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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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给我们带来的伤害,远远要超过一场战争本身的意义。它留给我们的思考很多。你看——”说着,金先生指着窗外的大地:
“你看这苍茫的大地,还有这里的人民,他们与未受到侵略之前相比,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了。他们的心理受到的创伤远远不止是一场战争。你看这破败的山河,你看看这人民的生活。当他们还没来得及树立起足够的信心,战争又开始了,人们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这是多么残酷的呀……”
金先生说着,转过头去。我看到那一刻他眼里充满了泪水。
“当一个国家失去了自己的主权,人民是多么地痛心呵。我们追悔莫及,可是,当我们重新拥有时,又有谁真正懂得珍惜呢?谁能说,我们现在正拥有着安静祥和的生活,我们一定要珍惜呢?我们的国家就像一只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风雨飘摇,谁知道它下一步将飘向何方?眼看着,和平来了,而和平的梦想却随着战争的到来又一次破灭了。”说着,他苦笑了一声:“是呵,没有战争,哪里来的和平呢?”
我说:“金先生,你怎么看当前的形势呢?”
“我们喜欢谁,就盼着谁能胜利,可这不是个人感情能决定的事,实力悬殊呀。行健,我们这代人是没希望了,等你们长大了吧,我想,到那时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那正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珍惜现在的时间吧,它对你们来说是真正宝贵的。学好知识,报效国家,我们谁都不希望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古人一句话说得好:‘须知手笔安排定,不怕山河整顿难’,只有这对你们来说才对是最重要的。一个人,要时时刻刻想到他的国家,身担国任。”
说这话的时候,金先生难过地捂着胸口,看来他正陷入一处前所未有的惆怅与痛苦之中。这是因为他知道,这场战争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够结束的。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三十年……
我们都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正是由于这样的担心,让他对国家与民族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他看不到希望。
而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它总能够出人意料。
就在我们都以为国民党和共产党这一仗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时,已经夕照空山的国军却战争中像一堵被洪水席卷着的脆弱的堤坝一样节节败溃了。这让我们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不是每种东西都像看起来那么强大。
在那三年内战的硝烟中镇上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使得滕家跟张家的恩怨又一步加深了。
事情是这样的。
1947年春天镇子被解了。在镇子刚刚解放不久之后的那个夏天,一切还未安定下来的时候,驻镇解放军部队得到了一个情报,有一个团的国军将沿运河由北向南逃亡。驻扎在镇上的是解放军一个团,他们虽然已经接到了上方的命令,但是还没来得及撤到青城去。立功心切的团长擅作主张,决定在河滩进行伏击。
可是他犯了一个兵家大忌,那就是穷寇莫追。还有一点,他们认为一队国民党的逃兵没什么了不起,所以这次战斗并未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他们把伏击点定在了河滩,这样一来,使得沿河堤溃败而来的国军的必经之路占据了制高点。当立功心切的团长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慌不择路的国军急红了眼,他们决定拼死一搏。有一句古话叫做哀兵必胜,而且,因占据制高点,国军拥有地利之势,趴在河滩上的解放军像靶子一样一个个暴露在他们视野里。那次战斗,由于准备不足志在必得的解放军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
而对于这场战斗,青城地方志有着明确的记载。后来,牺牲战士全部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并将骨殖迁到烈士陵园。
那是那些年来镇上唯一发生过的战斗。虽然仗打胜了但国军也不敢久留,他们匆匆是逃往南方。战斗过后,镇上派人去收拾战场。治平,也就是二伯父的小儿子,那时候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掺在大人群里去凑热闹。在战场上,他先是从自动步枪上卸下一把刺刀,插在沙土里吸光了沾在上面的血,插到腰里。正高兴的时候却被大人们看见,讨了过去。这让他觉得很生气,他又在战场上转来转去。后来,他捡到一个没有炸响的手榴弹,趁人不注意偷偷藏到了衣服底下。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个手榴弹,他只是认为这肯定是一个新鲜玩艺儿。治平唱着歌一蹦一跳地向镇子跑去。走到半路,瞅了瞅四下没人,他忍不住把那个凉凉的,沉沉的,笨头笨脑的家伙拿出来看了一下。这时候,滕家这个儿子手舞足蹈,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治平走进镇子,立即招来一大帮像他一样大小的孩子,让他们来看看他捡了一件什么东西。他们聚会在前镇公所旁边,张家大院西侧的青砖小巷里。
“看看这个,”说着,滕家的儿子一脸骄傲地把手伸到怀里,拿出一个像蒜杵一样的东西。他说这是在战场上捡的。
他的朋友,个子高高的码头李家的孙子李化民不屑地说:“哼,什么破玩艺儿呀!”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听到这话,治平为他们这种不识真货而又目中无人的态度很不高兴。他没有办法让人们相信这是从战场上捡来的武器。于是,喜欢在别人面前出人头地的滕家儿子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他拿着那个捡来的东西翻来翻,他去企图找到一些能够证明那是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的线索。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抠开了木头手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银白色金属圈。他大叫道:“秘密在这里,在这里!”
在场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们看,这就是它的机关——”说着,治平小心翼翼地拉着那个金属环,在金属环上牵着一根细细的线。
李化民撇了撇嘴,作出一个更高傲的姿态。他认为治平是在故弄玄虚。
“什么破机关?你给弄我们看看?”
滕家的儿子想了想,就在他还没有决定怎么做的时候,他们中间一个年纪更小一点儿的,也是我们滕家的儿子建平凑上来,说:“让我看看。”
“慢——”
治平下意识地向上一抬手,本来他是想告诉建平小孩子不要乱动。可是这个手脚毛躁的人那的无意的一躲恰恰拉开手榴弹的引线。
他手里的东西很快就开始冒出哧哧的白烟。治平下意识地感到危险已经来临,就在他大叫不好,脸上露出死灰一般的颜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惊惶失措的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危险给重重甩了出去。那东西拉出一道白线,像标枪一样越过高高的围墙,在隔壁张家大院里“轰”地一声爆炸了。
那天傍晚,镇上人们都听到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惊恐不定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跑上大街。他们不知道已经天下太平的镇上又发生了什么让人感到可怕的事情。
几个孩子并没有想以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因此他们也丝毫没有感到害怕。他们只是知道滕治平这一次没有故弄玄虚,他手里拿着的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东西罢了。他们甚至还绕过小巷,争先恐后地挤到张家大院,想去看看,既然能发出如此巨响那东西的威力究竟会有多大呢。
人群纷纷涌向张家大院。
当闯了大祸的治平夹在人群中走进张家大院才知道,在扔手榴弹的时候,张家老太太,也就是张汉臣的母亲正坐在院里一棵老枣树下晒太阳。那团冒着白烟的东西正好落到她身边。老太太还没来得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了。这个可怜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镇上的人们都为这个已经活到八十多岁却没能寿终正寝的人感到惋惜。就在人们开始为所发生的事情寻找原因时,治平已经向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二伯父道清了事情的原委。
二伯父心忧如焦,他知道以前滕张两家素有不快,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张家会采取什么行动。他带着闯下大祸的儿子来找父亲商量对策。
一进门,他一脚将自己的儿子踹到地上,让他跪下。
他又痛又切地对父亲说:“想办法救你侄子一命吧。”
父亲闭上眼睛,难过地摇了摇头,然后说:“把他交给张家吧”。
“他还是个孩子呀,老五,”这时,一向温尔文雅的二伯父突然站起来,他走到父亲面前,眼睛血红。“老五,你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
“谁的孩子都一样!”
“他是有错,可是,一个孩子他也不能以命抵命呀。我不能把他送走。”
“不管谁的错我们都难辞其咎。去请罪吧,还有你,养不教父之过。关键是这里面有人命,人命,你懂不懂!”父亲用手指狠狠敲着桌面,说。
二伯父见再说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了,就拉起儿子,说,“好吧,老五,对不起,我们家的事麻烦你了。”
说着,赌气的二伯父拉着他闯祸的儿子起身就走。
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了。罹此横祸的张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悲痛之中,而刚刚过完八十大寿的张老爷子因一时难以接受痛不欲生,此时正命在旦夕。这时,有好心的人告诉我们,镇上张氏家族所有的人都已经都聚到一起,他们商量着要以血还血呢。而此时又有人说,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也拿出了态度,他们责成滕家主动把人交出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那天晚上,二伯父摔门而走之后父亲很长时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后来,他咬咬牙想了想竟一个人悄悄出门了。
那一天一直等到很晚父亲才回来。
回到家里,父亲低声叫起了正在打盹儿的母亲,让她去把二伯父和治平叫过来。不大一会儿,赌气而走的父子俩又站在父亲面前。父亲沉着脸对二伯父说:“这样吧,让他收拾收拾赶紧走,走得远远地,永远都不要回来。”
治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父亲。二伯父想了想,对他的儿子说:“畜生,还不听你五叔的,赶快走,你五叔这是在救你的命呀!无论走到哪里,你要永远记着你五叔的大恩大德!”
父亲挥了挥手,对他的侄子说:“你走得远远地,不要去你大伯父那儿,那样张家的人会找到你,你要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记着,今后你就不是滕家的人了。”
治平嗯了一声,然后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谢过给他指出一条救命之路的五叔父,起身走了。从此滕家的这个儿子永远失去了音讯。
子债父还。治平逃走之后,父亲慢慢地对二伯父说:“明天,我们全家披麻戴孝,任凭张家处置吧。”
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张家族里人几次三番地到二伯父,并到我们家里闹事,但事主,张德道张老爷子和他的儿子张汉臣却一直没有出面。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出去,他是到张家去了。他找到了张家的当家人张汉臣,两个族长进行了一番交谈。张家族长颇有先人之风,他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对父亲说,罪不在孩子,你说怎么办吧。
父亲说我,我想保住孩子。
张汉臣想了好大一会儿,说,好吧,但他没法儿再在镇上呆下去了。
“那我让他走得远远的。”
“别让张家的人再见到他。”
“好吧,”父亲张了张嘴,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张汉臣止住了他:“承训,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们张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父亲的意思是想见见张老爷子,但见到张汉臣这么说,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于是,他说:“汉臣兄,我永远记着你这份情。”
张汉臣苦苦一笑:“冤怨相报何时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这已经足够了,”父亲说。
我们全家人披麻戴孝,却没能打动张家族人那些急于报仇的心。他们一定非要滕家把闯祸的人交出来不可。后来,当他们知道治平已经远走他乡的时候,一齐聚到我们家门口,扬言滕家一定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否则就放火把我们家给烧了。张汉臣听到消息,赶来劝解,但无济于事,此事直到张老爷子出面才得以平息。
当一行人散去,父亲打开门,一头跪在须发皆白,已经形同枯镐的张老爷子面前时,张老爷子只是淡淡地说:“起来吧,你不要这样。承训,你应该记得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原来,他还记着当年父亲出面救下全镇人的事。听他的话,好象他是把这件事跟那件事抵消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他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是多么地吃亏呀。
面对张家人的宽大胸怀,父亲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他告诉我们,今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遇到张家的人,我们滕家都要退避三舍。但此事远远没有罢休。张家的族人一次次大张旗鼓地闹到新成立的军政府,他们要求政府必须将杀人者绳之以法。刚刚成立的政府虽然事务繁重,但还是依着张家族人的意愿,到我们家里调查了一番,后来,又派人到东北大伯父那里缉拿。最后,因为没有找到才不了了之。
就在滕张两家正闹得不可