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人鬼情系列:女人都不是天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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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相信爱情。
门铃报火警一般响起来,一声递一声,气急败坏。
这个下午合该多事。
我拎着七零八落的椅子腿去开门,看到门口立着一位华服盛妆的阔妇人——四十岁样子,着装雍容,但脸色极憔悴。
“我是吴太太。”她自我介绍,“吴先生有话请我转告你。”
我惊讶,开门请她进来,亲自去厨房弄茶——百花楼一直不肯雇佣人,因为不愿意与人分享秘密。
走到厨房我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那只椅子腿,随手掷向墙角,发出“啪”的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说不介意是假的,这一下午不论做什么都失态。
一边弄茶一边猜测这吴太太的来意,打上门来兴师问罪?按理不至于。吴先生在外面拈花惹草是出了名的,不见得只有我一个红颜知己,况且我还真算不得是他的亲密女友,至狎昵举止不过是吻吻面颊道声晚安再见。
如果是风的老婆找上门来羞辱我我可以理解,那种大学老师的太太一生中都没什么风浪可以经历,难得丈夫出次轨已经当作大节目,不闹才是怪事。但是吴太太,怎么会有这分闲情逸致?
我对着厨房的镜子调整好表情,然后端茶出去,彬彬有礼地询问:“吴太太是从哪里来?”
“大连。我昨天才回到梅州。”她板着脸,将茶匙在杯子里一下一下地搅,似乎心事重重。
她不说,我便也不问。心仍沉浸在风的来信上。
他的能力,只能做一个孩子的爸爸。一个孩子的爸爸。
然后石破天惊地,我听到吴太太说:“吴先生死了。”
什么?我一震,打翻了杯子。什么?我有没有听清楚?
我抬起头,盯着吴太太的脸,等她再一次重复。
“吴先生死了,他上个月回国,去大连公干,飞机坠海……”吴太太像一只枭那样冷冷地叙述,把一个人的生死说得如春去秋来那般平淡,或许是因为重复了太多次,或许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他好像早有预感,在回国第二天立下遗嘱,还格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曾经承诺过要照顾你,在你需要的时候付给生活费……”
我知道这不是原话,吴先生不会用“生活费”这样的词,但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先生死了,死之前,曾经留下遗嘱,仍然惦记着有一个女孩需要他照顾,那个人便是我——云无心。
我的心,很痛,很痛。
即使不相信爱情,即使只把吴先生看做一个客人,我仍然被这消息深深地刺痛了。
毕竟,毕竟他曾经真正地关心过我。在泮坑,在湖上,他握着我的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我才知道,他给过我的那一点点爱有多真,多珍贵。即使那只是寒夜里的一星火光,也是真实的火,真实的光,就算不能取暖,也可以照亮了。
然而,现在我连那样一丝镜花水月的光也看不到。四周无边黑暗。
陈夫人的话响在空旷里:“他交往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都是些除了几分姿色外就一无是处的花瓶,分布在全球各处,等着从他手中讨生活费。如今他一死,我倒真是发愁,你们这些女人呀,个个都要我照顾,后半生倒是不怕寂寞,可以开个慈善院了。”
“陈夫人,如果你的意思是手头紧,我不会……”
“不不不,你放心,他既然临终遗言要我照顾你,他的意思我一定会照办。总不能和死去的人过不去,是不是?”陈夫人脸上浮着笑,但我读得出笑容后面的衰竭。
我有一点点惊讶,不是来讨价还价,那么她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陈夫人像个影子一样在屋子里游走,干干地笑着,每说一句话都像望空刺出一把剑。“不过我很好奇,想来看一看,那个被他临死之际还念念不忘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在分死人钱的时候,她是会哭还是会笑。”
我明白了。她一直在自相矛盾。如果真的吴先生留下许许多多需要照顾的“未亡人”,她又怎么可能一一探望得过来?分明我是例外。
但是我已经不想占这个上风了。她是陈先生的妻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原配,她有权愤怒。
“陈夫人,有件事,也许你没兴趣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陈先生,只是朋友。”
“骗谁呢?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床上的朋友?”陈夫人连连冷笑,发出夜枭那样的叫声。
“你一定要这样想吗?”我厉声打断她,“陈夫人,我不是个黄花闺女,犯不着假扮纯洁。如果我和陈先生上过床,我不怕告诉你,反正你已经答应付我生活费。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因为这是事实。你相不相信都好,我这样说,是为了对陈先生公平。”
“是真的?”她迟疑起来,“那为什么,他要这样照顾你?”
“也许他想当慈善家吧。”我苦笑,“陈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同情我,想帮助我脱离苦海。”
平生第一次,我说谎是为了别人,一个已死的好人,真正爱过我的人。
我把那些在三流杂志上常见的苦大仇深的故事讲给陈夫人听,什么我父母重病,弟妹年幼,故而要我失学卖唱以补给家用云云。
陈夫人很相信。或者说,她很愿意相信。
我们共进下午茶,她哭了,一边喝茶一边流泪,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她与陈先生的相识,订婚,结婚,分居,养儿育女。
一个寂寞的,不甘心的女人。有尽世上的一切,除却真爱。
她也需要倾诉。而我,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因为我不是她丈夫的女人,却接受了由她转交的丈夫的钱。她在我面前有优越感,亲切感。
多么可笑,正室和红颜知己,在男人的身后成了朋友。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寂寞。
我当自己是在做善事,很认真地聆听陈夫人诉了一下午的苦。
临走,吴太太从袋中取出一张支票交给我,数目很大,如果稍微省俭一些的话,足够我下半辈子用的了。
兼有礼物相赠——现在应该称之为遗物了——是一叠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甚至分不清是玉扣纸还是丝绢的《庄子》文稿,录的是《山木》一段: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茂盛,伐木者止于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以终其天年夫!”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鸣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鸣与不鸣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
直到这时候,我才终于有理由有机会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呕心沥血。
别墅里空无一人,而吴先生死了,我不应该好好哭一场来祭奠他吗?
电话铃尖锐地响起。我被迫提起话筒:“哪位?”
“Wenny,是我,Shelly出事了,你快来。”是秦小姐。
“Sheely?”我一愣,夕颜从来都是解决麻烦的专家,竟然制造麻烦?
“有客人轻薄她,她反抗,阿坚忽然上前打了客人一酒瓶子,现在客人已经送医院,阿坚也被警察带走了……”
我再听不下去,抓起外套便往外冲。
Shelly?夕颜?曾几何时,我在外面惹了麻烦,对方到俱乐部寻仇,Shelly以身挡刀,救下秦晋也救了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一刀其实是替我挨的。因为如果不是她那一刀,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如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是她在惹事,而阿坚替她出头伤人,要我来摆平……一报还一报吗?
电光石火间,泮坑老道士的话春雷一样响在耳边:
“仇孽是因女人而起,也只有由女人解咒。这叫以毒攻毒,阴极阳生。”
“你命犯天煞,被无名诅咒缠身,除非有一个女人肯用她的血洗清你的罪孽,你也肯用你的血洗去她的戾气,当你们血脉相通,心心相印,命运即可交融改变。但是改好改坏,还在一念之间。”
原来,原来那个女人是夕颜!我怎么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她为我挡刀,我为她输血,我们的血终于交融,心心相印,在冥冥中将命运互换,我洗尽铅华,她却锦衣上阵,我们本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是竟一错再错,不,夕颜,让我们重新来过,再写一次历史……
让爱随风而逝D
阿坚在第二天早晨得以保释。
我和秦小姐分头求人,找了当地有头有脸的阔商来具保,又在酒店摆席宴请被打的客人,希望他高抬贵手,不要进一步告阿坚。
但是阿坚仍然要被开除——“夜天使”不能雇用凶手做主管。
夕颜在当夜失踪,化了艳妆说去给阿坚饯行,临行还笑嘻嘻地说如果阿坚要她,她就随他回北京。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种清坚绝决的光,一种冷艳,好像在赴一个终生的约会。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很久以后我想起夕颜,总觉得她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只是一段故事。
神秘,忧伤,跌宕起伏,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很多戏剧性的情节发生。无论是她的身世还是她自己,都笼罩着一层哀艳的面纱,像个谜,解不开,也忘不掉。
我一直试图弄清楚在阿坚离开梅州的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没有人能告诉我。
阿坚是自己走的,我问他见没见过夕颜,他不肯正面回答我,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配不上她。”
“我配不上她。”这是秦晋离开梅州时说过的一句话,如今阿坚再次提起。
我不懂,无论是夕颜主动爱上的人,还是曾经深深爱她的人,都说配不上她,那么,到底什么人可以配得上夕颜的爱情呢?
无法想像夕颜在得到那样的答案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妓女痛恨别人只把她看成妓女,但是圣女呢?当所有的人一定要把她成圣女看待时,她是不是也会恼羞成怒?
我只知道夕颜在事发的第二天早晨又去过一次泮坑,那个老和尚终于回来了,他告诉夕颜:林大志死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我对不起我妻子和女儿,我爱她们。
我问老和尚:“这是真的?还是秦晋让你这么说的?秦晋告诉我他联系过你,是不是他请你这样转告夕颜的?”
老和尚说:“那么,你认为呢?”
“如果林大志一直惦记着妻子女儿,为什么不给家里寄一封信,哪怕道声平安也好啊。就算他是意外身亡,那么既然有时间给你留口讯,就没有给你留个家里的地址电话吗?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大小姐?他根本就不再记得自己的妻子女儿,那些话,根本是秦晋编出来让你骗夕颜的对不对?”
“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什么是真?什么是非真?”老和尚对着我作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施主,人生若浮云,不要太固执了。”
我的口才虽好,却不擅谈禅,气极败坏,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与他背起庄子来:“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之乎者也,直说得老和尚目瞪口呆方觉出一口气。
回到百花楼时,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张望,看到我,飞奔过来说:“是云小姐吗?有位林小姐让我到这里来,要我服侍你。”
我大喜,抓住小姑娘手问:“她还说过什么没有?她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小姑娘吓了一跳,退后几步才敢回答我:“她预支了我半年工钱,让我每天煲汤给你喝,就这些,再没说别的。”
线索又断了。再没有人可以问。
夕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有留下一句话。
秋天来的时候,我搬进了夕颜替我租下的民屋里。
尘埃落定谁是谁的前缘(1)new
“夜天使”的工作已经辞了,不得不辞——我的肚子已经隆起,而高生下个月就要回来——如果不想解释什么,就最好学夕颜,干净利落地消失。
夕颜替我选的那个小保姆陪我一起住,她起初只是做钟点工,定时来打扫房间煮饭煲汤。但是现在我已经离不了人,随时准备生产,如有意外,总得有人替我打120抑或119。
没有离开梅州,是因为我仍在等待——不是等风,而是等夕 颜——我总是不能相信她真的可以这样地撇下我,不留下半点余情。她是知道我的生产期的,说好不论生男生女,都认她做干妈的,她不替契仔祝福吗?
我去医院做过检查,已经确定胎中是男孩儿。
一个儿子。
世代为妓的诅咒不攻自破,大太太的鬼魂再也没有来纠缠我了。
是夕颜,她用她的血破了那血腥的符咒,早在我替她输血的时候,姥姥的灵魂已经带我重新走过当年的云府,让我清楚地看到大太太服毒自尽的惨状。
姥姥和大太太斗了一辈子,死后怨恨仍然不泯。但是当夕颜为我挡刀,当一个女人用她的真情友谊洗去我身上的宿孽,诅咒也就解除了。
我腹中将要出生的,是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