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人鬼情系列:女人都不是天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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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然无味。
最好的办法,是陪他大吃一顿,而且不必顾忌吃相。
那么,如果他属于前者,必然会带着宽容或惊讶的口吻研究起你的多重个性;而如果他是后者,则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他会在你据案大嚼时动手动脚。
一个人的德行在两种时候最不受控制,一是赌桌,二是餐 桌——而且是越随便越好的那种真正为吃而吃的餐桌,最好就是江边大排档。
无疑吴先生是属于前者的。他正在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等待答案。
我笑着告诉他:“我不需要减肥,歌手的生活使我整个作息都颠倒了,吃再多东西也不会发胖的。”
“是这样?”他眼中露出同情。
这是好现象。每个人都有同情心,可是富人的同情心被打动要比穷人的同情心有价值得多。
他说:“为什么不考虑换一份工作?”
我警惕地看着他,暗暗捉摸他话的真假。很多女人会在这种时候涕泪横流地痛说家史,以为把自己说得越可怜就越会博取同情心。
但我不会这么幼稚。
因为我相信吴先生没这么幼稚。
一个在世界各地都开有连锁店的大老板,手下不知有几百个像我这样的小歌女,什么样的说辞没见过?情节雷同只会使他轻视。
他同情有姿色的女人,不见得是因为她身世可怜或者需要资助,天底下需要可怜的人太多了。他的话,绝对是一种试探。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赌定他是在与我作戏。
但这也是个好兆头,他有心与我演对手戏,便是已经对我产生兴趣,才会做进一步试探,玩场智力游戏。
我不会输给他。
放下只剩一根鱼骨头的黄鳝,我用纸巾优雅地拭了唇,媚眼一飞,反问他:“如果我不做歌手,你去哪里听我的歌呢?”
他笑了,看着那根被我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
我剔鱼刺,就像我姥姥嗑瓜子儿一样在行。
姥姥嗑瓜子儿。
她一生中所有的闲暇都用来嗑瓜子儿。
每当想起她,首先映入我脑里的影像便是她坐在床沿边盘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垂在床边,脚上吊着绣花拖鞋,露出白袜子,一只手抓着瓜子儿,另一只手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微启双唇,轻轻一磕,那么清脆而娇柔的一声,皮儿出来,仁儿留下,干净利落,没半点儿多余动作。
嗑着瓜子儿,姥姥的眼睛半眯着,望着窗外,很专注的样子,可是眼神是空的,望的方向不属于空间,而属于时间。她望向过去,望向遥远的记忆里,那胭粉沉香的胭脂胡同莳花馆……
——胭脂胡同莳花馆,规整的四合院儿,磨砖对缝,飞檐雕龙,因为曾经出了玉堂春那样大名鼎鼎的妓女,后来代代花魁都叫小苏三,希望借了前辈的余荫也找到好人家上岸。
苏三们在屋子里供着玉堂春的画像,咿咿呀呀地且拜且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指望他十分富贵九品相,不指望他八斗才高七步诗,六炷香烟,五样蔬食,只求得四季衣裳三餐饭,两个人儿一样痴,一心一意,丰衣足食,不愁穿来不愁吃……”
朴素的愿望,卑微的心事,女人最奢侈的理想,不过是男人。
——迄今走过京城著名的八大胡同,我仍然仿佛闻到那股甜腻的沉香,依稀看到年少的姥姥在某个街口倚闾相望。
旧时的风尘,全写在姥姥的眼底了,岁月从她脸上不留痕迹地滑过,可是荣毁与死亡的阴影,却全沉淀在了河流的底层。
吴先生接着问:“这么说,你是因为热爱唱歌才来夜总会的?”
又一个烟幕弹。我暗暗小心。此人不简单,摆明了是诱我上当。如果我就此大谈自己热爱音乐,求他助我走上歌坛事业,那又是进了圈套,要被他耻笑了。
“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是也谈不上热爱。只不过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刚好有这样一份工作,就入行了。没什么选择的机会。”抬起头,我微眯着眼望向江心,做一个无声的叹息,略露沧桑:“选择命运是有钱人的事。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得选的。”
一句话,逗起他的谈兴来,再也顾不上试探,顺着我的话头也感慨起来:“有钱人,又有多少抉择的自由?人和人还不是一样,都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就像你说的,在某个时候,某种情况下,刚好有某种机会,也只有抓住了,别无选择。”
“可是你至少可以选择是请我宵夜还是请别人呀。”我巧笑,拈起一片奶炸菠萝,知道自己赢了第一回合。
在谈话中占上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问。再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有倾诉欲的,如果你能使一个人面对你的时候有倾诉欲,你就已经得到了他一半的心。
我已经得到吴先生一半的心。欢心。
这个晚上,就在他的倾诉中度过了。
其实话题内容仍然是老套的,就像十个歌女虽然有十一种心事然而目的永远都只有一个——就是出人头地一样,十个富翁有十一种发家史,烦恼也都只有一种——就是妻子不了解自己。
有些是因为政治婚姻,有些是齐大非偶,有些则干脆是为了喜新厌旧找借口,总算遇到那第一百零一个对婚姻忠心的,经医生检查,诊断他是性能力衰竭。
我姥姥说过: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
一等嫖客嫖一等妓女,末等嫖客嫖末等妓女,仅此而已。
吴先生的婚姻是典型的强强联手,他和妻子各有事业,两人碰面的机会一年也没有几次,见面时自然是恩爱夫妻,犯不着不恩爱。
但是不见面的时候,那就各自为政吧,她从没想过要抓他的奸情,他也从不过问她的艳遇。廊桥遗梦或是铁达尼号的故事每天都会发生,只不过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便不像影片去芜存精后那般浪漫罢了。隔三差五会有个把小白脸或者小歌星登门闹事,扬言要公告于媒体逼得当事人身败名裂云云,然而这种事,对于富翁阶级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除了生意,有什么可以使他们身败名裂的?
但是烦恼仍然会有,她是因为铁达尼号靠岸后杰克依然不肯下戏;而他则是因为寻遍廊桥,找不到真正的红颜知己。
真正的恩爱夫妻有没有呢?盲妻与瘸夫互相搀扶着过独木桥时,应该是经典镜头。
我们自备了红酒,我轻轻地旋转着酒杯欣赏酒的挂杯度,让眉梢眼角略微透露几分春情,继续卖弄自己的小聪明:“电影播映前会打出一行字来提醒观众: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哦?”他挑起一边眉毛等待,知道我必有下文。
我微笑,这人的确是一个好的谈话对手。——“其实,根本不可能雷同的,因为世上其实没有爱情,只不过人人都在说爱,才制造了电影。是电影和小说给了世人一个关于爱情的梦,也给了梦想破灭的失望与苦恼。”
“这种说法倒很新鲜。”吴先生也笑了,凝视着我,“你的小脑袋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可以这样聪颖剔透?”
我歪着头,将手扣在自己额上:“我这里,是潘多拉的匣子。”
“专门释放疾病与烦恼,但是最后时分,也放出了希望!”
“希望?”我笑了,“爱情与梦想,是潘多拉的匣子里最可怕的灾难。”
“来,为潘多拉的匣子干杯。”
杯中酒干,江心月白,然而江畔两边仍是灯火通明。他看着我,略略踌躇。而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送我回宿舍好吗?明天还要演出,我得好好补一觉。”
“哦,对不起,是我让你留得晚了。”他立刻站起身来,露出难题迎刃而解的轻松笑容。
于是我知道自己又胜一局。千万不要在一个男人视你为红颜知己大谈家私之后投怀送抱,会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儿尊重和信赖全部输光的。他得到一个女人,却失去一个朋友,是件很煞风景的事。
而男人对女人往往没有对朋友来得慷慨。
我并不在乎成为任何人的女人,但我在乎自己的出现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任何和我在一起的男人,我都会要他们一辈子记得我,至少,要尊重我。即使我是为了钱。
所有的男人都肯为我保守秘密。他们以为我对他特别不同,所以亦对我特别不同。
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沉浮欲海终年而仍然有个好名声。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已经千疮百孔。
我说过我有一张十七岁的甜蜜脸孔,何教授说我的脸像安琪儿,不染红尘。
不染红尘?我明明已历尽风尘。
八大胡同的昨夜星辰A(1)
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四点钟。
吴先生的豪华奔驰驶进百合花园时,他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问。
我也没有解释。这样的临时住所,当然不仅仅是一个歌手的身份可以换得来的。
我们在花园栅栏门外道别,我轻轻地吻在他的颊上,标准的good bye kiss。这样的一个吻,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不容轻视,它有时会比热吻更加销魂。
看得出吴先生立刻对我暧昧的身份释然了,轻轻说:晚上我来“夜天使”看你。
听我唱《黑色星期天》。我挥挥手,消失在栅栏门里,留给他一个裙袂飞扬的背影。
我的背影窈窕修长,穿束身长裙时尤其惹人遐思,我知道。
将窗帘拉开一角,我看到豪华奔驰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驶去。
这个男人已在我掌握之中。
卸了妆,打开电脑上网,QQ上同时闪出好几个头像向我问好。我一一作答,态度恭谨认真。
一天里,也许只有这一会儿是快乐的,自由的,真正活着的。
喜欢网络,是因为喜欢那份神秘。
因为神秘而自由。
偶尔也在BBS上灌水。同人背《庄子》。优雅严肃得不像我。
或者,那个严肃的人才是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吼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这样流利地默写着《庄子》时,心中的翳闷便会一寸一寸地消失,恍惚面对的不是电脑屏幕,而是大海,浮云,浪花,与礁石。
怪岩嶙峋,风起浪涌,我的世界,不是只有“夜天使”那么大的。
难怪有人将上网聊天叫做“冲浪”。的确有笑傲江湖的快感。
常去的论坛叫做“缘分的北京”。
已经离开北京整整一年了,很想念前门的夜市和琉璃厂的书香,宽街铁狮子胡同宅门口的红灯笼也让我无限怀念。
因此贪婪地在字里行间寻找北京的尘香梦影。
有个网名叫“大风起兮”的写手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网名叫“随风聚散”,这契合多少有些意思。
随风聚散,暗示了我的姓,也象征了我的命运。
有点矫情。
这矫情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年轻而柔软。
大风起兮写的都是些京城的街闾新闻,很琐碎,也很犀利,夹叙夹议,图文并茂——婉容住过的帽儿胡同的老照片,大栅栏老店换新颜的感慨,天仙庙四月初八朝碧霞元君盛大香会的记述,以及京城明星的娱乐八卦……点点滴滴,都像甘泉灵露,聊解我思乡之渴。
在一篇《京城明星出书热》的文章里,他写道:“明星出书说穿了就是一场热闹的脱衣秀,而且是比基尼泳装秀那样暴露的热门表演,写的人和看的人都急于把最后的三寸布条也撕下来,虽然,我们都清楚地知道那布条后面是些什么。”
此文件相关图片是一张绘着比基尼装裸女的封面,旁边有个顶着读者帽子的小人儿拼命去揭开书页。
我大笑,追在后面跟贴:“钱钟书老爷子把穿比基尼的鲍小姐比作‘局部的真理’,而明星出书远比文人著书畅销这一现象,则充分验证了‘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一真理。”
下线时,远远地听到鸡啼。
我住的地方,可以听到鸡啼。黑沉沉夜里遥远而绵长的一两声,不像报晓,倒像送终。
这里听不到车声,整个城市都死了一般。
别墅区,远离尘嚣的寂寞的富人们住的地方。每个装修华丽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在等待中失眠的女人。她们的男人给她们买了这座豪宅,于是便有理由夜不归宿——温情和金钱永远不可并存。
当然,除非那个男人是做父亲的。父亲虽然也不肯回家,可是给钱会给得更大方些。要钱的人,也理直气壮,在花园里遛狗,看到太太们多半有些不以为然。
而太太们又瞧不起来历不明的情人。
情人瞧不起包二奶。
二奶看不起交际花。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交际花。
一个专门在豪宅间出入的交际花。今天住在这个高楼,明天住在那座别墅。它们都不是我的家。
我只是过客,不是主人。
其实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人要钱的,比方说,向我母亲。
可是我憎恶她,憎恶她赚钱的方式。尽管,现在的我比她更加肮脏。
八大胡同的昨夜星辰B
记忆总是在梦里回来。
不可知的背景,不设防的夜晚,往事如故衣附体,蓦然袭来,人便在瞬间迷失了。
心口一阵阵地痛,欲哭无泪,曾经得到和终于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