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子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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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洌的啤酒带着为数不多的酒精给了方子青不少勇气,开始思索些未曾有勇气去分析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想到了罗桑,同时也想到了罗椹。姊弟俩隐藏在琥珀色瞳孔里的狂野潜伏着一种危险,它们是暗火,能悄然无息地焚毁平静的生活,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更何况罗椹无忌的作法显然要比身为女生的罗桑技高一筹,让他疲于应付。
而令人头痛的暗火现在就弥漫在他眼前,从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倾泻而出包围全身。
方子青不想理会,举手抬杯想借势逃离。杯子却被一只手压住了,眼睛的主人咧着嘴笑得真心实意,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打招呼。
“真巧啊!”
“是很巧,真他妈的巧!”方子青反唇相讥,瞪起双目使那只手从自己的杯口上缩回。
罗椹哂笑,琥珀色的眼眸里掠过一抹疑惑。
“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嘛,脸色不必摆得这么难看啊,关于上次的玩笑……人家内疚了一个星期,诚心想道歉的啦。”
“怎么找来的?”仰喉灌下一口酒液,有一半堵在喉间,热辣辣地呛。
“一个姓宋的美女打手机给你,当然是我接的啦,我告诉她你还没有回家,她说有点担心你,所以我就很义气地顺着她给的路线找过来啦!”罗椹很伤感地盯着自己走得快起泡的脚,眨巴着眼睛想乞讨点怜悯。
“担心什么啊,我又不是孩子也不是姑娘,还怕被人拐了卖了不成?”方子青没有慈悲为怀的心境,他现在只关心那个即将结婚的女人。
“她没有说其他吗?譬如……”譬如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失落……因为寂寞而失落。
“只是和我聊了一会儿关于姐的事,介绍了自己,其他就没有了。要不,你自己打电话给她?”罗椹从口袋里掏出方子青遗忘在家里的手机递上。
方子青接过放进口袋里,并无其他动作。
“怎么?被甩了?”罗椹瞧着他的模样,略含同情地问。
方子青摇头又点头,他突然很想瞧瞧对方的反应。罗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一手托着下巴,零星的灯光在他额前的黑发上画着迷离的图案。
“她要结婚了,我才知道。”方子青无聊地收回自己的注视,垂下嘴角说了句老实话。
“所以你跑到这儿来喝闷酒?真有出息!”不知体贴为何物的男人开口就是讥诮。
方子青一怔,然后冷哼:“我连喝口闷酒都不行吗?”
罗椹低头看捏在自己手中的空酒杯,些许残液扭曲黯然的光线。
“当然可以,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而已。”他的口气又软下来了,不经意的轻漫,用来掩饰委屈的。
带些得意的稚气,听者笑了,有一种暗算得逞的快乐,嘴角边有两只浅淡的酒涡。罗椹愣了愣,然后匆忙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心跳得如捶鼓。
这个男人笑起来……竟像个妖精。他阻止不了自己奇怪的比喻。
两人各怀心思地呆坐了半晌。最后方子青先开了口,他说:“我们回去吧。”
于是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酒吧。
夜色中,凉风习习,本能让迷糊的头脑清醒起来,同时也让方子青感到头重脚轻,但他拒绝了罗椹的手的帮助。想起宋则的话,虽是凭着自己的亲眼所见有明显的不同,可心里总有些别扭。微侧过头,想偷眼看一下身边这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脸,不想对方也正瞧着他,目光细致且沉郁。
“怎么了?”罗椹问。
“没,没什么……”方子青无端地心虚,他调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走着路,这个家伙……会抱男人或者……被男人抱的吗?他颇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在床上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要怪他想象力贫乏,就某一方面的单纯来说,要他来想象一男一女在床上的激情也很难,所以现在要他认同身边这个很大男人样的同性是个HOMO的确是件困难的事。
“伤心吗?喜欢的人要结婚了。”走了一会儿,罗椹突兀地问。
“不,没有。”方子青否认着话里的所有意思。宋则是他的好友,不是谈情说爱的对象,虽然对她的结婚有些感觉失落,但还是诚挚地希望她幸福的。
“你真是个无情的人。”罗椹冷酷地下着评语。
“你知道个鬼,凭什么这样说我?!宋则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她要结婚了,我当然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方子青恼火之下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他讨厌被人妄加这种刻薄的评语,也讨厌自己平白无故地引对方误会却不知为什么。
“可她喜欢你耶!”罗椹愤愤不平地回道。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了?”方子青惊讶,不明白宋则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给不相关的人听。
罗椹淡淡一笑:“不用她说清楚,那种关心的口气谁都能听得出她对你的意思。”
“哼……”方子青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可以看得到宋则的情意,自己反而一直木然无觉。
冷风吹拂下,他的头开始发痛,脚步更为缓慢,罗椹耐心地跟随其后。
“这种事没有什么可多谈的,反正她要结婚,这样最好了……”沮丧加头痛,使方子青潦草地结束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他加紧着步伐,毫无建树地想甩开身后的人。但罗椹没有如他所愿的打算,他突然走前一步,伸手拉住方子青的胳膊。
“你干什么?!”愤怒责问的同时也听到一句问话,让他不由安静下来。
“你有没有爱过我姐?”
“呃?!”
“你有没有想到要和她结婚?”
方子青惊讶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严肃的脸,还是茫然地摇头:“不知道。真的……我不是很清楚……”
男人的茫然不像是做作,在微淡光线下的脸单纯地如大梦初醒的孩子,有种不知所措的迷茫,罗椹不禁怔住了,喃喃地问他:“为什么姐离开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有出现?”
“啊?”
“为什么?姐去世的那几天你去哪儿啦,为什么不出现?!”向来随和的脸有点扭曲了,在路灯下看起来阴森。
“因为……因为……我不想看见她,真的,我不想……”被锋利的目光给震慑住,方子青略为结巴地回答着。
就算预估过许多种可能得到的答案或借口,罗椹绝没有想到这位大智若愚的方先生会如此爽直地回答自己,毫不顾忌他是死者至亲的心境,而且还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个男人实在是……欠揍!隐藏许久的愤怒如疾潮一样疯涌上心头,不再是困惑,也不再有数年前捧着姐姐骨灰时的凄凉,还下意识地为未曾谋得一面却熟识于心的男人寻找千万种托辞来安慰自己和九泉下的姐姐,而现在看来根本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为什么罗桑总是跟身为弟弟的自己描述这个男人的一切,举止、外貌、生活,甚至穿衣打扮的枝末细节,平常到无法再平常的点点滴滴也是听来亲切愉悦而显得活灵活现,而现在听到的话和现实中人与当初脑海中的形象相差远得到难以接受。
“可以放开你的手了吗?”方子青无从知晓罗椹此时心中的情绪变幻,两人已经走离了路灯的光晕,夜色掩饰了另一个人脸上的阴森寒气。
深夜的马路上有不断往来的车辆,亮着眩目的灯光,快速地挟着风声呼啸而去。
罗椹没有放开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试图挣扎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推,几乎把整个人推出人行道。
“干什么?!”
方子青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旁乍起的刺耳车喇叭声,还有迎面扑来的车灯光晕。
“啊——”
惊叫没有出口,那只手臂又及时地把人拉回来,由于用力过猛,两人一起踉跄地冲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想寻死啊?!不要找老子的车撞!”
远去车主的诅骂声使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方子青霎时醒悟过来,少许的醉意也全部被迎头激醒。
“你想……谋杀我……你你……”他指着罗椹,步步后退,害怕得连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罗椹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很愤怒,愤怒地想要给这个男人一点颜色看看,血热焚脑就差点犯下大错。
“不不……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他站起身来去拉那只抖着的手,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人。“这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明是你推我出去的!”差点成轮下幽魂的恐惧让此时的方子青怎么会听得下丝毫的解释,他一退几步,躲开伸过来的手,然后转身拼命向前奔去,可没出数步就被追上。
“你听我说啊!”抓紧竭力想挣扎的手臂,罗椹近乎哀求。
“放手,否则我就报警了!”方子青色厉辞严,脸色铁青。
“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就不会拖你回来了!”罗椹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兀自大声解释着。
方子青即时沉默下来。
周围不时飘来狐疑的目光,少许行人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在大街上拉扯不清的大男人,罗椹的话则引来更多的观望。
“真的……这是个误会,请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罗椹迟疑地放开手,看方子青没有再逃的意思,继续轻声劝慰,“如果真要杀你我怎么会等到现在?刚才只是一个玩笑,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从来就没有过……子青,真的,你要相信我!”话说得如此真挚,眼眶也急得发红,差点要掉下泪水来,也搞不清楚是在骗他还是骗自己,是真骗还是假骗,混乱成一团。
方子青死命地瞪他许久后,见其眼眶都湿了,面容才缓慢地放松下来,他恍惚也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些,明知这家伙常常是个缺根筋的人物。
“这种玩笑也开?!真是的……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平息下惊恐,他不满地责问,口气没有了惊恐,只是手指还是微弱地抖着。
“如果伤了话,我养你,如果死了话,我陪你!”罗椹毫不犹豫地回道,用自己同样在颤抖的手指去缠绕住方子青的手。两只手不自觉地扣紧。
方子青怔愣了好半晌。
“你脑子真有病啊?!”听着这样的胡言乱语,他别扭地抽回手。
罗椹也觉得自己话说得过重了些,不由“呵呵”地傻笑,看着方子青略为放柔的脸色,暗抹一把额汗。
想杀了这个男人吗?他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回去吧,我觉得好累……”转过身,方子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继续走着,少了言语却也微妙地和睦起来。
第三章
生活又恢复以前的节奏,有少许改变的是方子青对罗椹的逐客令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是习惯了还是已经懒得再提,恐怕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管是再厌烦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慢慢麻木的,他对自己这样解释。何况罗椹有别与以前的小心翼翼的客气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他作为房主的自尊心。还有一个原因大概也是宋则的关系。
宋美人不久就拜访了方子青的寓所,当然为了见一见大学好友罗桑的弟弟。
这让方子青又见识了一回罗椹两面三刀的本事,在年长女性面前温柔乖巧,礼貌又不失风趣的谈吐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宋则极大的好感,两人追忆着罗桑生前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泪下,好不感人,让在一旁的方子青颇为难堪,他很想知道,这个陪着女人一起忆苦思甜的男人和平时惯摆着无赖样的罗椹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不管如何,宋则对旧故的关爱之心被彻底地击活,在仔细地问过了罗椹生活诸事的困难后,毫不迟疑地责备了方子青的“冷血和无情”,不卖旧人账也就罢了,对如此文雅的优秀青年不帮一把也是件有失教养的事。
方子青只能苦笑,他除了苦笑还能怎么解释?
于是罗椹也被邀请参加宋则的婚礼。对于她的决定,方子青自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他难得敏感地觉察到如果自己和罗椹同时出现在众多旧知面前,大家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因为罗桑曾是他方子青情人的关系。对于这点,他十分在意且为之烦恼。不明状况的执着但从来不细究内因,因此罗桑常说他有点孩子气的冷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算不想承认,方子青还是明白罗桑是迄今为止最了解自己的女性,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有些怕她,至于有没有爱过,自觉对罗椹的回答是诚实的,虽然让对方受伤,他虽有些歉意却无法体会其心境。
不管方子青怎么想,罗椹对于邀请显得十分兴奋,他决定要拉着方子青一起去买婚宴上穿的礼服及要送的礼物。
两个大男人要同女人般地去逛街,对于方子青来说简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等罗椹整装待发之时,他依旧裹着被子趴在床上享受他假日节目,睡觉。不过在和侵入者共屋期间,他也认识到罗椹要叫一个人起床通常是不择手段且厚颜无耻的,为了保全自己及房子的安然无恙,他只能耐着性子去开了门,礼貌地婉拒对方兴致高昂的邀请。
“衣服我会自己去买的,至于礼物嘛,我会和你分担费用的。”
罗椹识趣的话应不再来打扰。可惜他忘了罗椹向来不是个识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