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妻之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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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凝张大泪眼,抓着他的衣袖,“为什么这么说,会有危险是不是?”
静康无奈地道:“不要乱想,放心,乖乖地保重身体,嗯?”
继凝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菊园。老太爷虽不高兴,也没拦他,吩咐早去早回,又给了他十块大洋路上用。
静康出来,见落尘在一进院的门口等他,飞雪之中迎风而立,她将手上的包袱交给他,“这是两件新夹衫,上海暖和,怕穿不住棉衣。办完正事,早些回来。”
送到大门口,静康执起落尘的双手,紧紧握住,道:“这里就拜托你了。”
落尘笑道:“应该的。”
他有股冲动想要拥抱她,挣扎许久还是放开她的手,郑重道:“等我。”
静康坐上黄包车,扭头在车蓬的缝隙中看着落尘渐渐模糊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家里有个值得信任的女人是多么安心。这女人不是母亲,不是姐妹,而是他的妻子。
静康这一走,就是二十天,静哲出去也探不到什么消息,好像南京发生规模不小的暴动,道路都封查了。
卫天明领着管家卫福一路去找,家里为了静平纳妾的事闹得天翻地覆。柳氏和周氏劝不动静平,就向文秀施加压力,让她劝丈夫纳妾。落尘一面担心静康的安危,一面又要想怎么帮文秀他们拖上一拖,累得筋疲力尽,瘦了一大圈儿。
文秀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就产后虚弱,现下更发起高烧来。静平又急又疼,生平第一次朝长辈大吼:“你们想怎么样?难道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吗?”
落尘偷偷吩咐静哲去请卫天宫,又吩咐静霞找凝儿一起请姨奶奶来。她这边温言软语地劝道:“娘,二婶娘,二嫂病着,事情总要好了才能商量,真逼出个三长两短来,二哥怕也撑不住了。”
月奴赶到,见静平形容憔悴,文秀烧得乱说胡话,道:“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却折腾成这样,有话好好说嘛!”
静霞道:“二婶娘,二哥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吗?其他什么都好商量,惟独对二嫂痴情得很,您忍心为难自己的亲骨肉?”
继凝也说了一句话,“现在四哥音信全无,你们怎么还在这些事上操心?什么事不能等四哥回来再说呢?”她一门心思都放在静康身上,旁的事都不大管,没想到今天的一句话堵得柳氏和周氏都不吭声了,倒救了静平和文秀两人。
这时静哲也拉着卫天宫进门,指着静平道:“爹,您看,二哥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他的脾气跟您一模一样,您不帮他,就没人能帮他了。”
卫天宫看看满屋子的女人,朝静平道:“你跟我去见老太爷。”
父子俩进了正气堂的内厅,其他人在中厅等着。只听卫天宫道:“爹,静平不同意纳妾,就算了吧。”
老太爷威严地道:“怎么能算了?文秀不能生男,难道娶个妾传宗接代不应该吗?”
“应该。只是他心里不愿意,逼他没用,让人家姑娘守活寡,反而害了人家。”大家不约而同地看落尘,落尘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爹,您也知道,儿子一生只娶宛儿一人,未纳妾,未收房,静平跟我一样死心眼。”
“宛儿给你生了两个儿子。”
静平插嘴道:“没有我,还有旁的兄弟,四弟已经娶妻,五弟年纪也不小,总会有根的。”静哲在外面吐舌头。
“总会有,什么时候?平儿,不是爷爷狠心,我一大把年纪,操过刀,带过枪,风里雨里都闯过,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到头来才知道,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老来看着儿孙满堂才是实的,我也是为你好。何况,爷爷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除去静烨,你就是长子,不指望你指望谁?难道要等我入土的那天才能看到自己的曾孙吗?”
“爹,爷爷……”
“好了,别说了,这小子把你搬出来替他说话,也够用心。这事儿就搁到过了年再说。康儿一去这么多天不回来,也不见他对自己的媳妇热乎点,哲儿整天也不见个人影,坏事的时候到比谁都快,你们几个兄弟要存心气死我。”
“爷爷。”
“去吧去吧,我累了,总之我告诉你,明年不管你们谁,一定要给我添个曾孙。”
“那就由我来吧。”静康的声音突然在外厅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他肩上挎着包袱,风尘仆仆地进来,直接进内厅,凛然地站在老太爷面前,“放过二哥,您要曾孙,找我。”
落尘和继凝同时抬眼,血色从对方的脸上退去,继凝雪白的绢帕滑落脚下,绣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静康,穿过内厅的门,穿过森冷稀薄的空气,落在静康身上,仿佛想把他也穿透。落尘指头拧着绣花的前襟,拧得绢帕要渗出水来,她垂下头,垂得低低的,仿佛不愿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话,”老太爷声音严厉,眼含笑意,“什么‘放过’,什么‘找你’,好像我是你们的仇人似的。”
静康扶起静平,看了一眼老太爷,“不是仇人,只是太不通人情而已。”
“静康。”卫天宫叫了他一声,转向老太爷道:“爹,他刚回来,叫他去歇着吧。”
“好了,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
“那二哥的事呢?”
“你都这么说了,爷爷还能怎样?你们这些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敬贤。”
静平握紧静康的手,激动地道:“四弟,二哥不知说什么好。”
静康苦笑,远远地看落尘,只见她头顶的金簪不停抖动,收回目光,对上继凝的翦水秋眸,只见她泫然欲泣,贝齿紧咬下唇,渗出一行细细的血丝。他双唇几开几合,吐不出一个宇。继凝由震惊,期待,不可置信地全然失望,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捂着嘴飞奔而去。
“凝儿,”静康低喊,追上去,经过落尘身边,猛然瞥见她绞得快要断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犹豫之间,静哲已追了出去,焦急的喊声愈来愈远,“凝儿,凝儿。”
柳氏微笑地道:“落尘,快服侍静康回去休息吧,他走了那么多天,一定累坏了。”
落尘放开手指,沉默地拿下他肩上的包袱,始终半低着头,静康还是在她长长的睫毛边缘看到了水雾,莹莹然,凄凄然,楚楚然,竟比继凝的泪眼更动人。
杜鹃见静康回来,赶快去张罗给他洗尘,静康等她出去,按住落尘忙碌的手,直视她,“为什么哭了?”
落尘偏过头去,“没什么,替二哥他们高兴。”她欲甩手,他抓得牢牢的,弄痛了她。落尘唏嘘一声,静康立刻放开,无措地放在身侧。
静康低声问:“你不怪我?”
落尘抬眼望他,“为了弄痛我的手?”
“为了没有和你商量就答应了爷爷生曾孙的事。”
“何必?我有说话的余地吗?我应该高兴,我的丈夫终于肯跟我圆房了。”她笑,比哭还难看。她继续找出外衫、中衣、袜子,借忙碌避开他的目光。
“落尘,”静康猛地攫住她双肩,让她与他面对面,“你什么时候才会显露真实的情绪,不再自己委屈自己呢?”
“唉!”她喟叹,眸子清澈明亮,如新婚之夜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深邃,却不再平静无波,而透着谴责和无奈,“为了一千大洋,你娶我;为了替二哥解围,你答应与我圆房。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你与家族争斗的一颗棋子,没有资格显露自己的情绪。你口中高唱自由民主,但对我,何曾有一丝尊重?即便我说‘不’,又如何呢?除非,你休了我,娶别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就算真的放过我了。”
他被她的言辞震慑,“是谁告诉你,我为了一千大洋娶你?”
“有分别吗?难道你能说不是?”
他颓然地放开她,“对,我是为了一千大洋娶你,也是为了替二哥解围才想与你、与你圆房,但是……”
“但是什么?”
他微微脸红,却不回答。
落尘放柔了声音:“如果没有二哥的事,你会心甘情愿与我做对正常的夫妻吗?”
静康沉默良久,道:“目前,不会,以后我不知道。”
落尘的手脚渐渐冰冷,明眸恢复了淡然沉静的颜色。她在期待什么呢?傻啊,以为他那“等我”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以为他回来后会有什么不同?即使多一些尊重,也要对她心爱的女人,而不是对她。
静康深深叹道:“从一开始,我就注定对不起你们了。”
落尘听闻此言,倒退两步,暗忖:果然,他一直后悔娶我,辜负了凝儿。心怎么不会感到凉呢?冷透了,还是麻木了?
第六章
“凝儿,凝儿,”静哲拍打着继凝卧房的门,“你开开门,凝儿。”
“走开,别管我。”
“凝儿,你别这样,四哥是有苦衷的,他不愿见二哥二嫂痛苦,他也是没办法。”继凝任凭他叫破了喉咙就是不回答,呜呜咽咽地一直哭,静康娶落尘时,她几乎痛不欲生,但总还有一丝希望,反正四哥不喜欢这个妻子,只要她陪在四哥身边,不需要做夫妻,只要他心里只有她一人就够了。可如今,连最后一丝小小的希望都破灭了。她自幼失去父母,感情比一般人脆弱,静康等于她的一切,失去了他,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万念俱灰之下,只觉得心如绞痛,她身体本来就弱,一时悲痛过度,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
静哲喊不动也敲不动了,背靠着门坐下,低低倾诉:“凝儿,我知道你对四哥好,在你心里谁也比不上他,可他毕竟成了亲,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以前这话我不敢说,怕你生气,伤心。今天都到这分上了,我一定得说你能等他多久,一辈子?他要真把你看得那么重,当初就不会娶四嫂。四哥说过,大丈夫为求大业,牺牲儿女私情也不后悔。以往为盟会,他娶妻;现在为兄弟,他生子。今后为了革命,他命都可以不要。我崇拜四哥,也热爱革命,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真的,没一丝一毫的怨言,没一丝一毫的委屈,我知道现在说这活不是时候,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只求你别再糟蹋自己了。这世上除了四哥,还有好多爱你的人。凝儿,凝儿,”屋里没有声音,连抽咽声都没有,静得可怕,“凝儿,”静哲站起来,“凝儿?”他拍打房门,“你有没有事?凝儿,你说句话,你应我一声。“凝儿!”静哲将房门敲得震天响,本来识相地退下去的丫鬟仆人们都跑出来。静哲慌得大喊:”快过来,把门撞开,凝儿可能出事了。”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门撞开,就见继凝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身上冰冷,静哲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高喊:“快去请大夫。”
菊园里,一切都乱了。继凝身上寒冷如冰,双颊却烧得通红,人躺在那里,毫无生息,出气多,进气少。老大夫把脉把了半个时辰,一径拧眉叹气。静哲站在旁边跳脚,偶尔打自己几巴掌,“都怨我,死人一个,半天都没声了,还自己唠唠叨叨。凝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下去陪她。”
周氏吓得抓住他,“傻孩子,你可别吓娘。”
静霞嗔怪道:“五哥,你就别添乱了。”
月奴哭得晕过去两次,被柳氏和卫天宫劝着回房。静康来回踱步,焦急和忧虑打乱了他的思考,不时望一眼惨白安静的继凝,再望一眼老大夫,问一声:“怎样?”
终于,老大夫出声了:“凝小姐是急火攻心,烧在内里,外又侵寒,内外夹攻,铁打的也受不住。目前只能开些清火去寒的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说。”
静哲抓起老大夫的衣领,怒道:“不管用的方子,你开了干什么?”
“静哲,”静康扳开他,“别冲动。”
“还叫我别冲动?”静哲狠狠甩开静康的手,带得他一个趔趄,撞到梳妆台上,发出轰隆一声,“你的心是铁打的吗?要不是你,凝儿能变成这样?四哥呀四哥,枉我平日敬重你,凝儿若真好不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五哥!”静霞惊叫。
静康面对静哲充血的眼睛,愤恨的目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早知他对凝儿一往情深,却没想到会成为今日兄弟反目的导火索。落尘上前扶起静康,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静平架起静哲的胳膊,怕他再动手,沉声道:“这是干什么?凝儿还昏迷不醒,兄弟俩倒先窝里反了。你给我坐到那边去等着,要是再吵吵嚷嚷,就出去。”
老大夫语重心长地道:“四少爷,五少爷,凝小姐这是心病,所谓‘心病需要心药医’,我开的方子,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静平将老大夫送出去休息,命人去抓药。静康走到继凝床边,轻抚她的面容,柔声道:“凝儿,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四哥什么都愿意做。”
药熬好了,可是继凝的牙关紧闭,怎么都灌不进去。小丫鬟急得直掉眼泪,落尘接过药碗,将药汁哺入口中,嘴对嘴地喂,她这才喝进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喂了三四口,凝儿“哇”的一声又都吐出来。刚放下的心全提起来,静哲又要上前去,被静平拦住。
落尘看着继凝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想起老大夫的话“心病需要心药医”,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