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就定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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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八月中的台北夏夜,耳边有雷光夏轻缓如吟的诵读,眼前有精彩且意象丰富的「皮影戏」,四周下时有温凉晚风穿发而过,车声、人潮仍梭动不止,但城市教人心烦气躁的理由,似乎都被吸纳成表演的一部分,甚至,就是因为有这些作为旁衬,更显得以「城市」为主题的读唱内容有种奇幻的趣味。
一切都像是有魔法运作般的美好,只除了……
她稍稍挪了双脚立定的位置,五分钟後,又再动了动,三分钟後,她向後轮流勾提起左、右脚。都是高跟鞋作的孽啊!
她什么都还没说,杨则尧已经发现了,在她耳畔轻道:「芳岳,脱鞋。」
脱鞋?这是什么鬼提议?她皱眉,没有回答。
「我抱你。」
「不行啦,这是形象问题。」抱?这这这……这家伙的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唔,是形象问题,不是原则问题,那就好办了。」他可是认真的。「既然这样,数到三,我就要动作喽。一、二……」
最後一个数字刚说出口,果真,他的手就伸向她的腰——
她微微闪身躲开,嘴巴忙道:「好好好,我脱鞋、我脱鞋。」脱鞋和当街被抱起……都很丢脸,但在二择一的情况下,她宁可选择脱鞋。
偷偷地,悄悄地,著丝袜的双脚探出了高跟鞋,落定在地面上。拜托拜托,希望全世界除了杨则尧,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行为。
「地会不会烫?」
「呃,还好。」她从没想过,这时候在脚下的台北市是有温度的,心里正掠过一丝诧讶,而则尧却已问起。
「那就好。」
赤著脚,在台北最热闹的东区街头,听音乐看表演?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跟著他一起疯了!
在连续两首安可曲後,整出音乐表演在九点半结束。
「嗳,别忘了你的鞋,灰姑娘。」临要离开前,他半开玩笑地提醒她。
芳岳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预谋的,让我的形象全部毁在这里啦,要是有人认出我来,那不就……」
「那不就对你更佩服了?」则尧顺口接了过来。「你没听到刚刚站在我们後面的两个女生,吱吱喳喳地说你咧!」
「说我?她们说我什么?」
「说你潇洒啦、了不起啦、不拘小节啦……语气还很崇拜喔!」
「真的假的?」嗟,她才不相信咧。
「你不信?」
「信,我相信,我相信那是你编的。」
「好,那你跟我来。」杨则尧抓著她的手,就往仁爱路的方向快走,还一边四处张望。
「嗳嗳嗳,你在做什么?」她被搞糊涂了。
「刚刚那两个女生好像是往这个方向走啊,怎么不见人了?」他嘀咕道。
「你要找那两个女生?」不会吧……
他说得很轻松。「你不相信,我当然就得抓证人来啊!」
「拜托喔,你会吓坏人家。」
如果她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拦住,还被要求作证,百分之百会当那个陌生人是个疯子。要是那人身边还有个女伴,不必怀疑,她绝对会当那人是个女疯子!
她不想自己被看作女疯子。
「那你信不信?我真的没骗你啊。」他摆出无辜的模样。
叹口气,她投降了。「好好好,我信、我信。」
「还介不介意脱鞋这件事?」
「好好好,我不介意。」她只是怕丢脸嘛。「不过,我要先说好喔,以後啊,最好还是先说清楚,这样我会换穿休闲鞋、牛仔裤,要不然……」目光向四周瞄了瞄。「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很奇怪吗?」
耸了耸肩,似乎在他眼中,这根本不是问题。「你问我?我不觉得。如果其他人觉得奇怪,那是他们的事。」话一转,他又道:「但……如果你说换穿了休闲 鞋、牛仔裤,这样你看表演会看得更舒服些,ok!我知道了,以後我会记得先说清楚,今天确实是临时约的,Excuse me!」
答案的前後区别让她心头微微一震。
仰头望他,杨则尧总是从容自在的神情,让她不由得羡慕——她知道,他很清楚什么是他会在意的、什么是他无须计较的,这并不是容易的事。还有,他眼睛里坦荡荡的诚恳,就像是今晚无云的夜空,教她看得舒服极了,似乎有他在旁边,平时会有的忸伲、尴尬,就不再需要冶静理智来掩饰,自然而然就消融了,连带地开始直率了起来。
「在想什么?」见她沉吟许久,则尧不禁问。
「没,没什么。」她移开了眼,唇角忽地轻动,像星星的光芒闪过。「对了,你看人家在台上表演,会不会期待自己的演出?」
「不会。我只当观众,不想自己是音乐演奏者。」几乎完全不经思考,他答。「父亲也好、儿子也好、情人也好、观众也好、演奏者也好,或是任何一种身分都好,老是记挂著其中的某一种,很容易累过头,只怕到最後这疲倦堆积太厚,就变成了对生活全面的麻木。芳岳,我不希望自己走到那个地步,所以不会。」
她微怔,刹来的反躬自问来得快却面目模糊,她无法解释这番话令她感到震慑的理由。
「嘿!怎么又发呆了?」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没有,大概是累了。」
「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则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送你回家吧。」
「嗯,谢谢。」
这一晚,她决定回家以後不再理睬公事包里的东西,破天荒地。
或许,这是因为夜色太美、晚风太好、雷光夏的歌声太清悠、微光乐团的音乐加上「皮影戏」的表演太特别,这么多、这么多理由加起来的缘故吧——
杜芳岳想。
第四章
「我回来了。」
「芳姊,最近一个月,你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咧。」绕珍正在进行美臀操,边将脚向後、向高处伸直,边用下巴往墙钟的方向努去。
芳岳微微一笑,没正面回答,迳自往房间走。
绕珍立刻停下动作,追跟上。「是不是又跟他出去啊?」
还是没回答,往後斜睨了她一眼,眸底藏有笑意。
「不说话?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喽!」绕珍不甘被人吊胃口。
「随、便、你。」芳岳也不是省油的灯。
「芳姊是故意的,对吧?明明知道我好奇还这样,没义气啦!」硬的不成来软的,绕珍晃著她的手臂央求著。「说嘛说嘛,芳姊,是不是他嘛?」
前几天,她到巷口倒垃圾时,正巧看到芳姊在对街,而且身边有个男人伴著,隔著马路看不清楚,只能确定那男人颇高,据她目测少说也有一八五;等芳姊回家後,她曾经求证,得到的就是这种无关痛痒的回应,真是说有多呕就有多呕啊!
「绕珍,你知道你的样子像极了欲求不满的女人吗?」低眼瞧瞧被绕珍摇扯的手臂,芳岳叹道。
「不要转移话题。」她不仅敏锐得很、执著得很,而且,狡猾得很。「哎哟,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嘛,芳姊这么难解释他是谁吗?除非……芳姊心里有鬼!」
「谁心里有鬼啊?」
「既然心里没有鬼,那就说说看哪。」绕珍的唇边浮起了笑,既坏又甜。
「他是……」两个字一冲出口,她立刻就知道中了绕珍的激将法,可是,真要形容杨则尧与她的关系,她该怎么说呢?不自觉地,她沈凝了表情。
「他是怎样啊?」见她迟疑,绕珍再下苦功。「芳姊,俗话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别再龟毛啦。」
「朋友。」芳岳语调冷静地吐出答案。
「朋、友?」绕珍声音突地拔高,显然不接受。「芳姊,你在开玩笑吗?」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绕珍偷觑了眼。呃……是不像在开玩笑,表情挺严肃的,但以她对芳姊的了解还有自己的直觉,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没那么简单。欲知详情,岂能等到下回分晓?
自然是要乘胜追击。「唔,他有钱吗?」
「啊?」哑口顿住,她没想到绕珍会这么问。
绕珍耸肩。「反正只是你的朋友嘛,那让我问问也无妨喽!」
「至少小康吧。」
「唔,可以。那他有车吗?」
「应该有吧。」
「有房子吗?」
「舒绕珍,你别打他的主意!」芳岳当然知道她问这个的目的。
「反正,他跟你只是朋友嘛;更何况,其他的我不知道,就身高这点来看就犯了芳姊的大忌。既然你们不可能,那就让我参考参考喽!」她说得理直气壮。
芳姊择偶有「四不条件」——不高、不帅、不是独子、年纪不能比她小,她也有她「三子至上」的婚恋政策——银子、车子、房子,三者缺一不可,越多越好。
听绕珍一串叽咕下来,杜芳岳静默不语,眉头微微皱起。
「当然,如果他是芳姊的对象,基於『学姊夫,不可戏』的原则,我绝不会对他出手。」绕珍假装没注意到,软下了声音,笑得更迷人了。
如果……杨则尧是她的对象?
绕珍的话稀松平常,可听在她耳里,像一根细针似地,扎在皮肉上会令人惊猝跳起。芳岳下意识就是否认。「不是,他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应该……没有吧。」没听他提过。
「那好,芳姊不当新娘,当红娘如何?」她下的这帖可是猛药啊!「芳姊知道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现在有个现成人选,芳姊应该会优先想到学妹我吧?」
绕珍这么问,让她的思绪愈加纷乱了,迫切地,她想结束这话题,越快越好!?
「唔……你知道该达成的目标没做到,结果会怎样吗?」芳岳轻轻点头,以专家的口吻说:「以後大腿两侧会多出两坨肉,很丑的。」
「你别吓我啊!」
「那还不快去?」
「是是是,多谢芳姊指点。」其实她是顺著芳姊给的台阶下,因为现在正是闪人的最好时机,接下来啊,应该要留给芳姊多一点点的……嘿嘿……
「思考空间」!
※ ※ ※
「Carol,昨天我看到你跟一个帅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喔,是不是……」
「少乱猜,朋友而已。」
「嘿嘿,真的只是朋友吗?」
「对!只是朋友!」
——这是今天发生在公司的对话,她才踏进办公室,就被Kathy抓著问:没想到挡开了同事的追击,回到家竟又碰上绕珍的诘问。
咳,到底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抑或是……这表示,她不得不正视她和杨则尧之间的关系界定了?
我们只是朋友——她总是这样答,毫不犹豫地,也从来没有质疑过,所以安然度过在公司的一天;然而,今晚当绕珍将问题进一步推到「介绍对象」这方面时,她的心乱了。
真的,心乱了。
连带地,让原本惯用的答案也显得薄弱无力;甚至,她没向绕珍坦言那人就是她们曾经吱吱喳喳讨论过的Yang,而像过去那样以「工作」为由,用轻松自在的态度就化解了「择偶」方面的尴尬问题。
是她一直拒绝认真检视她和杨则尧之间,怕最後得出来的答案敦她进退两难。杨则尧是Yang,而她代表都铎艺术经纪公司,说什么也下能自打嘴巴,和他牵扯出超过工作的关系——
是的,按她向来的比喻,Yang是阿拉丁,她则是他的神灯精灵。神灯精灵只负责实现阿拉丁的愿望,她要做的,就是站在辅助的立场,让他在公共领域里发光,而非在他的私人感情生活里担任女主角。
公与私,公的部分是工作,她不能舍,也不愿舍,如果私人往来会违反工作原则,那么,她应该要按捺下的,没第二句话好说、没第二条路好选。
而这就是她迟迟不愿厘清两人关系的理由,也就是那个会教她进退两难的答案吧……
暗暗叹口气,杜芳岳苦笑著安慰自己——反正,依她择偶条件的「四不原则」来看,杨则尧呀,没一项符合。
没一项!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开始铃响大作,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了亮。
「的铃铃!的铃铃!」
她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他,杨则尧。
这几个星期,他总是会在她下班後,约她一起用餐。之後,或许散散步,或许看场电影、听场音乐会;如果当天她工作得较累,他就开车到台北近郊较宁静的地方,就敞开车门,两人吹著夏夜晚风,聊天,甚至什么都不说。
相对沉默,可以不是尴尬、闷得发慌,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是倚靠、贴心陪伴,是尽在不言中的契合,是则尧让她有了这层领悟,以及亲身体验的机会。
送她回家、两人互道晚安了,他总是会在踏进自己家门後立刻打电话给她,很简单地,只是要教她放心。
唉,要不要接这个电话咧?在她已经下定某种决心的重要关头。
杜芳岳皱著眉头,紧紧盯著吵闹不休的电话,迟疑了几秒,最後——
「喂,我是杜芳岳……」
唉唉,算了算了!既然杨则尧还没有明白确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何,既然他没有明说她们的关系,那就让她暂时当只鸵鸟好了。
一只没有骨气又缺乏意志力的鸵鸟!
※ ※ ※
所有人都知道柯中捷今天心情很恶劣、很恶劣,一连五位牺牲者都在不情不愿的状况下被招入经理室「接受关心」。
是的,就在二OO二年九月二十日,都铎经纪公关部面临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