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云廷-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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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长在内早已赶着车往树林去了。
展云眨了眨眼,温声说道:“今早上你睡觉那会儿,我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就觉得这人挺可疑的。”
段尘清冷凤眸淡淡一瞥,也没再说话,心里却明了这人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展云走在一旁,被那个眼神看得眸光一柔唇角微弯。这许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这人其实还是挺有些脾性的,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淡然。只不过她懂得掩饰情绪,面上鲜有波动,但若留心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唇角微微勾起,是觉得好笑或者讽刺。抿紧嘴角是忍耐,眉尖微蹙是疑惑,半垂眼眸是陷入深思,眼睛冷冷直盯着人看是有所怀疑,只有极高兴了,才露出一般人微笑的表情。像刚刚那样眼睛斜着瞥人是不相信你讲的话,并且有些生气了。
展云正有些沉湎在对身边佳人一颦一笑的回忆中,就听段尘轻声说了句:“咱们怕是来晚了。”
展云回过神一望,就见前方不远处阿文正挠着头站在夏陆珍门前,看那样子正准备翻墙进去。见两人也找来,阿文急忙奔到跟前,面上满是焦急神色:“夏大夫不在家!我半个时辰前就来过一趟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刚才我又去他药铺走了一遭,也没人。大刘他们几个也正挨家找呢!”
见两人不说话,阿文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办?不是说那坏人只要年轻人的吗?怎么把夏大夫也抓了去?怎么会这样……”
“除了夏大夫,还发现什么人不见了么?”段尘轻声问道。
阿文揉揉眼,说起话都有些变音了:“别人倒没听说。不过苦水镇下头还有几个村子。那边要是不见人了,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得不着消息,所以大刘每隔几天就带人去那几个村子走走。”
展云这会儿已经越墙而过,从里面把门闩打开,阿文快步跑进院子,口中一连声喊着夏大夫。
两人跟在后头进了屋,就见阿文呆呆站在桌边,眼圈早就红了。段尘和展云四下打量,就见屋内陈设如初,看不出有什么改变。阿文却似乎想起什么似地,一边揉着眼一边走到靠南面墙的斗柜前,挪开一只青瓷大花瓶,蹲下|身去拉靠近墙根左下角那只小抽屉。
两人刚跟过去,阿文就“腾”一下站起身,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夏夏夏大夫没事!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件宝贝他就是死都会带了去,绝不会离身的。他要是被人掳了去,肯定没时间把那样东西取出来带在身上!”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就见小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
展云快声问道:“是什么东西?”
阿文咬咬嘴唇,眉头皱的紧紧的:“我也没见过。就是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暗红色的,看上去挺旧了。里面塞得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阿文说着,又睁圆了眼,一脸郑重,“不过夏大夫很宝贝的!我也只见过一次,平时夏大夫都把那只荷包搁在这里,都不舍得随身带着。”
段尘侧眸看了眼那只被拉开的小抽屉,又定定看向阿文:“你只见过一次?”
见阿文重重点头,段尘又接着问道:“是你不小心见到的,还是夏大夫主动给你看的?”
阿文有些不解的眨眨眼:“当然是夏大夫主动给我看的。”说着又摆摆手补充道:“两位不知道,夏大夫为人可仔细了。他要是不给我看,我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
两人闻言不动声色交换一个视线,展云拍了拍阿文肩膀,温声说道:“阿文,你讲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很可能能够帮助我们找到夏大夫。你再仔细想想,夏大夫当初给你看那只荷包时,还说过什么别的话没有?”
阿文也明显有些激动,半仰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含糊的开口:“好像,他说要是有一天他出什么意外了,没能将这样东西带走。就让我帮他把这样东西扔到‘硫火泉’里去……”阿文说着,一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显得很是懊恼:“唉!当时我们两个都有点喝多了!我,我这个猪脑子!他好像还说什么来着……我还当他是喝糊涂了,没事说什么自己出意外,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展云又抚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很好了。”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待阿文说完,便弯腰将那只抽屉取了出来,举到鼻端嗅了嗅,递给展云的同时又问阿文:“你讲的这件事,大约是多久以前了?”
阿文皱着眉回答:“有快一年了吧。”
展云接过小木盒嗅了嗅,弯月眼眸透出几分思虑:“你刚才说那个‘硫火泉’,在什么地方?”
阿文一听这话,头一遭没马上回答两人的问题,嘴唇闭的紧紧的,眼中也露出些惊惶来。
光看他这副神情,两人就明白了:树林。
阿文见两人不再追问,也知道他们已经猜到答案,连忙手忙脚乱的阻止:“两位可不能进去!这,这都怪我……唉!大刘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我,夏大夫已经不见了,你们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段尘将手放在阿文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臂上,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坚定:“即便没有夏大夫这事,我们也会进那树林走一遭的。”
阿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会儿又急又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可你们是来给我们苦水镇帮忙的,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心里怎么过的去……”
段尘却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时届仲春,正是草木生长旺盛的时节。树林里多为高大乔木,枝桠上纷纷冒出嫩绿新叶,土地里也长出萋萋芳草。只是这树林里不仅闻不到春季里嫩叶芳草的清香之气,反倒四处弥散着一种略带腥臭的浑浊气息。再加上天色有些灰暗,高树几可参天,遮挡住不少光线,即便是正午时分,仍给人一种阴暗森然之感。
依照之前大刘等人的说法,这树林已有半年多没人进入了。在那以前,不仅经常有外面的人从这里路过上官道,而且镇上的人也时常进出。树林并不太大,靠西南边有一处泉水,泉水经年滚沸,炽热不可触碰,且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附近有些山石,都被那泉水烘烤成赤红色,因此得名“硫火泉”。
两人牵着马一路步行。脚下土路平坦宽阔,并排走两辆马车也不会拥挤,正是之前人们沿着去往官道的那条路。行至一个岔路口,往西方向的小径更窄也更荒芜些,应该就是之前大刘等人所指点的往硫火泉去的路径了。
展云一手牵着马,另一手将折扇收于袖中:“那些人将尸体挂于树林外,是想恫吓镇上人不敢再随便进这树林来。我原以为这树林必是那七笙教众人聚集之地,可今日看那刘耆长画的地形图,这地方明显不可能容得下那许多人。”
“如此看来,这地方必定有什么玄机,是七笙教的人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展云一边缓声推断,一边侧脸看向身旁从进树林起就一语不发的某位佳人:“尘儿,是想到什么了么?”
段尘蹙起眉心,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不透那姓夏的大夫到底是何目的。”
“他知道阿文一定会将荷包的事情讲给咱们听,也知道如此咱们早晚会进到这树林来。可这样一来,似乎……”段尘有些想不通的摇摇头。
展云原先问那句话,并没想到段尘会给出回答,从前如此问她,她多半垂眸不语,即便想到什么,也不与人说。见段尘抬眸看向自己,展云忙绽出一抹浅笑,温声说道:“早上那两拨暗中窥伺的人,有一人只跟了一段路就走了,剩下两人一直跟着咱们到巷口附近。前一个人似乎有些畏惧那两人知道,但功夫却远在那两人之上。”
段尘听的认真,想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展云:“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很可能和夏大夫是一边的;剩下那两人,则和昨晚那几人是一边的。”段尘目中带着询问,口吻则几乎是肯定的。
展云眼中闪过一抹激赏,唇畔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最早出现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静静跟着,似是想了解咱们的去向。后两人则明显带着杀气。”
段尘轻轻点头。最早展云说有人跟踪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反倒是那人走了,周身顿时起了一层寒意,身体也本能的有些僵硬,想来正是后来那两人在暗中出现的时候。
展云见她不再说话,稍作犹豫,便问出了一个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轻功厉害,暗器也使的不错,可为何一点内力都没有?”同是萧意意教出来的,就连青籽那丫头都有些内力,当初在杭州府衙青籽抄起刀就追着周煜斐满院子砍那情景,展云可记得十分清楚。
段尘凤眸半垂,面上依旧沉静若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展云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越界了,非常明智的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并肩走着,直到一阵极淡极薄的绿雾弥漫在两人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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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倾过往?诉前尘 …
烟雾极淡极薄,两人又身处树林深处,因此初时并未觉察。直到嗅到一缕似有还无的幽甜香味,展云面色一凛,急忙闭气凝神。耳畔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爽朗之中带着几许柔婉,一叠声的呼唤:“云儿,云儿……”
声音瞬间由远及近,又听得那嗓音里带了三分戏谑两分娇嗔,似与旁人道:“我偏不叫他行之,他是我的云儿,我便只叫他云儿,你能奈我何?”
朦胧间,那人似乎更走近了些,隐约可窥见纤弱身姿、雪绿裙裾,转眼温暖手掌已抚上展云面庞:“我的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展云眉心越皱越紧,忙阖上双目,心里已念起自小打坐时默诵的那段内功心法。喉头不断涌起的那股腥甜渐渐被压了下去,不消半刻功夫,脸庞上的温暖抚触渐渐淡去,耳畔也恢复初时宁静。
展云缓缓睁开眼,只见周身绿雾弥散,却不见半个人影。凝眉四下观望,就见那道淡青色人影正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扶树倚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模样。
展云飞身过去将人扶住,就见段尘双目微阖嘴唇翕动,面上神情甚是狂乱,隐隐还透着一抹悲恸,细碎泪珠儿顺着眼角簌簌滴落,衬得一张微白俏脸煞是可怜。展云一见便知不妙,连忙抱着人上马,调转方向,策起缰绳就往林中开阔地方奔去。
行至一处稍微亮堂些的地方,展云勒住马,就觉怀里人儿挣动的厉害,低头一看,就见段尘嘴角竟溢出血来。展云面色一沉,心知此番境况断已等不及回镇里了。而且即便回了镇上,那些人也帮不上忙。略一思量,展云抱着人翻身下马,走到附近一块岩石边,将人小心放在上头,又折身从马上取下包袱、水囊等物。
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在手上,展云又半蹲下|身子,将人上身抬起揽入怀中,欲将药丸送入口中。奈何怀中人此时挣扎的更加厉害,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唤“娘亲”,一会儿又说“我再不吃甜糕了”,豆大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纷纷洒在两人衣衫。
展云见她神情愈加迷乱,且随之又呕出一口鲜血,正吐在自己前襟,脸色也更煞白了几分。不觉心中一痛,半垂下眼眸将药丸含在唇间,俯身轻吻住那人染血双唇,舌尖一施力便将药送了进去。又腾出右手取过水囊,咬开塞子含进一口水,依样哺入她口中。
接着又揽着她的身子顺势坐在岩石上,拂开颊边沾着汗水的发丝,以袖口轻柔擦拭过额头、两鬓,一边柔声轻唤:“尘儿,醒醒。那不是真的。尘儿,快醒醒……”
段尘于一片混乱嘈杂之中,隐隐听得远方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那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本名,是唤雪落的么。“江边初雪落,唯愿远人还。”娘亲说过,取这个名字,一则合了自己于新年初雪之日降生之意,二则便是祈望爹爹快些回来,将她们娘俩接走,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无论是南疆还是中原,只要能三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可她没有家了。没有爹娘,没有江府,没有江雪落。那她是谁?江雪落是谁?尘儿又是谁?段尘只觉耳边嘈杂之声愈甚,眼前闪过一道道人影,她想叫人,想抓住些什么,却总是徒劳。身子也愈感沉重,四肢渐不由己,懵懂混沌之际,只有一道清朗声线不断在耳边念着:“尘儿,快醒来。段尘,快醒来。”
展云一直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名字,其间几次发觉段尘眼皮颤动,却仍不见清醒。展云微一拧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朗嗓音里更添了几分坚定:“段尘,你既说自己叫段尘,便是不想再理会前尘过往。你既叫了段尘这个名字,便只做段尘就好。段尘,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