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归舟(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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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青低声呻吟,抓紧床栏。
宋尘逐分逐寸地侵入占有,在寒青的颈上咬啮,像倔强的孩子在宣告所有权。
寒青疼得连迎合也不能,宋尘按住了他,狠狠地索取。要了两次之后,宋尘去摸寒青的脸,摸得手指都湿漉漉的。
宋尘低声哽咽:「我的寒青,你是我的寒青。」
寒青柔声重复:「我是你的。」
宋尘松开手和寒青面对面抱着,亲吻寒青的脸,吻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寒青一句话也不说,只牢牢抱住他的腰。
灯花闪烁,油尽了,四周一片黑暗。
第二天宋尘亲手为寒青收拾行装,给他塞了厚厚的银票,换了崭新的衣服。像平常一样一起吃早饭。
宋尘按时去衙门,寒青到门口去送他,看着他的轿子消失在街角。
痛断肝肠——
第十九章
任听雨展开那张被揉过的纸,送这张纸来的人早已走了。
慕紫在旁边侍候他,良久开口:「楼主,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你不是说再也不看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任听雨柔声道:「慕紫,我没有真正的亲人。当你和自己的家人一样,你就不要管我了。」
慕紫低下头去,在心里暗自咬牙切齿。楼主因为一个寒青,变了这么多,变得这样……可怜。
任听雨吩咐他:「你下去吧。」
慕紫哽咽:「楼主别赶我走。」
任听雨忽然笑了,「很久没见过你撒娇了。」
慕紫黯然,「楼主已经不把我当亲人很久了,眼睛里只看得见……」
他看见任听雨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急忙住口。
任听雨站了起来,「没什么,你不下去,就留在这里吧。」
慕紫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他心里其实担心得很,任听雨前些天几乎是冬天的一块寒冰,现在忽然又变成了温暖春风。
然而,这温暖却比冰冷更让他觉得不可捉摸和忧虑。
任听雨去他亲手种下的绿色兰花前,轻抚花瓣,渐渐出神。晚风吹拂他的衣袍,从远处看,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在慕紫的心目中,天下当然是再也没有人比得上任听雨。
那个宋尘到底是什么人?让寒青在云外小楼生活了三年之后仍旧离去。
楼主的相貌谁也及不上,楼主对寒青细致入微,三年从来没有让寒青有过一点不痛快。为什么寒青这样无情,连这样思念楼主的一封信,明明写了,却又不肯送到楼主的手里?
寒青的那张信纸是云外小楼跟踪在他身后的人拾到的,派人送回云外小楼给任听雨过目。
任听雨的一切,都是慕紫在收拾,可是却不知道任听雨把那封信放在了哪里。任听雨常常在无事的时候去崖上坐着,看云从山谷里飘上来,又慢慢散开。
慕紫猜他一定贴身收藏着那封信,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也许情爱是劝解不了的事情,那真要庆幸他没有爱任何人。
但无论如何,春风总比寒冰要好。
时间没有过太久,九霄的人送来了一封寒青的亲笔信。
慕紫拿去给任听雨。「楼主,公子给你写信了。」
任听雨接过来,看慕紫还站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慕紫会意,跑下山崖去。
信纸打开,的确是寒青的字迹。寒青的字从来都好看,以前结构上弱一些,他在云外小楼住了三年,任听雨常常陪他写字,这毛病便慢慢扳过来了。
「听雨,我已经想起从前的事情,谢谢你放我离开,我和宋尘都感激你。但我不能再回到云外小楼了,宋尘的心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这几天我开始感觉到气血逆转。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无人能医的绝症,纵然不死,也是走火入魔。我有幸还未死,仍能提笔给你写这封信。
「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了。多活了三年,却害得你也不能快活,我永远感激你的情意。不知道我哪里修来的福气,得到你的垂青,但我只有一颗心,早已经给了宋尘。
「我对宋尘说,要离开他回云外小楼找你。宋尘很聪明,但太痴心。假如有一天,宋尘抱着万一的希望来云外小楼看我,别见他,别告诉他我已经不在了。活着再苦,我不愿意宋尘死去。
「我记得有一年清明,早晨起来下了一场特别细密的雨,山里云雾蒙蒙还有水气。你说崖下的云彩飘上来,简直是仙境,想一脚踏下去,我当时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现在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其实也不快乐,你永远存着心事。
「听雨,忘记过去的事情吧。天下这么大,什么精采的人都有,你别一个人孤零零的。」
任听雨把信收起来,「寒青,我和宋尘在你眼里终究是差了这么多。你不会让宋尘忘记你,却希望我忘记你。」
他把信贴在胸口,三年时光,一幕幕从眼前晃过去。
寒青伤愈后无助的依赖他,对他温柔顺从,跟他学武功书法。清明时去山谷里采药草,中秋一起做月饼,除夕一人写一边春联。
一切如梦幻泡影!
任听雨痛楚难当,合上眼睛,寒青就站在他的心里。
寒青从来也不会惹他不开心,除了去找宋尘,再也没有违背他意愿的时候。
小白趴在他身边,觉得他的动静奇怪,抬头望着他。
任听雨轻抚牠的头,「好好看家吃肉。」身影轻轻闪动,已飘下山崖。
***
寒青离开京城,已觉得气力渐虚。他不忍心宋尘亲眼看见他死,既已出京城,心就算放下一半。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南下。
走了十余日,已经是江南风光。群鸟在花树上啼鸣,绿水将白墙黑瓦的房屋围绕。寒青付了车资,找了一处风景最美的客栈住下。
客栈的窗后就是一池湖水,碧绿如翡翠一般。
寒青自忖早该死了,可是有时翻涌的气血又会自行平息,只是折腾了这半个月,人已经瘦得厉害。
客栈老板见他出手大方,衣衫华美,当他是来赏玩风景散心的少年公子,对他十分热络。和他闲谈:「这里向来有不少城里的公子来此散心,公子也把心事放下,好好宽养。」
寒青道:「我看客栈前的马车都很有富贵气象,原来是这样。」
两人正聊着,听见外面有女子的争吵之声,一起向窗外望去。
有一个女子正在往湖水中跳,边上有人拦她,两个人挣扎不休,这女子抬起头来,寒青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山野之境竟有此等绝色。这女子长眉杏眼,竟然有几分像他的母亲寒真。
客栈老板叹气,「这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叫做纪娥。大约两年前,京城来了一位周大人到此游玩,看中了纪娥的美貌,用尽手段,将她骗上手,说一年后回来接她。」
寒青听到这里,已经了然。「那畜生再也没来是么?」
他憎恨宋谨这样的负心人,听到这种事情直接便猜出结果。
老板点头,「哎,他走之后,纪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过去那些好色觊觎她的浪荡子,便日日在她的门前骂她不守妇道。
「她坚持生下孩子,父亲又气又病,竟在孩子出生那天过世了,纪娥自己抚养孩子,将将养到一岁大。京城传来消息,那周大人早就娶了皇上最疼爱的安平公主。」
寒青啊了一声,「原来是大学士周统。」
老板并不意外他知道周统,点了点头,「正是,还好纪娥家里还有些人,每日拦着她,防她寻死。她家在这里也算小富人家,喏,就是那边那处大院,纪娥的娘着急着把房子卖一个院落出去,凑钱给女儿做路费。
「真是想不开啊,就是去了京城,姓周的又怎么会认她们母子,只怕万一弄不好,连性命都不能保全。」
寒青叹息一声,再看窗外,纪娥已经被家里人带走了。
他中午吃了饭便睡了,想起纪娥的容貌,总觉得难以释怀。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寒真是他的姑姑,只叫过一声娘便天人永隔,中间的种种痛苦,真是想一想都要肝肠寸断。
寒青站起来从窗子跳了出去。到老板刚才指点的那处纪娥家门前,敲了敲门环。
门并没有锁,应门的是个童子。
童子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孩子冲寒青笑了笑。一张脸真如花瓣,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离不开。
童子问他:「找谁?」
寒青道:「我听说你们家要卖房子。」
童子立刻点头,「进来吧。」
他冲里面喊一声,带着寒青进了内院。
接待的是一位老夫人,寒青料想必定是纪娥的娘,料也不会超过五十岁,头发却白了一半。
老夫人问:「这位公子,我们这处宅院卖南面那一个院落,不知公子肯出多少?」
寒青道:「妳要多少,我给妳双倍。」
老夫人吓了一跳,这样的好事从来难找。「不知公子什么时候可以……」
寒青将银票掏出一张给她。
老夫人手微微颤抖,「公子慢等,老身这就去为公子取房契交割。」
「房契不急。我原本住在客栈,也没带着什么东西,今天便搬来可以么?」
老夫人点头,「当然可以。」
她又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去给寒青收拾卧室。
寒青跟着那丫鬟去了,发觉纪家的庭院建得很雅致,布置也颇简单有致,是宋尘喜欢的那种风格,不禁倍生好感。
寒青晚上睡在这里,恍惚觉他在宋尘身边。夜里想起童年时在九霄岛上,表哥带他去后山,长大学武,去中原遇到了宋尘,转转折折的相遇和分离,直到后来母亲辞世。心里千头万绪地转过去,再也睡不着。
午夜万籁俱寂,寒青却听到一点奇怪的动静,像是挣扎着的呼叫被强行捂住露出的那一点点声息。
夜里听见这样的声音,当真恐怖。
寒青把外衣套在身上,悄悄推门,向北面声音传来处飞快奔去。
他已来得晚了,宅院间是隐隐的血腥气。
寒青心里惊慌,从开着的门户踏进室内。
小丫鬟已经倒在门前,纪娥正在抵死挣扎。来人并非什么高手,杀了人也有些手软。
寒青轻轻在他身上按了一掌,已将他击得吐血。寒青点了来人几处穴道,他自己却因为妄动真气,气血翻涌不休,坐倒在地上,咳了一身的血。
纪娥已吓呆了。床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是寒青白天看见的那个。
纪娥过一会才知道她已经死里逃生,叫了一声,拼命地往后缩。倒是那个俊秀的小小孩子,始终没有露出什么太惊慌的神情。
寒青声音微弱:「杀了他。」
他力气衰竭,点的穴道不重,一会便会自行解开了。
纪娥颤抖不休,不住摇头。
寒青看那人手指动了一动,喝道:「快,否则我们都活不成。」
纪娥颤抖着向前,捡起了杀手落下的刀。那人的眼神狠戾,在她脸上一转,吓得她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奔到寒青身边。
寒青一生见的大多是潇洒痛快的人物,温柔如宋尘,平和如萧殊,都是利落干脆的人。当年偶然救下的女子也是快意恩仇的女中豪杰。这个纪娥亲人、下人全都惨死面前,却这样胆小,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他有些冤枉纪娥了,普通女子遭逢巨变,没有吓破胆已属不易,何况去杀人。
寒青勉强提气,却吐一大口血出来,那人却已站了起来。寒青从来没有想过他竟会丧命在这种人手里。
寒青苦笑了一下,对纪娥道:「抱了孩子快跑。」
一把柔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无限安慰人心的味道:「她不用跑。」
寒青回头看去,怔了一怔。
任听雨把他抱了起来,轻声道:「谁伤了你,我定要他受尽苦楚而死。」
那杀手遇到寒青已经觉得晦气,现在看这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吓得心里发寒,转身就向外跑。
面前一排细小的银针闪烁着逼近眼前。任听雨等人明明在他的身后,这银针却绕到他面前,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些银光,惨叫着倒在地上,随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兀自不住地颤抖。
任听雨点了寒青几处穴道,给他擦了唇角的血。
寒青道:「带她们走。」
任听雨看了纪娥一眼。「好。」点了寒青的睡穴,抱着他走出去。
云外小楼的人收拾善后,将纪娥强行带走。纪娥抱着孩子,心里惊惧,每日哭闹。
护送她们的人劝说:「别闹了,要杀妳早杀了。无论妳有什么冤枉,要是我们楼主开恩,保妳直接看见青天,真不知道妳是怎么修来的福气。」
寒青那夜用了内力牵连伤势,每天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任听雨抱着他坐在马车上,寒青的气息微弱,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三年前寒青也这样悄无声息,那个时候任听雨不心慌,因为知道他一定救得了寒青。三年后任听雨已经对他情根深种,却没有治好他的把握。也不敢想寒青若不好,他会怎样。
行行复行行,不断地更换车马,行程始终没有停下,终于在十天内赶回了云外小楼。
清爽的风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寒青竟然睁开眼睛。他在这里生活整整了三年,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山崖上观望的斑斓猛虎跳下来,寒青勉强伸手抚摸牠的头,疲惫地松开了手。
见到寒青,小白兴奋不已地跟在身后,一直跟到寒青的住处,被任听雨关在了门外。牠郁闷地伸爪子轻轻挠了挠门,趴在门口守着牠的两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