗?我习惯性地背起书包,默默地跟他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奇怪的是,他仍然和我同路。
一直到W中学的校门口,我才鼓起勇气强颜欢笑,说道:“吴优,再见。”
吴优瞪着眼睛奇怪道:“白痴!我也在这里上课。”
原来吴优虽然没要学校保送名额,却仍然在中考第一志愿上填写了本校。
我的疑问:“你那么高的分数,没报四中?”
他的解释:“四中离我家太远了,上学不方便。说实话,如果你再聪明一些,自己能考上高中,我才不会放弃保送名额呢。”
7
不幸的事情终于还是会发生。
吴优与我虽然上了同一所高中,却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他在一班,我在四班。有些科目并非同一个老师教,留的作业不同,随堂考试也有差异。这些困难其实都可以克服,我以为我们还会幸福地在一起。
但是我想错了。
开学几周以后的某个中午,吴优没去踢球,而是拉着我在校园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坐下。
他包了一块水果糖放进我的嘴里,对我说:“周末,我要搬家了。你听我说完,不许插嘴。”
我不明所以,含着水果糖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很严肃:“我想了很多年,终于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上学下学不再和你同路,不再照顾你。”
糖明明是甜的,为什么嘴里又苦又咸?但是他不许我插嘴,我不敢问。
“要和你分开,这不仅仅是因为搬家。我告诉你真实的原因,虽然你很可能听不懂,但是也许将来某一天,你会明白,会原谅我。”吴优的神情哀伤,他很少在我面前如今天这样不开心,“我从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因为我爸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跟着一个漂亮的叔叔跑去国外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很伤心很气愤,自杀未遂,经她娘家人开导半天,才勉强恢复正常。
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小时候她只让我和女孩子一起玩,是怕我重蹈我爸的覆辙。她当初不同意让你与我一起吃午饭,主要原因也是如此。后来忽然同意了,那是她发现你很笨,她以为你即使小学能毕业,中学也绝对不会与我在一起。我撕了你的贺卡,从来拒绝男孩子给我的礼物,是怕我妈误解胡乱猜测。
没想到你与我一起保送数学班。我是初中生了,许多事情我妈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一直不喜欢我和你关系太好,我只能小心应对。你应该记得我每次过生日都会邀请女同学去家里玩,却从来没有叫过你。春游时,学校组织活动时,我从来不和你照像。我写了许多封给女孩子的情书,留在我的房间里,故意让我妈发现。甚至宣称考四中,布了这么多迷魂阵,让我妈打消疑心。
我以为小学六年初中三年,我总有一天会厌恶你,可是我发现我渐渐无法离开你的笨、你的傻。我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你,我只有想象着你的样子才能写出情书。我喜欢偷偷抚摸你的头发和脸颊;我喜欢用画画当借口,名正言顺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如果你不在场观看,我踢球也毫无兴致。其实初中时很多同学喜欢你,你长得漂亮,显得聪明,却都被我巧妙得打发掉了。我是千方百计想和你在一起。
中考完了的暑假,我对我妈撒谎,说是去和女同学约会,每次却只是找你。在游泳池里,我抱着你,不想放手,我真正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友谊。这就是老师们说的早恋吧,而且我更前卫,居然爱上了同性的你。
也许我很自私,从不考虑你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再一次让我妈伤心,我不能像我爸那样一错再错。我喜欢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可以,我不念书不上学考不及格我妈都不会怪我,唯独,不能,和你,在一起。”
吴优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听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觉得湛蓝的天空忽然变成了铅灰色,身边的花草树木也像闻了化学实验室里的毒气而枯萎凋零。嘴里的水果糖已经化了,吞进肚里却变成了苦涩的泪从眼角流出。吴优讲的原因,我一时无法理解,可是他清清楚楚表达出来的意思,他不愿与我在一起,要和我分开,我还是能够明白。
我难过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从前他当着我的面撕碎我亲手做的贺卡还要伤心。
那天以后,吴优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又变回了孤孤单单的白痴。
吴优学习好,人长得英俊,在一班很有女生缘,渐渐的,他和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生走得很近,上学下学形影不离。
高中的课程对我来说更难理解,除了数学,其他的科目,我基本上没有及过格。学习不好,沉默内向的我一直没有交到新朋友。如果持续这种消沉的状态,我大概会留级,永远上不到高三。
我爸妈却一如既往对我坚持不懈的教育。他们幻想着我能坚持到高中毕业去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没有吴优,还有我自己记的笔记。我爸妈都是理工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中学那点物理化学,他们吃得透,变着花样地开导我。英语政治就是一个背字,语文选择填空分段做不出来,作文不能空着。我妈特意为我定了一本全国优秀作文期刊,总结上面各种类型的作文,让我每周背一篇,考试就依样往上套。
据说后来我妈自己总结的那套作文样板,被她任职的大学中文系的一个教授高价买走,署上他的名出了本风靡一时的作文辅导书。
白痴也会感觉寂寞的,至少我是这样。
于是慈悲的老天爷睁开了眼,找了一个人来陪我。
高一的下半学期,某天我骑车去学校的路上,在一个公交车站,遇到了张静。
张静在等车,她留起了长发画了淡妆,穿着合体的套装,成熟美丽许多。若不是她认出了我叫住我,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
“安于世!”她兴奋的叫着我的名字,“我是张静。”
“张静?”我迟疑地停下车,仔细打量着她,过了很久才敢确定,“你在等公车吗?”
“是啊,你每天骑车上学?”她比小学时开朗许多,说话也不再结巴,“听说你保送上了市重点高中,真让人羡慕啊!”
我尴尬地笑笑,这件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